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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赴一生浪漫 page 12 作者:叶小岚

  「为什么你一再相信你父亲要对这些后果负责呢?」他纳闷了好久,她从未给过他直接的答复。

  「要不是他把我们赶出来,妈不会堕落得变成酒鬼和赌徒,我也不会非得嫁给一个搞地下赌场的男人。」

  「他告诉我是你母亲带着你离开了他。」

  嘉茹要收回手,他不肯放。

  「你同意和我去新加坡,我便在电话里向他提起了你的事。我想该给他个心理准备。  」

  她的手在他掌中颤抖。「好让他有时间准备更多谎言?」

  敬桐的表情严肃,眼神则十分温柔。

  「我没有提到祖安。他听到你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和钱或支票,他非常震惊。相信我,嘉茹,我为你父亲工作十几年了,他从来不说假话。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因为他的诚实和正直,为他赢得同行同业的信任和尊崇。」

  「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他对我和妈妈不闻不问二十多年,也是事实。他赶妈妈出门,叫她带我一起滚出去,是我亲耳听见的。」

  他摇一下头。「嘉茹,我真心的希望这一切在你和他见面后都能澄清。同时我要你知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即使那表示你要背叛他?」

  他柔柔一笑。「嘉茹,令尊于我是有恩,可是我不是是非黑白不分的人。」他聚拢眉峰。「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为什么非嫁给那个老头不可?欠他钱的是你母亲,不是吗?他没有权利要你来抵债,更何况他经营的是非法生意,你可以反过来控告他的。」

  她神色沉暗。「那时候我母亲病重,住在医院里。他要债要到医院里来。看到我,他开出条件。他愿意结清医药费,同时把我母亲欠他的债一笔勾消--」

  「但是你必须嫁给他。你就真的答应了?」

  她凄然摇头。「我母亲求我。她说只要我为她还掉这笔债,她再也不睹了。同时,她也答应戒酒、戒毒。」

  敬桐吃了一惊。「她吸毒?」

  「否则祖安出生时,不会几乎活不下来。」她叹息。「他只是智能不足,不是个痴儿,已经是万幸了。」

  「你母亲呢?她实践了诺言吗?」

  嘉茹又摇摇头。「我结婚不久后,她死于吸毒过量。丧事才办完不到一个星期,我丈夫的赌场被查禁。我和债主们商量,用分期付款方式摊还。」

  敬桐气得咬牙切齿。「一还就还了十几年?」

  「十年。还有差不多五年就还清了。」她拿起杯子,喝一口冷掉的茶。

  「你真的没有必要代他还的,嘉茹。」

  「我不想成为被讨债的人追赶的逃犯。」

  「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找你要钱。」

  「对黑道的人,无所谓理由。他们的钱被坑了,非讨回来不可,而且可以不择手段。」

  他震惊地看住她。「黑道?」

  嘉茹也看着他,但目光平静。「如你所说,我丈夫从事的是非法生意,你想他都和哪种

  人来往呢?」

  「不要再说他是你丈夫。他不配!」

  忽然,敬桐想起一件事。

  「我第一天去找你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去讨债的打手吗?」

  「或杀手。差不多。」

  他几乎捏断她的手指。「这些打手或杀手曾经找过你麻烦?」

  「刚开始的时候。」她点点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发现那一大笔债务,我吓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待在我母亲买的房子里,好几天没出门,想冷静的思考对策。」

  「他们以为你存心赖帐。」敬桐气得七窍生烟。「房子呢?」

  「卖掉了。我和祖安现在住的,是易风的父母早年住的旧房子。他们搬到新居后,这房子一直空着。易风和他们商量,让我和祖安在那安身。」

  她的神秘,她不近情理的与外界疏离、她索取报酬之高却过得一贫如洗,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她肩负的重誓,却不合理得令敬桐血脉愤张。

  谁能想象得到,亿万富翁邵逸达的女儿,竟然因身负巨债而家徒四壁?更何况是-笔和她不相干的债。

  「你为什么不让易风帮你?」

  问完,敬桐便暗骂自己。换了他,他想他也会和她一样执拗,非要咬紧牙龈靠自己不可。

  「我又不是四肢残缺,没有能力工作。何况她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最初一些大客户,都是她艺廊里的客人,全靠她的伶俐口才为我争取到很高的价码。她要是肯收佣金,她早就是个大富婆了。」

  她还没有偿清的债有多少呢?敬桐后悔着他答应给她的设计费太少了。要想帮她,显然只有这个方法。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也会拒绝她父亲的协助。他还没有告诉邵老她过的苦日子,邵老若知道她这些年的情形,不晓得会多心疼。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嘉茹。」

  她望着他。

  「妳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懂吗?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困难,不要再独力去应付。我不是说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但是我不要你把我置身事外,好不好?」

  她眨一下濡湿的眼睛。「不论如何,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不,我是说真的。」他一手仍握着她的手,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的眼中盈满柔情,它也在他低柔的声音里。「我知道你很顽强、很固执,可是,让我照顾你,照顾祖安。」

  这是承诺吗?是哪一种承诺呢?她不敢问。

  缓缓地,用另一只手,她覆上他托着地下颚的手,轻抚他粗糙的手背。

  「你为我和祖安做的已经太多了,敬桐。」

  「啊,我还没开始呢。」他将地揽过来,她的头于是靠在他肩上。「我要照顾你和祖安-辈子,嘉茹。」

  她太激动了,浓浓的感情梗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发声,便只是依偎着他,觉得孤苦了一辈子,终于她倦累的帆,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而敬桐隔了一晌,方忽然想到,他似乎许下了个终生的诺言,他却不知她对他的感受如何。他知道她好不容易信任了他,也对他心怀感激,但她是否对他有些许感情呢?

  ***

  他们搭的是早班飞机,到达新加坡时正好是中午时分。空中小姐过来向敬桐轻声耳语,他点头道谢。

  下机时,嘉茹没有看见其他旅客。一辆深蓝色加长型平治轿车等在停机坪,司机候在开着的车门边。嘉茹恍然大悟。这又是敬桐的安排!为了祖安,他为这趟行程真是煞费苦心。

  在飞机上睡足了觉,祖安精神焕发,坐在后座,惊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但是他没有去注意关闭的车窗,或深色窗子外面有什么东西。平治车内华丽的设备:冰箱、电话,一架小型电视,已教他眼花撩乱了。敬桐周到地教人在车内准备的卡通录影带,更让祖安看得到了目的地还不想下车。

  他们由地下室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省去了住房登记手续,和避免穿过酒店大厅。而一出电梯,嘉茹立刻看出他们要住的是这一层楼上唯一的一间套房。

  房间里的豪华自是不在话下,祖安张着嘴,来不及哇哇惊叹,圆睁着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或者因为嘉茹和已成为他五体投地崇拜的偶像的敬桐都在,陌生的环境并未使他感到不安或恐惧。对他来说,一切都显得新奇而有趣。

  敬桐耐心地回答祖安一连串奇怪的问题时,嘉茹走到有若一座小花园的阳台,向下俯瞰新加坡整洁的市容。如她所料,这是位于顶楼的私人套房。想必是属于敬桐专用的。

  原来这就是他在新加坡的家。一间华丽的套房,却比她和祖安所住的「房子」大上至少有一倍。她还没有仔细参观,已经心生畏缩。

  「累不累?要不要洗个澡休息一下?」敬桐也走到阳台来。

  她摇摇头。「祖安呢?」

  「在看电视。我发现他很迷电视。红茶说的许多话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吧?」

  她不置可否。「红茶和咖啡整天跟着祖安。除了看电视、玩玩具,祖安没其他事好做。他只爱看漫画,别的书他都没兴趣。」

  「电视看多了,对孩子不大好吧?」

  她觉得他们好像一对在讨论孩子教育问题的父母。祖安不是他们的孩子,她也无法想象和一个生活水准跟她如此悬殊的男人,共育他们的孩子。

  啊,老天,她想到哪去了。

  「你这儿很舒适。」她淡淡的转移话题。「你不在的时候,谁来帮你打扫看管呢?」

  他是不是听到嫉妒和试探?「这里每天固定有个人来打扫整理。」

  「你不在她也每天来?」

  「我不知道。也许吧!这间套房不是我的。」他注视她松弛了脸部紧绷的线条,露出微笑。

  「不是你的?那怎么……?」嘉茹猝然明白了。「是我父亲的。」

  「对。」

  「他住在酒店顶楼?他没有……家吗?」

  她终于开始询问关于她父亲的事了,敬桐希望这是好现象。或者她毕竟不会让邵老空等待,而愿意去见他一面。

  「这儿就是他的家。」

  嘉茹思虑着。终究还是问了。

  「他没有再婚?」

  「据我所知,没有:他-直是-个人。」

  她转身走到阳台上遮阳伞下的柳条椅旁,想坐下,又顿住。她父亲是否经常坐在这呢?

  她的情感和思潮如波浪起伏,忽然,她觉得父亲仿佛就在附近。嘉茹有些呼吸急促起来。

  「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你答应过不逼我,不强迫我。我来不表示一定得见他。你说过我还可以考虑的。」

  敬桐一手放在她肩上,发觉她在颤抖,他遂双手扶住她。

  「不要激动,嘉茹。这个安排是我的提议,你父亲立刻同意了。我是为了祖安,不是设下陷阱,要你马上和你父亲见面。」

  她瞪住他。「「他知道我们来了?」

  「他知道你和祖安和我一起来,他也知道你还需要时间考虑,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见你。」

  嘉茹跌坐进椅子。「要是我不见他呢?」

  「他会非常难过,但是他会谅解。他也说了,不一定非要你去见他,他可以来看你。只要看妳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说了。」嘉茹闭紧眼睛,努力设法平定汹涌的情绪。「我并不是不想见他,我想见他想了二十几年。我也曾想过,只要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又失望。在我完全放下这个想望之后,他突然出现了,我……我没法当那些椎心的痛苦不曾发生过。」

  「慢慢来,嘉茹。」他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置在膝上颤抖的拳头。「你已经在这了,其他就顺其自然吧!好吗?」

  她慢慢张开眼睛,望进他温柔似水的双眸。「头等舱和车子,都是他的安排?」

  「是我的主意。包下头等舱,让车子直接来接,避开出关的排队等候,都是为了祖安。我们要确定他不受到惊扰,对不对?」

  她忍不住张开捏紧的拳头,反手握住他。「你费了这么多心思保护祖安,而你还说我对他过分保护。」

  他柔柔一笑。「说是为了祖安,其实祖安若安然自在,你也少了挂虑,不是吗?而且车子能开进停机坪,还是藉助了你父亲的关系。」

  她抿一下嘴。「他这么财大势大,只手就可拥有半个世界,他非要见我这个穷亲戚做什么?」

  「嘉茹,不要再故意难为你自己。你不是在挑剔你父亲,你是在制造理由好理直气壮的拒绝见他,可是你不会因此比较好过,何苦呢?」

  她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何况你不是什么亲戚,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祖安这时走了出来,一脸的茫然。

  「妈,肚子饱了。」他摸着腹部,眼珠子朝阳台转来转去。「红茶呢?咖啡呢?」

  「你在飞机上吃了那么多东西,又饿了?」嘉茹站起来。

  「他不会非要红茶和咖啡不可吧?」敬桐小声问她。

  「他对你是心悦诚服,真的非要不可的话,就看你的了。」她也压低声音。

  他眸光闪亮。敬桐了解祖安对她多么重要,现在她放心地把男孩交给他,其意义于他之重,非惊喜二字可以形容。也许皇天毕竟不负苦心人。

  ***

  虽然五十多岁了,邵逸达看上去依然十分健朗。他年轻时乌亮丰厚的头发,如今教岁月抽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变成雪般的莹白。而岁月留下的则是他眼尾、嘴角和脸部的细细纹路,它们未使他显得苍老,倒是流露出阅历丰富的智慧和练达。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神容有些许憔悴,握着烟斗的手微微颤抖。敬桐宁愿相信那是他听到他女儿已抵达新加坡的缘故。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邵逸达渴切地问。

  「很漂亮。」敬桐答道。

  「是吗?她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其实她不止是漂亮。她……很难形容,邵叔。她很特别。」

  尽管事先已知道嘉茹要来,有了心理准备,邵逸达仍然有些激动不能自己地抽着烟斗。

  「邵叔,你烟抽得太凶了吧?医生不是要你戒掉吗?」

  邵逸达挥挥手。「别管医生了,他们比老太婆还唠叨。快告诉我嘉茄的一切。」

  「我所知道的都跟你说了,邵叔。」

  「她妈妈没有和她一起来吗?」

  「嘉茹的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

  邵逸达征了怔。「难怪那时候起,我写的信都退了回来。」

  「嘉茄说在那之前,她也没收到过你的信。」

  邵逸达聚给起灰白的眉毛。「嗯,你在电话里提过。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也没有收到她的信?」

  「我说了。她很固执,坚持你蓄意对她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她还表示她写过信请你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和婚礼。」

  邵逸达一向慈蔼、温和的脸沉了下来。当他又把烟斗塞进嘴里,敬桐几乎想放弃劝告,直接阻止他。

  「一定是杨曼珍搞的鬼。」

  敬桐第一次听他说出他前妻的名字。他简略地告诉邵逸达,嘉茹如何被迫嫁接她已死的丈夫,又背负了一身的债。邵逸达的眉毛拧结在一起

  「她有没有和耶个糟老头生孩子?」

  「没有。不过……」敬桐欲言又止。

  邵逸达精敏的眼睛直视他。「还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敬桐摇摇头。「这件事我答应嘉茹守密,她若见了你,愿意提起,她会自己告诉你。」

  了解敬桐耿直的性情,邵逸达没有勉强追问。

  「说服她来,很费了你一番唇舌吧?」

  「明了她遭遇的那些事后,我想任何人部无法怪她的铁石心肠。一开始她对你非常不谅解,我可以感觉到恨意。」敬桐实话实说。「她结婚时才十九岁,又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嫁给那种人。不到两个月,她母亲去世;第三个月,她成了寡妇,而且担负了一大笔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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