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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十九岁的日子(网络版) page 8 作者:染香群

  「我想回家。」阿健说。

  还真却知道,他想回的,是花莲他们俩建构的,小小的简陋居所。有着斜斜向着天花板开窗的小阁楼。

  「这里,也是家。」还真喃喃着。

  阿健不愉快的摇摇头。

  考完,还真陪着阿健去看他的母亲。

  不像他们想像的可怕,阿健的母亲只是眼神有点呆滞,但是衣服乾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这让他们放下心来,阿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疑惑却温柔的看着他。

  陪着讲了很多话,母亲懂不懂,阿健不知道。但是阿健知道,母亲颇感愉快。

  走出市疗,阿健一直很沈默。

  车水马龙的台北市,天空让霓虹灯的五光十色夺去了纯黑的颜色。默默的仰首。

  「这里,也是家。」阿健喃喃着。

  和还真相视而笑,缓缓的走下阶梯。

  第二十三章

  考完等放榜的日子,他们还是回去要坐很久火车的花莲。

  这几个月,他们已经融入了花莲这个城市,成为当中的一份子。

  所以,七月丰年祭开始的时候,就会有朋友邀着一起去参加。

  「要上班呢。」还真忙着点货,比起阿健,她对生活的态度更坚毅,更能吃苦,但也更忧患。渴望的阿健,露出失望的神情。

  「去玩吧。」一向沈默的店长出声了,「联合丰年祭呢,不是你们这些台北人可以常看到的。」

  「还真他们不是台北人啦!」面目黝黑的小李笑出一嘴白牙,「喝过这里的水,就都是洄澜人了。」

  怔怔的看着,小李和店长,还真突然不舍这一切。

  今年也未必考上。她安慰着自己。就算考上了,也可能考到东华啊!

  所以,是的,我应该还可以当好些年的洄澜人。

  她笑着点头,阿健和小李一起欢呼了起来。

  坐在小货车上,夏天的夜晚,花莲的天空镶满了星子。闪烁。

  满月下,整条公路被染成银白的缎带。年轻的这一群,呼啸着,大声唱着歌,奔驰。

  还真被同伴拉去打扮时,阿健已经笑闹着脱掉了上衣。晒得黝黑的他,看起来像是在地的原住民。

  进了房间,同样黝黑却明媚的阿美族朋友,抓着她换衣服,朝着她的脸擦胭脂。还真倒是吓到了。她向来不碰化妆品,即使生前,所有的化妆品也不过就是只口红。现在朋友却笑闹着,把她的眼睛描得又圆又大,上翘着,分外媚人。

  「好漂亮勒!阿健一定会爱死了~」友伴哄笑着,「哇~好长的睫毛说…不用假睫毛了…」

  假睫毛?别闹了~一照镜子,还真倒是吓傻了。这是我?

  穿着传统阿美族的红衣裳,繫着绣花腰带,绑着白布缠绕的绑腿,手脚都挂着铃铛,胸口大串大串的珠炼,羽毛花冠稳稳的在头,这异族的情调让阿健傻了眼。

  那画了眼线的眼睛像是猫般向他张望。

  「好看吗?」有些羞怯的,还真低下了头。

  阿健只会点头。

  精赤着上身,这几个月的体力劳动,在阿健身上出现了成绩。斜背着彩绣的袋子,据说那是装定情的槟榔用的。

  遥遥的,开场时,他们隔着很大的圈子相对,男生和男生牵着,女生和女生牵着。

  宽宏的嗓音,在广大的操场开始回响,粗豪的男声,韧婉的女声,交织成一片。

  这夜阿…正长。

  顿足,大地为之震动,呼喊,回旋於天听之上。

  月亮阿…听听我们的声音,献祭我们的歌唱。

  简单的舞步,却是狂欢的开始。还真从来不知道,所谓的狂欢,原来不能仅仅定义在台北那污浊的舞厅里面。虽然,她也没去过任何一家舞厅。

  唱哑了自己的嗓子,跳酸了自己的腿。最后在同伴的呼啸下,将一对对的情侣牵在一起,当然包括了阿健和还真,这让还真羞红了脸。

  热情的,他们递过一小脸盆的米酒,还真倒抽了一口气。

  「不行!我们还没有成年!」

  「连婚都结了,哇勒还成个鬼年!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

  鼓譟中,阿健说,「我女人不会喝,我来。」拼命灌着。还真怕他灌死了,抢着喝了小半盆,马上头重脚轻。

  哇…轻飘飘…

  后来又跳了多久,唱了多久,还真没有记忆。但是两个人偷溜出来,在回住处的路上,边唱着歌,边跳着舞,这还真是记得的。

  然后呢?

  醒来时,阿健躺在身边,这一惊非同小可。

  「阿…阿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赶紧把被子一遮,完蛋!她只穿着内衣!

  即使和阿健在花莲住这么久,他们还是很规矩,各睡各的。一来是打工和用功实在太累了,二来是还真不肯。

  没想到…居然在还真喝醉的时候…最可恶的是…人家一点点记忆都没有…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什么?该哭得是我吧?」阿健无奈的看着她,「差点吐在人家的衣服上,不赶紧剥下来,你要怎么赔人家这穿过三代的衣服阿?」

  「你…你脱就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还真扁着嘴。

  「如果可以,我也想阿~」阿健大声起来,「吐完就睡死了过去,我拖了好久的地板,等回来你已经在打鼾了!跟醉得不会动的女人,会有什么搞头阿?」

  幸好…还真放下心来,虽然有点儿失望。

  阿健也背着她伸伸舌头。没搞头倒是真的。不过,没搞头总可以亲亲吧?嘿嘿。还真的脖子好光滑唷…

  「阿健~你这混蛋~居然在我脖子上种草莓~」还真在浴室里惨叫。

  阿?这是无心之过!这绝对是无心之过啦~为了那几颗草莓,还真三四天没甩阿健,气得脸鼓鼓的。也为了这几颗草莓,被讥笑了很久。

  第二十四章

  怀着忐忑的心情,接到了榜单,为了到底要上哪里,她和阿健都犹豫很久。

  喝过了花莲的水,他们真的不想再走了。还真也想过,若是和阿健一起唸书,一起工作,将来结婚,生子,这也是不错的人生,如果在花莲。

  她真的厌倦了台北的繁忙和是非。若不是阿健的母亲生病起来,若不是还真的父亲找到花莲,也许,他们会定居在这个洁净而温厚的城市里。

  怀着心事,还真把一袋袋的洗衣粉上架,很重,但是她做得很认真。

  当要把当中的一袋举到最上层时,一只有力的手帮了她一把。

  满怀感激的道谢,一转头,少女还真的父亲。

  「爸?」

  忧愁的父亲,略带怒容的看着她,反射的,还真把头一偏,省得刮过来的耳光,伤害太大。

  那个耳光没有打下来,还真的父亲却哭了出来。

  「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父亲生意失败了吗?那也不打紧,多养爸爸一个人,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你…你这孩子…在外面受这些苦…你叫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怎受得了?」

  苦?不会的,其实也不苦的。

  还真宽了心,「爸,不打紧。我再半个小时就下班了,等等带你去吃饭好不?」

  店长看见了,「还真,爸爸?」

  还真点头。

  「不用打卡了。明天帮你签。」店长拍拍她的肩膀,「父母是不能等的。」

  这话冲击了还真的心里。不能等的…是的,跟父母亲的缘份,都是等不得的。她想起生前的父母亲,都等不到她生孩子,就撒手而去。连给他们看看孙子的机会都不再有。

  不到半年光景,少女还真的父亲,头发白了好多,脸上开始出现了皱纹。她居然分不清,是少女还真的感伤,还是自己的。

  「爸,我们走。」

  带他到和阿健一起住着的小阁楼,发现这小小的阁楼虽宽,有些地方站起来几乎顶到头。

  还真笑着说,「我是还好,但是刚住的时候,阿健一天到晚撞到头顶。」

  听到自己的独生女居然在这里安贫,至宣的心底像是针在刺。

  熟练的,还真做好了几个简单的菜,盛了饭给父亲。

  「还真,回家吧。你和阿健都还没成年,这样下去怎么可以?」至宣说着,心底却没有把握。他看着简陋却乾净整齐的家,看见满屋子的书,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离家却没有堕落。

  果然,还真说,「我和阿健都还好…目前还养得活自己…而且,学费可以靠助学贷款,爸,不用担心。」

  「助学贷款?」至宣惊异了。

  「嗯。我和阿健都收到成绩单了。考得还好,公立的可能没问题。」

  收到时,她和阿健高兴的快狂了,在信箱边又跳又叫,邻居的王叔叔二话不说,放了串五层楼的鞭炮替他们庆功。

  至宣沈默。还真因为偷考卷被退学的事情,在她离家出走后,至宣越想越不可能。

  为什么她要偷考卷?至宣从来不要求她考上,只要还真不出乱子,不念大学都无妨。至於偷考卷去卖…

  笑话!我邱至宣的女儿,欠钱到得卖个几百块的考卷度日?

  开始懊悔自己打了她。但是离家的还真,不像以前,钱花光了自己就乖乖的回家。

  但是还真还是乖的。她知道父亲的  e-mail  address  ,每隔个两三天,就会发一封  e-mail  给他,告诉父亲,她过的还好,在超市打工,同时没有放弃考试的希望。

  「还好,我有肄业证明。要用同等学力考试,倒还可以。爸爸不用替我担心。不过,夏天虽然快到了,天气变幻无常的很,爸要记得带外套…」

  看到女儿写来的  e-mail  ,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积着。

  从来不回他的信,但是几天就会有封寄过来。

  「…还真,爸爸冤枉你了…回家吧…」

  向来冷漠不愿低头的父亲,现在却对着还真道歉。「爸…」

  「如果你跟阿健分不开,那…阿健也跟着回台北。我帮他安排住处,帮他安排学校。不要说什么助学贷款了,我也不想看你们这样累…阿健呢?」

  「他还在  7-11  打工。」还真偷偷地拭泪,她不怕被父亲责骂,却抵受不住父亲的忏悔。

  这两个孩子…这些孩子…我怎么骂他们?

  「回来吧…要结婚要生孩子…也等大学毕业再说。阿健还有两年的兵役。只要你们能熬,将来日子长得很。不差那张结婚证书…不,就算现在要结婚也行,只要回家就好了,还真…」

  还真终於哭出来。「我没有怀孕。」

  「那好…那好…」

  送父亲回饭店后,还真自己又哭了一场。阿健回来时,正好看到她红红的眼睛。

  「还真,我得回台北…怎么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要回台北?」还真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妈妈…我妈妈感冒…现在转成肺炎了…她身体不好…」阿健冲进去整理行李。

  过去帮着整理,还真说,「我爸爸找到我了。」

  阿健停了手。还真把下午跟父亲的对谈说了一遍。

  两个人静默着,斜斜的夕阳照着地板,纤金微尘在傍晚的阳光中舞动。

  「回台北吧。」还真说。

  阿健没有回答。他已经十九岁满了,可以说,长这么大,没有过归属感。

  从小父亲就打母亲,当然,他也挨过不少拳脚。这么会打架,事实上,对手的拳脚永远比不上父亲所致。

  不怕痛不怕死的人总是可以打赢。

  不停的打架,不停的虚张声势。不想被任何人再一次打倒在地。

  等他上了国中,有回父亲的扫帚被他夺下来,硬生生折成两半,这才结束了他被毒打的日子。

  总是在战斗中。大家都怕他,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该归属哪里。

  这里,却没有人会怕他。他们亏他,笑他,揉乱他的头发,叫他小弟。

  但是他们也照顾他,关心他,带他到处去打猎烤肉,跟他大谈女人经。

  这里是…这里是…这里是我和还真的城市。若是离开了这里,将会怎么样?我和还真…会怎样?

  在还真的眼睛,看到同样的惶惑。

  还真…

  「我还有还真,还真还有我。」阿健说。

  让个十九岁的小鬼头安定自己的不安,还真自己笑了。不过,对的。

  最少还有这个夥伴。

  「我们回台北去。」

  第二十五章

  回到台北那一天,正好在下雨。哗啦啦的雨声,使得车内的沈默更绝对。

  还有些晕机的还真,倚着窗户,因为下雨污浊的空气,让她很不舒服。

  送阿健到市疗院,至宣开口了,「阿健,我们等你吧?」

  阿健微微的被吓了一跳。「不用,伯伯,你带还真回家吧,她很不舒服。」

  「阿健,你呢?你要住哪?」还真睁开眼睛,担心的问。

  阿健笑笑,揉揉还真的头,「我在台北还有家可回阿!那是凶宅,没人敢侵吞的。」

  这让还真心底痛了一下。阿健倒是不在乎的,挥挥手,走进去。

  这些情景看在至宣眼底,却有点忧虑。虽然说,阿健是阿健,他父亲归他父亲,但是…遗传总是件诡谲的事情。

  以前阿健也混黑社会的。

  至宣没有发现,过去被他长期忽略的女儿,现在渐渐变成他的重心。

  他的年纪渐渐的大了,事业的追求已经到达了巅峰,回头一看,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自己的女儿外。

  过去嫌恶她时,总觉得她和自己痛恨的妻子相像,现在看起来,却觉得和自己的面容无二致。人类是善於遗忘。将来,还真抱怨他过去没有疼爱女儿,至宣总是会喊冤: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ㄟ,我怎么没有疼你?那时候是我的事业忙…」

  直到阿健上了台大森林,他对阿健还是怀着戒心。还真是台大中文。

  对着这个榜单,还真越想越不可思议。

  我?考上台大?那些用功三年的人,岂不是要集体跳淡水河?

  呵。佛祖…文昌星君…关帝爷…孔夫子…千拜万拜,她是不是该拈香先拜拜自己的守护天使?

  杨瑾看到还真时,并不意外。他淡淡的笑,「回来了?」

  还真把柠檬蛋糕丢上来。「供品。」

  「什么供品?」

  「我和阿健的成绩…落点…都得谢谢你动了手脚…」还真坐在他面前,笑咪咪。

  几个月没见,还真长大了一点点。那种茫然和稚气几乎都不见了,剩下一种愉悦,充满生气的愉悦。

  她成功的使用了这个身体,杨瑾含笑。

  「我什么都没做。」

  呵…睁眼说瞎话吗?

  单膝靠在他的大腿上,还真笑笑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该谢谢你的,亲爱的,亲爱的守护天使。在这七夕,中国的情人节。谢谢…」

  环抱着杨瑾的颈子,还真吻了他。天使的嘴唇柔软,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轻轻的,杨瑾回吻她。

  「他没有出现。」还真若有所失的说。

  「他?」

  「那个恐怖的病人阿,总是趁我抓着你的时候冲进来,现在…却没有看到他…」

  是吗?杨瑾闭着眼睛微笑。还真这样安然的坐在他怀里,唧唧聒聒的讲着这几个月的见闻,这种感觉…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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