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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影时情 page 12 作者:湍梓

  为什么?他也想问上帝为什么?既然给他不祥的出生,为何不留他一辈子待在修道院接受他的教诲,反而要他重回俗世为误解他的人们卖命?

  他也很想说恨、说不,但他却没有权利这么做,只因为他的肩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性命,不是来自异乡的她能够了解的。

  “突然间发现自己是法国人了吗,小貂?”无法说明原因,也不想说的亚蒙冷冷的开口,表情嘲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还一直否认自己是法国人,没想到一封信就能激发你的‘爱国心’,真是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的不是她,而是看似仁慈的他。

  琉音不置可否的看着性情大变的亚蒙,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原来人们并未误解,他原本就是只狼——一只嗜血的狼。

  “原来你口中的慈悲就是帮外族欺侮你自己的国家,算我看错你了。”她深深自责,低头奋力抓住一丝氧气,因此没看见亚蒙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

  “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难道你不明白什么叫正义吗?任何人都知道要爱护自己的国家,甚至为它牺牲性命!”身为警察的她虽没上过战场,起码懂得这个道理。

  “好动人的言论。”挑高一边的眉毛,亚蒙的口气是危险的,就如他的外号一样可憎。

  “既然你如此愿意表现出你的爱国心,那么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在说话的当头,亚蒙有力的手掌一并不客气地扯下她胸前的蛋白石项链,带给她另一波怒气。

  “我记得你曾对我不幸战死的侍从表示哀悼,我想那意味着你不反对接下这个任务,好好为你的祖国尽忠。”他不疾不徐的将项链收至口袋,对着气愤的琉音下战帖。

  “想夺回你母亲的遗物就跟着来吧,我倒想看看你的爱国心能有多强。”

  沉稳的嘲讽揭开了战争的序幕。又一次地,他俩再度成了敌人。

   ※

  ※

  ※

  风沙漫漫,飙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山丘,随风飞舞的青草缓缓散落,盘旋于离夏荷勒堡不到十哩远的平原上。乱舞的狂风有如张牙舞爪的猛狮,朝驻扎其上的军队扑近,嘶嘶的怒吼声几乎使人发狂。

  “对方还是不肯投降?”

  低沉的嘶吼声宛若一只沾不着血腥的狂狼,大声吼出他的怒气,摇撼了整个山谷。

  “启禀公爵大人,对方的回答是宁死不屈。”回话的士兵难掩其颤抖,畏缩的态度引燃了亚蒙前所未有的怒气。

  “好个宁死不屈!”重拳一落,所有人都吓呆了,包括帐营内的琉音。

  “对方还有没有说什么?”紧握住搁在桌子上的拳头,亚蒙冷冷的开口,表情忍耐。

  “对方……对方还打赌说这次您绝对攻不下夏荷勒堡,他们绝不会像其它城堡一样。?

  “够了!”他再次重捶桌面,要传话的士兵退下。“我会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我攻不破的城堡,你先退下。”随手一挥,亚蒙斥退仆人将身体埋入铺有兽皮的巨椅,双手交握沉思起来。

  他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不明白愈是顽强抵抗,愈是不智?夏荷勒堡位居山丘最高处,天然的屏障使它具备了易守难攻的优点,但这同时也是最致命的缺失。城堡的后面即是悬崖,一旦被围攻,除非城堡本身筑有地道,否则只有投降一途。

  他暗暗地叹气,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势。被攻城者倘若做出太顽强的抵抗,往往必须比迅速投降的人付出更大的代价,一旦城被攻破,强暴妇女,烧杀掳掠在所难免,这是战争中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令他心烦的原因。他之所以会如此焦躁,即是因为久攻不下夏荷勒堡,这个围城行动已经持续太久,再继续下去,他手下的士兵必定会变成贪婪嗜血的杀人狂,到时再严厉的军纪也阻止不了这群变形的恶魔。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夏荷勒堡明明已经弹尽援绝,为何还不肯开城投降?难道他们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琉音也不懂他到底在烦恼什么,心里却对夏荷勒堡宁死不屈的精神感到十分敬佩。她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存有正义的,夏荷勒堡的坚持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带着愤恨的眼神,琉音矛盾的注视着亚蒙,心里冉起种种念头。从他们再度成为敌人开始,她便被迫离开安全的雷芳堡,跟着他到危险的战场来,其间他派人严格的看管着她,既不许她离开营区,更不许她到处走动,即使远方传来阵阵鸣兵声,她也一样浑然不知,只允许在有限的范围里活动,有如一只被困的猎物。

  她不知道他带她来战场有何目的,但她始终没忘记她的蛋白石项链还在他手上,总有一天她会要回它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恨意盎然,黑玉似的大眼掠过亚蒙高壮的身躯,既想碰他又想恨他的踌躇不安,忍受矛盾的煎熬。

  难以理解夏荷勒堡作风的亚蒙一个头两个头大,他深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依对方的情形来看,他们顶多再维持个两天就会开城投降。除非,他们有他意想不到的帮手或密道,要不然就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以骗取逃亡的时间。

  问题是,他们能逃到哪边去?城堡后头就是断崖了呀!他愈想头愈痛,几乎被这扰人的问题烦死。

  不想了!他决定。从昨日清晨至今整整三十八个小时没碰过床铺,该是休息的时候。

  “过来帮我卸下盔甲。”他忽地下令,要杵在一旁的琉音帮他卸下身上沉重的装备。整副盔甲重达六十磅,没人帮忙根本不可能独力卸下。

  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有一秒钟的时间琉音几乎因此投降,最后还是选择反抗。她静静的站着,如同过去每一次他要她帮他卸下盔甲时。原本她以为亚蒙这次也会和以往一样,顶多默默盯着她半晌而后唤他人来帮他,不料她却错了,烦到最高点的亚蒙显然已经耐性全失,再也忍受不了任何挑衅。

  “我说,过来。”倏然站起的身躯庞大得像座山,口气冷得像冰块。

  她还是不动,唯一动的是她的眼珠。

  “我没兴趣再重复第三次,你最好乖乖听话安分完成你的工作。”淡透的银色火焰卯上滚动的黑玉,发誓必取得她的投降。

  “我不是你的随从。”她抬高下巴不轻易服输,从他不顾她的意愿硬将她甩上马匹带她上战场起,他们之间的战争便已经开始。

  “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强硬的口气就和他身上穿著的盔甲一样牢不可摧,气得琉音一阵抖然。

  “我想你也要说外面那一群士兵之所以如此卖命全是因为你命令的成果,因为你要他们是什么,他们就必须是什么。”她忍不住反讽,提醒他远处传来的呜兵声全拜他所赐,明显嘲讽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帐营中听起来格外刺耳,亚蒙挑起眉头冷笑,决定不再纵容她的利齿。

  “没错。”他的回答十分冷酷,出乎意料的冷酷。“在外头卖命的士兵了解什么对他们有利,他们之所以如此努力破城,是因为他们知道其中有多少利润在等着他们。”

  “我不信!”她激烈的反驳,不相信士兵们会这么无情,他们攻打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同胞啊!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正义存在,一定有!”这是她不变的信念。

  “正义?”听到这个字眼,亚蒙突然狂笑起来,表情嘲讽,眼神却充满了哀伤。“你是在训诫我不懂得这个字眼吗?”寒冷阴郁的口气使得琉音不自觉地害怕,她从不知道他也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即使如此,她还是极为勇敢的点头,表情傲然。

  “很好!”骤地,他止住狂笑,箝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拉,一点也不温柔地将她甩上闪电的背上,随后跳上。

  “你要正义,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作正义!”

  狂驰的黑马一下子越过十哩远的路程,到达战争的现场。穿著战甲的士兵们正设法越过几十公尺高的城墙,而城墙内的居民也不甘示弱的倒油倒热水,顿时一片哀号之声,中箭的中箭,被热油烫到的则痛列在地上打滚,到处是受伤的士兵和烧焦的躯体。

  然而,受挫的士兵却愈战愈勇,眼中散发出的精光彷佛来自地狱的火把,发誓一定要将胆敢反抗他们的夏荷勒堡居民燃烧殆尽,血的味道腥臭得令人作呕,更多士兵的战斧往毫无抵抗之力的城堡居民身上砍去。

  这是一幅描述炼狱的图画,是真实的战争。

  “够……够了……”她几乎泣不成声。“住……住手……”她的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人差点昏过去,要不是亚蒙及时支撑住她,恐怕早就掉下马背了。

  亚蒙紧紧的抱住她,给她安定的力量。事实总是残忍的,纵使他一直费尽心力不让她接触现实,却藏不尽世间的丑恶。

  “不想看就闭上你的眼睛,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你不必担心。”低沉的声音写满了承诺,也写满了解,彷佛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不住的发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也不敢再保证世间的正义。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接受这样的任务?”这根本是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

  “我没有选择。”亚蒙痛苦的说,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比谁都痛苦。“就算不是派我来围攻,勃艮地一样会找其它更残忍的攻城者取下这座城堡。相信我,小貂。其它的侵略者并不比我仁慈,以夏荷勒堡目前的状况,我保证它若是落到其它人的手里,情况会更惨。”

  原来这就是他急于破城的原因。因为战事拖得愈久,对城堡内的居民愈不利。耗尽粮食资源的居民带不走固定的财富,只能任凭掠夺,尤其是女人。

  她不禁重新评估正义的价值,并怀疑这个字眼根本不存在。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和平相处呢?”她不懂,为何源自相同血源的人要互相争斗?

  “因为贪婪,因为利益,因为可能的王位。”亚蒙无奈的叹道,一语道破法国目前的情况。

  “你必须了解一点,小貂。在你眼中的正义或许存在于你的世界,却不适用于现今的法国。”他淡淡地说,一点也没发现到自己正泄漏出某些讯息。

  就算琉音注意到这点,也很快被他接下来的话分散注意力,忘了她从没跟他提过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一味培养仁慈、慷慨,却不充分了解贪婪,无异纵容无知与残酷。”他指的正是琉音,这次她却无言以对。

  “你以为我想蹚这淌浑水吗?当然不!若不是因为雷芳堡,我一定会拒绝勃艮地的提议:要不是因为身上背负着萨尔彷所有百姓的生命,我老早将信函丢回勃艮地的脸上,你绝对想象不到我为了保持雷芳堡的中立费尽多少力气。”如今看来也是白废功夫,勃艮地充分运用他的权力藉由这次事件胁迫他加入他的阵营。

  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为了确保雷芳堡的安全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做出痛苦的选择,却还得面对她的嘲讽与责难。

  “对不起,我一点也不知道。”还一味地胡闹。

  “人生充满无奈。”亚蒙倒不怎么介意,早已习惯被误解。“很多事不能只由表面上界定而不去探讨其中的真义,就好比战争。”经由他的引导,她慢慢打开心眼,认真的看待战争的残酷。

  “我还记得当我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的模样,年轻的我什么知觉都没有,冰冷的身躯只剩下呕吐的感觉。”他甚至发烧,整夜作噩梦。

  “我猜现在你已经不会了?”她猜想,无法想象他杀人不眨眼的画面。

  “不,现在还是一样。”他无意识的微笑,嘴角净是哀伤。“只要灵魂仍在,没有人能在杀人时还能无动于衷。”

  是啊,没有人能,包括她的狼。

  在这一刻她十分庆幸她是掉入他的网中。银色的眼睛或许是人们眼中的恶魔,却是她无言的天使。在她的眼中,没有人比他更接近上帝,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佩戴天上的光环。

  “死亡让所有人变得平等,让素昧平生的人也会为彼此的命运落泪。”她突然想起曾在某本书上看来的字句,不由得感慨。

  “你说得对。”死亡的确能使一切瞬间化为平等。“然而生命是一首哀歌,你只能用最大的诚意与它搏斗。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如何去解释法国目前的状况。”

  是啊,以目前的法国而言,能在数不尽的战事中活下来便是奇迹。

  “我只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还给老百姓一个平静的生活。”战争不过是权力者的游戏罢了,受苦的却是老百姓。

  “这也是我的希望。”他深有同感,执起她的手,表情显得如此温柔。“为了你,我会尽力做到。”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之后,他的眼神转为坚决,似乎已经想到破城的方法。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对夏荷勒堡苦不堪言的居民所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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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久的围城容易增加传染病的危险,特别是腹泻和痢疾。有些围城的攻击者会故意发射一些动物的腐尸引起传染病的流行,以达到破城的目的。

  但亚蒙从不用那一套,那种惨无人道的攻城法他向来不屑用。他喜欢多用点脑,而不是像只秃鹰,捡传染病剩下的利益。腐败的城墙对他的胜利没有任何帮助,共会害惨堡内求助无门的居民而已。

  经过一夜反复的思考,他决定切断夏荷勒堡的水源。他们一定想不到他竟能找到埋藏于藤蔓堆中的取水道,若不是经验丰富的围城者是想象不到的,多半会采取挖地道破城的方法。挖地道不失为一个破城的好方法,缺点是耗时过久,亚蒙渴望的方式是速战速决,一点和他们耗下去的兴致也没有。

  于是他派人连夜切断水源,让困在堡内的人一滴水也没得喝,果然不出他所料,天未亮就看见对方高挂白旗,接着打开城门投降。

  疲倦的居民拖着蹒跚的步伐神情黯然的走出来迎接新主人,亚蒙仅是对他们中示所有权,而后将勃艮地的旗帜挂上,正式宣告夏荷勒堡易主。所有的程序在几个钟头内完成,待一切办妥后,亚蒙驱马回营,打算立刻告诉琉音这个好消息。

  独自坐在营帐里发呆的琉音无聊到快发疯,自从上次她泪洒战场后亚蒙就严禁她走出帐幕一步,就怕她又忍不住伤心。

  但她还是伤心,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瞬间变成冰冷的尸体,这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残酷的,因此她只能将自己关在帐营中,尽量不去想帐外那些可怕的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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