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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page 7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你瞧它多乖,好可爱的!」她欣喜地笑,眼睛对住虎仔,鼻尖顶著鼻尖。

  仿佛思及什么,她猛地抬头对住常天赐。

  「为什么虎仔会在这儿?你、你们要养大它,然後……然後扒它的皮、取它的骨头?!」她没忘记常府是做何营生。

  「不可以!」不等回答,她陡地搂紧小虎,美目中尽是火气,烧向常天赐。而後者仅是唇角微扯,勾勒出一抹兴味的笑,淡淡地瞅著。

  「常、常……天赐——不准你伤害它!」还是不习惯亲近的称呼。

  被点名的尚未表示意见,阿七已开口抢道:「少夫人,您误会了啦!虎仔是少爷从一位姓武的猎户手上买来的,花费不少银两呢,少爷没伤害它们,还整顿了一个小场地让一窝虎儿玩耍嬉戏,要人好生看顾哩!」呜呜,若不是少爷已做吩咐,他阿七怎能让一窝虎儿整成现下这狼狈样?!早一掌一头劈死这群小王八蛋。

  虎娃难以相信,怀抱小虎儿,视线怔怔地望住常天赐。

  「你……是真的吗?你、你买下一窝子的虎仔,一头不少?」

  「是的。」常天赐颔首,声音持平,「一头不少。」

  本以为自己救不了它们,虎儿全让猎户捉了、杀了,没想到……没想到……

  虎娃好想欢呼,小脸如绽开的花朵,她赶忙宁定,收敛过於外放的情绪。

  「你为什么这么做?」

  顿了顿,常天赐道:「一时兴起。不为什么。」

  「啊?!」她憨憨地眨眼,「那、那你保证将来绝不会伤害它们。」

  他手伸了去抚摸虎娃怀中的小虎,温文慢语,「大夫配给我的药方子,虎骨粉是主药材之一,近来身子转好,我好一阵子不喝那帖药了,但往後如何,没谁能知……」长指不经意地滑过女子的柔荑,感觉她轻轻一颤。眸色陡地转深,他继而道:「养著它们——以备不时之需。」

  「嗄?!」

  她神情更憨,弄不懂这男人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实,亦分辨不出他双目中流转的光彩——

  认真?!戏谑?!唬弄?!嘲讽?!

  孰个真切?!

  第五章

  世间生死无相关。

  为何向那名猎户买下一窝虎仔?

  为一个姑娘,想讨她欢喜,他坏了生死自然的原则。

  对与错,该与不该,他未及思索,仅凭心中所欲,而动了私欲,是修行之道中又一次的偏离。

  他并不排斥如此的脱轨,甚至是享受这脱轨而得的结果。

  十年前,一个姑娘阴错阳差地与他有了短暂交集,他对她热烈的情怀和冲动的性子感到兴味,淡淡的,不著痕迹,随著时间流逝:十年後她再次来到身边,他可以视若无睹不去理会,将她视作一般,却选择出手搭救,隐约明白那份兴味并未消失,而是藏在精魂的深处。

  他想起深山木屋前,姑婆对他提出的要求。

  拒绝。或,接受。

  而他的决定将自己推得更远,离开成仙正果的修行之路。

  房中,「囍」字剪纸仍张贴著,灯火摇曳下泛出金红微光,婚礼已过,但洋洋喜气还覆著在空气里,荡漾人心。

  他半卧在床,外衣已然脱下,他的小妻子却尚未回房,听阿七道,用完晚膳後,她又跑去瞧那群小虎儿了。

  她对虎儿流露出的宠爱直接而热切,丝毫不去隐藏,亦不在乎旁人目光。

  敛眉静思,勾勒出含意深沉的笑,他右手掌心上翻,五指指节贯穿一股熟劲,整只手掌泛出微光,光芒渐蕴渐阔,一颗银白流转的银珠冉冉浮出。

  银珠彷佛自有生命,所发出的光几要掩盖房中灯火,他把玩著、端详著,看著它在掌上舞动,直到轻细的脚步声由廊外传来。

  房门教人推开的同时,他已收回银珠,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闭目假寐。

  门边,虎娃悄悄地跨了进来,往内房望去,男子背对著自己面向床帷内,气息平缓,双肩微微起伏,好似睡熟了。

  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她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撩开轻纱帷幔。

  「天、天赐……常——天赐……你睡了吗?」

  半晌无动静,她深吸了口气,终於倾前过去,试著将男子的身躯扳正。

  男子有张俊逸尔雅的脸,长年病疾,容色虽说苍白,却无姑娘家柔弱的气味,朗眉挺鼻,薄唇有型,下颚的线条显示出性格中的刚毅,而一对精采绝伦的目瞳正轻合著。

  虎娃细细瞧著,心中起伏甚剧。

  十年前的邂逅,十年後的重逢,姑婆的安排,这一段以报恩为目的的姻缘,她原能全身而退,却教一切成真,如今,还能潇洒离去吗?

  静静叹息,她瞧著他片刻,忽地甩开脑中纷乱无章的思绪,右手捏出剑诀指轻轻抵在他的眉心,双眸淡合,以内心感应元虚所在,那元虚之中有她的灵气精魂,虔心静意,即受召唤。

  须臾,她睁开眼睛,指尖因灵力感受发热,心中大喜,正欲施动神通引渡出来,思绪转动,不由得想起那窝虎仔。

  是自己的元虚银珠护住他的心脉,助他养气调息,身子才见好转?

  果真如此,若取回银珠,他的状况是否会回复旧观,将一天到晚咳个不停,动不动便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到得那时,他是不是又得天天煎熬药汁?而他亲口说出,在那帖药方当中有一味主药材正是虎骨。

  他向猎户买下小虎,并未承诺永不杀害它们。

  即便做出承诺,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人说出的话能坚持多久?世间人多是利益当头,狡计相攻,她虽冲动单纯,也晓得人心险恶。

  「你到底做何打算?」明知不会有解答,只是自喃著。

  内心天人交战,沉吟片刻,剑诀指慢慢由男子泛出银辉的眉间收回,终是没下手取回银珠。

  她告诉自己,如此为之是为了那一窝虎仔的安全,过一段时候,待小虎筋骨强健、有能力在野地觅食,她不仅要取走银珠,连小虎也要一并带走,放生野外。

  这样……就没有牵挂了。

  她怔怔地想著,怔怔地瞧著,叹了一口气,又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心头闷闷的,彷佛有些事委实难以决定,怎么做都不对劲儿。

  在人世间,众生眼里,她已嫁他为妻。夫与妻本要一生相守,但他与她非同族类,一段姻缘只为报恩,恩偿尽,情义绝,果真这般,她绝不能多有留连,不能陷得太深,要心如止水,要置之度外。

  又是叹息,她知道依自己的性子想要潇洒来去恐怕不易,这时间,不由得怨起姑婆,为何将她的银珠暗自赠予,让她与一个人类的男子有了牵扯?!

  忽而——

  「你在恼些什么?」

  静夜中,低柔的嗓音响起,敲进虎娃兀自沉吟的心思,她愕然地瞪住他,身子下意识往後退缩。

  常天赐低低笑著,手掌握住她的皓腕,才要说话,虎娃陡地哀喊,後脑勺已结实地撞上後头的床柱。

  「嘶呵——好、痛——」吸气声夹杂呻吟。

  男子笑转叹息,将她拉近,大掌以安稳的劲道揉著她的痛处。

  「正要提点,不及开口你就撞上啦。」

  虎娃疼得龇牙咧嘴,额头自然地抵在他胸口,任他抚弄。

  「睡就睡、醒就醒,谁像你这个样子,不动不支声,临了却来吓唬人家?!」她骂道,在宽胸上槌了几下拳头出气,听到他骤然闷咳,手劲陡收。

  咳声隐忍不住,由轻微转成剧烈,虎娃一惊,连忙抬头。

  「常、常——天赐,你还好吧?!」角色对掉,换成她拍抚著他的背脊和胸口,早忘记脑勺上的疼痛。

  他咳得整张脸泛了红,好一会儿才歇止,微微喘气,手掌神鬼不觉、悄悄地扣住拍抚胸口的小手,哑音地道:「打是情,骂是爱,你骂我、打我,我心中自是欢喜,也顾不得其他了。」

  「你——」她跟著涨红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瞠大美眸瞪人。

  他的俊容闪过不寻常的光彩,适才咳声剧烈,直要催人心肝,现下嘴角却是噙笑,一抹可恶的弯度。

  「什么情啊爱的?!你、你别胡说八道!」那是世间男女才有的心绪,她不要懂也不想懂。

  姑婆虽已应允,不再执意要她克制性情往成仙正道修行,但提及情欲爱憎,未免……未免太奇怪了。

  她与这个男子有了夫妻名义,也成全夫妻之实,那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完全偏离预计。如今,两个之间有了共同的记忆,她要将它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定能控制感情,不让自己陷下,一定要克制,非克制不可……

  她脑中纷乱之际,男子在软榻上舒身,手劲施得巧极,揽住她扯近,由背後抱住她的小蛮腰,双双躺下。

  「常天赐,你、你做什么?!」这亲密的接触教她心跳大乱,全身肌肤紧绷,一颗颗毛孔因他吹在颈上温熟的气息全都竖立站起,敏锐地感应著。

  「睡觉。」话中带笑,由後头传出。

  闻言,虎娃又惊又羞又急又怒,她思绪直截了当,立即联想到之前的洞房花烛夜,以为他、他又要——

  「我不要再跟你早生贵子!你、你你别碰我!」一碰就会乱了,会大乱特乱。

  先前「乱」了一回,尚且不能平复,若与他再牵扯下去,乱上加乱,而自己该要如何?!他是世间人,她是幻化人形的兽精,身不同、心各异,即便有了交集,亦短暂如流星,一切何苦?!

  身後的男子无任何举动,仅静静地抱住她,下颚轻抵在她的发顶。

  灯火的蕊心发出哔啵响声,下一瞬间火光转弱,灯油将尽,房中昏昏黄黄,轻纱床帷内漫著幽静的气味儿。

  「为什么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忽地扔来一个问题。

  「什、什么?」虎娃硬将注意力拢回,有些懊恼,有些挫败,有些无奈,发觉自己竟不想移动,床垫子好软、好香,背贴著的男性胸膛好暖、好舒适,还有一股清爽好闻的气息。

  「情和爱。」他提醒,语气一沉,听不出喜怒,「我们不能谈情说爱吗?」

  当然不能!

  虎娃心中斩钉截铁地认定,一抹抑郁的心绪却涌了上来,落寞地道:「那是世间男女讲究的东西,不能套用在我——」猛地一顿,她说得太多了。

  他好似没留意到她的语病,感觉温润的唇轻触了触她的发顶。

  「许多男女都是成了亲才见过彼此,慢慢培养情感,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他收拢手臂,忽地问道:「虎娃,你冷吗?」

  「没、没有……我不不、不冷……」

  「胡说。都冷得发颤了。」他微微起身,长腿一勾,踢掉她的花鞋,顺手扯来软被盖住两人腰身。

  再度躺下时,怀中的姑娘翻过身,面对著面望住他。她似乎有话要说,朱唇抿了抿又蠕了蠕,开开合合好几次,偏偏道不出,最後化作幽幽叹息。

  「怎么了?」他问,让她偏褐的发色吸引,特别是刘海,他长指揉弄著秀额上夹著金丝的毛发。

  大眼睛深深地瞧著他。「常天赐——」

  「天赐。」额上的指一顿,他低声纠正。「或是喊最後一字也行。」

  虎娃微微喘息,脸庞淡嫣,迟疑了会儿终於顺应他的意思。

  「天赐……我想问、想知道你、你——」

  「嗯?」他微笑等著。

  深吸了口气,「我想问,你娶了一个,会不会……会不会再娶第二个?」

  他挑眉,双目细眯。「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了,男子除了正妻,还会娶其他姑娘,你会不会?」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带著怪异的紧张,小手甚至抡成拳头。

  「即便想娶,可有哪家的姑娘肯嫁?」男子的表情高深莫测,声音持平。「别忘了,我是药罐子,一发病就厥得不省人事,有多少命能活自己都没把握,谁家的姑娘敢嫁?」

  「我、我嫁给了你。」她要安慰他,没多想,已冲口而出。

  「你胆子大,注定嫁我,可没谁如你这般。」

  沉默片刻,她放松咬痛的唇,闷闷地启口,「你的意思是说,若有姑娘肯嫁你……你、你还是想娶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无数个?」

  「你希望我娶吗?」

  她怔了怔,没料及他把问题丢回给她。

  希望他再娶,如此,她离开时他就不会孤单,有第二个妻子陪伴著他,与他同族同类、生命寻常,能和他谈情说爱、早生贵子——思绪转到这儿,心矛盾了起来,一想到他和别家姑娘这般亲密,她胸口烧著一把火,难受至极。

  「虎娃,你希望我娶吗?」他再问,指节勾起她的下颚。

  两人靠得好近,气息交换著,这瞬间,虎娃被迷惑了,跌进男子两潭湛黑的眼瞳中,没说话,只跟随意识反应——

  她轻轻地摇头。

  满意这样的答案,他面容一弛,赞许地抚著她的颊。

  「你不想我娶,我就不娶,只要你一个。」

  男子缓缓往前靠来,让两张好看的唇缓缓地印在一块儿。

  ☆  ☆  ☆

  成亲以来,今儿个是虎娃首次上街。

  马车中恰恰可容两人,空间称不上宽敞,却装置得十分精致。车窗上系著一串陶铃,随著车身晃动,荡漾出清脆的歌音。

  今日出府是为了正事,并非纯粹游玩,听那个长得像根黑炭、名唤阿七的大汉子道,她知道常天赐需到几处与常家生意往来的药铺拜访,确定对方将批发来的药材做了正确的保存和处理,然後还得回头巡视自家的仓储及店铺。

  这些公事她听得一头雾水,耸了耸肩也没费心神去理会,只是纳闷:他做什么要带著她一块儿出来?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腕上马车,自己却闭目凝神,瞧那模样也不知是睡是醒。

  唉唉,不理会这个男人啦!

  她小脸转开,明眸圆碌碌地望向车窗外,说实话,这真是她第一次上大街,以往跟随姑婆在山林修行,虎族活动的范围虽大,却是稀少人烟,那长白山地终年积雪,遇上的生人不是猎户山樵便是采参人家,何时体会过京城的繁华多貌。

  马车以缓慢的速度前进,因大街上人潮甚多,各式各样的买卖,大大小小的店铺子,此起彼落的吆喝叫卖,她瞠著眸子、张著小嘴,不能自己地张望著,然後,是一群杂耍团攫住她一切注意。

  说杂耍有些小觑了人家,因他们表演的内容除特技之外,还加上不少马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大方方摆上两只铁笼,关在笼中的竟是两头大虎。

  人好多,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常家的马车不得不暂停下来,等待前头排出一条过路。

  此时,一阵铜锣响彻云霄,将周遭喧嚣稍稍压下,粗厚的声音跟著吆喝——

  「今天来到京城贵宝地——」

  「贵宝地!」响锣伴奏。

  「承蒙各位京城的父老兄弟、大娘大婶、姑娘小姐、公子少爷瞧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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