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界?”他再问,心中的疑云也跟着扩大。
“我的确是一个人……”她不知所措的看着满脸同情的琉音,彷佛跟她求救似的放声大哭。“我真的只有一个人,沿路上我差点死掉,好多人想欺负我……”她哭得伤心欲绝,彻底勾起硫音的恻隐之心。
“不要再问下去了,她都快被你吓死了。”琉音心疼的抱住她,像头母狮悍卫着小狮,一脸不可理喻。
“我猜你接下来还想要求我收留她?”亚蒙猜测道,开始动脑思考。
“可以吗?”琉音喜出望外,她正想这么要求。
“有何不可。”亚蒙耸耸肩答应,银灰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小女孩畏惧的低下头,紧抓住琉音的手不放,似乎很怕亚蒙。
“别怕,他不会对你怎样的,他是个好人。”她鼓励性的安慰发抖的小女孩,同她保证亚蒙的为人。
“她是应该怕。”
亚蒙忽地丢下这一句淡然的威胁,然后将琉音和小女孩扶上马,朝雷芳堡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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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树林仍是一片诡异,终年不断的旋风照例吹起片片落叶,自转于森林深处各个角落,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不知情的狂啸撩破这一片沉寂,和远处响起的马蹄声一道附和,踏穿宁静的假象。
“主人来了。”屋内的叶特自言自语,起身走至门口,迎接亚蒙的来临。
亚蒙并不惊讶忽而开放的门,没有任何事能逃离叶特的眼,或者是他的镜子。
“我能说你看起来好极了吗?”微挑起一边的眉毛,亚蒙不待邀请的擅自坐下,等待叶特开口。
“我正想送给你同样的话。”叶特也跟着坐下,对着亚蒙微笑。
“你明知那不是事实。”亚蒙的目光射向桌上那一面平镜,镜中正反映出一副奇异的景象,镜中红光密布,掺杂着些许黑影,像张焦黑的网,窜起少许浓烟。
“怎么回事?”亚蒙眉心紧蹙地观察镜中的异象,上次他来的时候,镜子还好好的。
“这是毁灭的前兆。”叶特拿起桌面上的镜子仔细观看,发现上面的阴影又增加了,表示毁灭的脚步愈来愈近。
“毁灭?你是指我?”亚蒙的眉头越趋紧缩,对于镜中的异象耿耿于怀。
“不只是你,大人,还包括你的爱人。”
“小貂?”听见叶特的回答后他不禁挑眉。“这关小貂什么事?”
“有很大关系。”该是说实话的时候了。“事实上,她就是导致你毁灭的根源,也可以说是媒介。”
“你的意思是,小貂可能会被利用来当成消灭我的工具?”
“是的。”叶特点头,等待他必然的反驳。
“不可能,小貂不会出卖我的。”亚蒙果然如叶特预料中反驳,他绝对相信琉音。
“我不是说她一定会出卖你,而是怕她会在无意中掉入敌人的陷阱,成为威胁你的工具。”这比刻意还来得可怕。
“我不接受任何威胁。”亚蒙自信的回答,认为自己有充分智能解决任何问题。
“若是对方以她的性命做为要胁呢?你也能不在乎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会让事情演变到那种局面,我有能力保护她。”他曾承诺过要保护她一辈子,也一定会做到。
“群众的力量超乎我们的想象,大人!我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叶特不得不提醒他凡事不可太自信,孤草永远抵挡不了狂燃的野火。
他的回答让亚蒙静下来沉思了半晌,也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一大群疯狂的群众将他拉至广场前,拿起他的镜子直呼他是恶魔的使者,强迫他承认自己有罪。叶特宁死不屈,他从不认为自己有罪,他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份预知能力,何罪之有?
亚蒙也不认为他有罪,所以才冒险救下差点遭火刑的叶特,因此得罪了教廷。但他依然记忆深刻,若不是因为他手下那群佣兵太骇人,或许连他也救不了他吧。无论他再怎么骁勇善战,终究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整城之人,群众的力量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亚蒙深深的叹气,不难想象他的回答。
“将绳索解开,让她回去原有的世界,唯有如此你才有可能获救。”想借机除掉他的人太多了,再留着那女人,无疑是增添不必要的危险。
“我不能、不愿,也做不到。”亚蒙痛苦的回答。短短的一根绳子束缚的不只是一幅画而已,更是困恋的魂魄。“即使我会因此而毁灭,我也认了,比起失去她的痛苦,死亡显得微不足道。我只希望能永远留住她娇弱的身影,不只是画像而是更真实的体温。”得到她全然的信赖之后他亦同时变得贪婪,乞求上天能改变祂的决定让琉音永远留下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叶特叹气,不忍从亚蒙的眼中看见失望。“别告诉我你没发现异常,你身边的女子必定又听见那来自远方的呼唤,而且一次比一次急迫。”相对的精神也会更加恍惚。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总算说到重点。“我已经命人将画像封入密室内,为何她仍能听见那声音?”就算是回到雷芳堡也没用,那声音依然紧追不休。
“因为你的后世已经想起前生的事,并为此紧张不已,也就更加用力呼唤她的名字,想把她尽快拉回。”
“说清楚点,我没兴趣打哑谜。”亚蒙忍不住动气。什么前生后世,简直一派胡言。
“小的也没兴趣和你说笑。”这可是件严肃的事。“事实上那幅画已经被移出密室了,就在遥远的未来。”
“不可能的事!那幅画明明还在雷芳堡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动它。”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所以我才附注是遥远的未来。”叶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要亚蒙平息怒气冷静下来听他分析。
“说下去。”亚蒙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请叶特继续发言。
“你的后世已慢慢想起所有事,那些甚至是你目前尚未经历的事,但对他来说却已成为前世的记忆,为此他非常紧张,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你的周遭将会有何变化,而那些变化将严重威胁到她的性命,所以他才会费尽力气试图将她拉回,如果她再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前景不太乐观。”他也没想到绳子会这么快就被解开,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吧。
“也就是说她会死。”听到这里,他已经没有力气。上帝的旨意果然难测,他还以为他有办法改变它。
“如果你现在让她回去就不会,你肯吗?”叶特问他,从他的眼中寻找答案。
他肯吗?就算叶特肯给他机会,上天恐怕也不肯给吧。然而幸福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即使有如风中的羽毛一般易于消失,他仍想抓住那短暂的温柔,只因她早已深深驻进他的心底。
“我还能留她多久?”亚蒙的脆弱清晰可见。既然无法永远拥有她,至少让他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中。
“我无法给你答案,我只能告诉你快了。镜中的阴影愈扩愈大,等黑暗完全占据镜子的那一天,即是你们分离之时,也是毁灭之时。”
毁灭?既然都无法留住心爱的女人了,又何惧于死亡。
他倏地起身,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接受残酷的事实。
“既然你执意留住她,小的只好再奉劝你一句话。”叶特突如其来的规劝使他停下脚步,认真的聆听。
“留意她身边的人,尽量别让他人有利用她的机会,她的无心将为你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也就是——毁灭!
第八章
“又打雷了,最近的天气真糟。”尖细的声音随着小女孩梳头的动作传入琉音的耳内,使她不自觉的抬头。
“真的呢!”琉音放松心情看着窗外的天空,暗沉的天色笼罩大地,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这里时常下雨吗?”自她掉入古代以来,闪电就没停过。
“才没有呢!”小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一点也没发现自己在无意中泄漏了身分。“萨尔德的天气一向很好,几乎从不下雨。”她一边说话一边帮琉音梳头,赞叹她的头发。
“您的头发好漂亮!黑黑亮亮的,跟我们都不一样。”她羡慕地拿起琉音亮丽的发丝,握在手中把玩。
“因为我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啊!所以我才——”
琉音!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打断她的自白。她竖起耳朵分辨声音的来源,惊惧的发现那声音居然愈来愈近。
快回来,琉音!
是谁?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一直呼唤着她,难道是她的错觉?
“夫人,刚才您说您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什么意思啊?”小女孩好奇的发问,一脸天真。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琉音脸色苍白的反问小女孩,她必须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声音?”夫人的问题好奇怪。“没有啊!”除了打雷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
“最近的天气真怪,一直打雷。”小女孩边说边发抖,眼露惊慌的看着窗外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划过天际,捂起耳朵躲避震天作响的巨雷声。
“您知道吗,夫人?雷打这么大就表示有恶魔在作怪,搞不好恶魔已经侵入咱们的地盘,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糟了。”
恶魔?仅仅是自然现象也能穿凿附会成这样子,中古世纪的人民果然迷信。
她也跟着看向窗外,没来由约感到一阵恐惧。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巨雷背后紧跟着一股更巨大的力量强力地挤压她的意志,宛如无可抗拒的波沟,卷走她越趋薄弱的抵抗。
她的心开始极度不安,亟欲躲进亚蒙安全的胸膛里。亚蒙呢?为什么他不在?
“夫人,您刚刚说——”经过几声巨响之后,雷声渐去,小女孩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她梳发的工作,持续刚才未了的话题。
“我可以进来吗?”亚蒙低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断小女孩的问话。
琉音一看见来的人是亚蒙,提起裙襬就往他怀里冲。他不明就里的搂住她,对着脸红的小女仆冷冷的下令。
“出去。”
小女孩一听见他冷然的口气,飞也似的冲出房间,留下满头雾水的琉音不解的望着他。“你对丽丝好凶。”就算是对偷懒的仆人,他也没这么凶过。
“她叫丽丝?”亚蒙轻松的间,盯着小女孩的背影却一点也不放松。
“嗯。”琉音的眼中倏地升起光彩,露出幸福的微笑。“她帮了我好多忙。”至少她不再无聊得发慌。
“你好象很喜欢她?”他挑高一边眉毛询问,语气揶揄。
“我是喜欢她。”她不否认。“她不仅懂事,而且好学,时常问我一些问题。”
“比如说?”她的回答使亚蒙谨慎地瞇起眼睛,警觉的看着她。
“比如我是如何来到萨尔德,为什么我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之类的问题。”仔细回想,这些问题还真怪。
“你说了吗?”他的口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她摇头。想起来也真怪,每回她想说的时候,那声音总会莫名其妙的响起,打断她和丽丝的对话。
幸好她没给她任何线索,他一直觉得那个名叫丽丝的小女孩有问题,一个父母双亡又毫无求生能力的稚女,如何穿越崇山峻岭的边境来到萨尔德,而且还挑对时机倒在他们面前?这其中必有缘故,或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为了小貂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将一切弄清楚,所以他才会答应琉音的要求,收留那个可疑的小女孩。
“你的匕首呢?”他考虑要不要将那把晶灿得过火的匕首收起来,万一落进有心人上的手里,无疑是一个最有利的证据。
“在这儿。”琉音弯下腰抽出藏于皮靴内的不锈钢匕首,摊在手心献宝。
“很漂亮吧!”她笑得好不得意。“这把匕首是我第一次领薪水的时候买的,价值一千美元呢。”
看着她美丽的笑容,亚蒙的心也跟着重重的抽痛了一下。如此绚烂的笑容为什么不能让他一直拥有呢?为何只能限定他进入回忆的殿堂寻找伊人芳踪?
“亚蒙?”琉音担心的问,他很少发呆的。“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你听不懂的话?”她不该批那些五四三的,他连她打哪儿来都没问过,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你的表情很好、很美,让我忍不住失了魂。”他笑笑地避开她的问题,顺道挑起她脸上的红晕。“把匕首收起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看见这把匕首,包括丽丝。”开始信任人类的动物往往容易失去警觉心,他的小貂就是一个最佳例证。
“为什么?”她将匕首放回原来位置,疑惑的看着他。
“听我的话就是。”他再度避开话题,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火炉边取暖。
琉音果真听话的点点头,靠着他的身躯休息。爱情已经改变了她,使她褪去了利爪,只留下信任和依赖。
这很危险,她昏沉沉的想。火光的热力使她昏昏欲睡,在眼皮将闭的瞬间,淡蓝色的光焰使她想起母亲的遗物,她尚未要回的项链。
“我母亲的项链呢?”她伸手跟他要项链。“现在可以还我了吧。”她相信他一定会给,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同。
亚蒙微笑,将手伸入口袋掏出一条项链,为琉音戴上。
“这不是我母亲的项链。”琉音莫名其妙的看着胸口上的海蓝宝石项链,忍不住抗议。
“的确不是,这是你的项链。”亚蒙当然的回答,修长的手指顺着椭圆形的坠子划过琉音细嫩的肌肤,停在她的胸前。
“传说中海蓝宝石可以唤起已婚夫妇的爱,而且让士兵骁勇善战。”黏腻的语气随着他的呼吸灌入琉音的耳膜,打乱她的思绪。“你相信这个传说吗,小貂?我可是很信的。”温热的眸子就和她胸前的宝石一样刺眼,她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们又不是已婚夫妇,而且你已经够骁勇善战了。”她喃喃的回答,很难从那团过于火热的凝视逃脱出来。
“我骁勇善战?你真的这么认为?”稳健的大手一下子包围住她的下巴,抬起她如花瓣般的脸,带笑的望着她。“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骁勇善战,我甚至攻不进你心中的堡垒。”淡雅的微笑中不无遗憾。
他早已攻破她那座小小的心城了,只是她尚未开城门投降而已。
“可是你攻破了夏荷勒堡,这就足以证明你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她左顾右盼的逃避他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举白旗投降。
“那不是我的愿望,我最想要的是拆掉你心中的城墙。你对人的防备之心已经消失,唯独仍对我竖起高墙。为什么呢,小貂?难道你不知道即使攻陷法国境内所有城堡,也比不上敲落你的心墙来得喜悦。”他一向自认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她的不断逃避令他渐渐失去耐心,也许有一半原因必须归究于所剩不多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