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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个季节 page 9 作者:言妍

  他慌了!想当她的爱人,竟比当她的学生更不幸;死了,又比活著更无望,那他该怎么办呢?

  桑琳恍若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及分裂,乘机劝说:「你看到了没有?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美好,我俗气、无情、自私、现实……一点都不像在学校里的余老师,那个我,是假的,现在的我才是真的,只是个会一脚踩碎你的爱情的女人,不会感激你的爱、感动你的情,狠心至极,这就是我……」

  「不要再说了!」他抱住头,凄惨地吼道。

  「但如果你能走回你该走的路,考上第一志愿,到美国和家人团聚,活得更快乐、更积极,把你这段曾有的感情升华,我会因此而珍惜你、尊重你。」桑琳继续说:「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做到吗?」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後,他抬起头来,眼布血丝,声音沙哑的说:「我会好好的去考试,但……不要不理我……我……我从不想伤害你,或让你受委屈……」

  桑琳觉得自己像是拿著一把刀子的刽子手,杀了人还喊痛。她於心不忍的说:「林世骏,你该学到一点教训,爱情若无理智来约束,是会泛滥成灾的,有时候你必须学著保护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任人宰割,是最悲惨的事!你懂吗?」

  她不知道最後几句他能听进去多少,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於是,没等他回答,就迳自离去。

  第二天,他回到学校上课,一切恢复正常。

  桑琳想起那最困难的一次谈话,她以贬低自己的形象、丑化扭曲自己的人格极力促使他清醒,这也该算是某种牺牲吧?

  毕竟,要说出自己的缺点,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林世骏的第四封信飘然寄来,日期是六月十八日。桑琳看完後,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人呆了好一会儿。

  她那狠绝的演出和教训,的确让他退却了一些,但依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但桑琳不免乐观地想,潮水不会立刻退去,总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拍岸,潮声才会逐渐变小,慢慢的才会退至那遥远不可闻的地方。

  这是自然界永远不变的定律吧!

  他终会忘记她的,把这一段当成是青春期中可笑的回忆。

  ☆   ☆   ☆

  林世骏一直没再打电话来,只是偶尔,桑琳会在学校的一隅,或住家附近别见他的身影,这算是跟踪吗?

  他是觉醒了,还是默默的忍受她所给予的打击和排斥?

  其实,桑琳也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态,与他面对面时,想起他学生的身分,总会有一股不适的感觉,现实裸裎,让她厌恶这一切,於是,就不择手段的要驱赶他。

  但不见他时,又有放不下的思念,想他在医院里对她的体贴帮助,想他的一腔热情,将青春爱恋的宣言全倾注在她的身上,为了她,他驳回了所有的师长和朋友,孤立自己,但迎面而来的却又是她残忍狠绝的一刀!

  她动心,一直都是动心的!女人对於曾经爱过她的男人,特别是浓烈热情的、带著诗意的、含满忧郁的,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荡漾在心头。

  何况,林世骏出众的外表和才华,不能说世间少有,但至少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也不是经常可以碰见。

  被他爱慕著,在她的潜意识中,或许也有不能否认的小小虚荣感吧!

  所以,她甚至梦见他,醒来之後,人在极脆弱的情绪中,竟然会想,陪他一段又如何?既可回了他的幻想,又可让自己享受被膜拜的快乐。

  将来他成功时,或许她还能名留青史,就如同孙慧芬说的,那也算是另类的不朽方式。

  联考前夕,他终於打电话来了,但话并不多,开口就问:「如果我大你十岁,你会接受我吧?」

  又是这个问题,桑琳叹口气回答!「我不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听见你的声音,我最希望的是你能说:老师,我好了,我终於分清楚真实和幻想,再也不迷恋你了!」

  他不吭声,她彷佛听见一声低笑,然後,他很平静地说:「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称呼你老师,一旦离开学校,我们就再也没有师生关系了。」

  「林世骏!」她懊恼的叫著,但他却迳自挂断线路。

  桑琳呆呆的坐著,再猛地转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

  「你怎麽还在和他纠缠不清呢?」罗凤秀皱著眉说。

  她现在对林世骏非常感冒,认为他是人小鬼大、心术不正,竟然追起女老师来,因此还曾在电话中骂过他。

  记得桑琳和林世骏通话,有一次不小心被罗凤秀偷听到,她立刻拉开大嗓门说:「你一个做老师的,怎么能和学生说这种话?什麽爱呀情的,成何体统?」

  桑琳羞得差点要钻地洞。

  罗凤秀从此就常常叨念她,深怕她会误入歧途,有辱了余家门风。

  渐渐地,这些叨念也让桑琳觉得反感,母亲没有弄清事实,就认定她勾引人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亲生,就隔了一层肚皮吗?

  桑琳不想再将事情弄得更复杂,於是,回答母亲说:「没有纠缠不清,他毕业後,就没事了。」

  「这样就好。」罗凤秀缓和下语气,「我看,你也快点找个人嫁掉,免得天天和男学生扯东扯西的。不然,就别教高中学生,转到小学去,既单纯又轻松,才不会有这种麻烦事。」

  不知怎地,桑琳对这话却听不太入耳。

  隔几日,她回到学校整理成绩单,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赫然看见一张白纸条,上面有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写著——

  为人师表者,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大恶极!

  桑琳当场气得全身发抖,甚至想要呕吐。

  她一下子把纸条撕碎,不敢再多看一眼!更无法分析是谁的笔迹、是谁有这种恶毒心肠!

  学校里是有一批极保守的老师,也有一群恶作剧的学生,但到底是谁呢?是谁在暗处讪笑她呢?

  林世骏,你害惨我了啊!我洁身自爱的一生,都因这段话而沾上不可磨灭的污点!

  桑琳死白著脸,如生病般冲出学校大门。好在暑假已经开始,没有太多人看到这一幕。

  原本联考後,她还打算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好好的和林世骏谈一谈,如今就免了吧!所有的谈话都是多此一举,她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残害民族幼苗?到底是谁残害谁?

  为了避开林世骏,桑琳不惜花大钱,先是陪母亲去游大陆一个月,再和几个同事去欧洲玩,耗尽整个暑假,让他找不到她。

  回来时,她接到第五封信,日期是七月二十七日,信中带著绝望的意味。

  但她不再替他难过,也不再有义务去理会。

  他若被钉十字架,那她呢?就是一个更可怜的陪葬人!

  那封可怕的黑函虽已不存在,但其中的一字一句仍刻印在桑琳的心中,轻轻一碰就痛。她本想辞职转校,但这一走,不就表示她心虚!让仇者鼓掌大快?

  於是,开了学後,她又回去当她的英文老师。

  林世骏毕竟还是考上第一志愿了,红榜大大的贴在校门口。

  吕云说,暑假时他母亲回台湾,将他带到洛杉机去了。

  他终究要向命运投降,那当初又何苦要吹皱一池春水呢?

  桑琳望著那第五封情书,本想丢掉,但又觉得可惜了那篇好文章,於是,她将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就当作是一个纪念吧!毕竟现在肯呕心沥血写情书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第五章

  相逢

  你可曾心系于驿动的风,

  留驻于飘流的云,

  引我走向光明,

  也引我走向黑暗,

  在日夜交会时徘徊,

  在爱恨之间更难分。

  这是平静的一个学年,没有什麽特殊的人或事。桑琳过了二十五岁生日,迈入教书的第三年,她已渐渐进入情况,更会掌控学生,感情的流露,也拿捏得较有分寸,陈校长仍避免给她男生班带。

  唯一令她手忙脚乱的是母亲的健康。

  罗凤秀历经几次生死关头,心脏极为衰弱,自己又爱担心,动不动就往医院跑,身为女儿的桑琳,只有在後面跟著忙。

  除此之外,母亲还强迫她相亲,深怕自已两腿一伸时,却还没给她办完婚姻大事,人生责任未了,难以向黄泉下的老爷交代。

  於是,为求让母亲安心,桑琳勉强的去看了几次。

  第一个对象是任职於公家机关,身材不高,却很壮硕,一见面就以她娇小为题,大谈养生之道,言语乏味得令桑琳想打瞌睡,度秒如度年。

  第二个长得算斯文俊秀,学历也好,规矩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颈部还露出一截卫生衣,每个周末陪妈妈上教堂,大桑琳两岁,却像个小弟弟似的,两人没有一句话对得上。

  第三个算成熟世故,也对桑琳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但出去吃饭时,总当她的面记帐,十足小气的举止。

  後来的第四、第五、第六……桑琳都腻了、烦了,连好坏都不想评论,对他们的印象也就更是一片空白了。

  她是曾经药吃得太重了,而那贴药,就是林世骏!

  所有的男人和他一比,没有他聪明出众、没有他敏锐感性、没有他狂野的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他那纯纯不顾一切後果的痴迷。

  她不是叫他别活在梦幻里吗?怎麽将他唤醒後,自己反而跌入那不切实际的感觉中呢?

  唉!真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不仅对人,对回忆及情话也都是一样,浓烈之後,平淡就等於死水,搅不出一点涟漪。

  四月,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之际,去年此时,她收到林世骏的第一封情书!展开他们「二十四个季节」的所有争执与辩论。

  就在她沉溺此莫名的思绪时,大街小巷已流行起一首歌,并且传到校园之中,几乎人人都会唱上那麽几句。

  还是一个女学生提醒她说:「老师,这好像是你的名字喔!」

  原来那首歌的歌名就叫「Sunny」,学生们还好玩的刻意把歌词抄给她。

  Sunny,Sunny你可曾心系於驿动的风,留驻於飘流的云引我走向光明,也引我走向黑暗在日夜交会时徘徊,在爱恨之间更难分你说,不要和我谈生死相许我默默地服从,忘了自己因为那是你的命令你说,不要和我谈左右相随我静静地隐去,忘了自己因为那是你的愿望但你说,不许爱我、思念我我却无法遵从,忘不了的自己因为那是我的生命与呼吸Sunny,sunny除非我死亡,除非是我换了心否则仍要爱你,爱你千千万万年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後的爱情诺言

  桑琳念完每个字後,心渐渐寒起来,甚至忍不住要打冷颤。这世上唯一会私下喊她Sunny的只有林世骏,而这歌词的内容,明明就是他们曾经苦恼过的种种。

  真是林世骏的创作吗?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买了「Sunny」的CD,那封面是淡淡的蓝色,有个帽子低垂的女孩隐隐浮现;「Sunny」的字样是深深的靛紫,而拿著吉他的主唱者竟是杜明峰!

  桑琳晓得杜明峰闯荡歌坛已经两、三年,靠著身为唱片界大佬的父亲,先是作曲,再唱歌,即使只是一张长得并不俊俏,甚至是有些滑稽的睑,也慢慢创出一片天。

  「我靠的是独特的创意!」杜明峰曾这样说。

  这一年,他不常来找她,她也不觉得奇怪,学生都是如此,有了新生活,哪有空回头看呢?

  桑琳再看看里面的简介,「Sunny」的作词及作曲者都是阿骏。阿骏?不又是个与林世骏有关的名字吗?

  她彷佛走著走著,又遇见阴魂不散的人。不会吧?林世骏不是去了美国吗?

  一旦注意到这首歌,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听见似的,偶尔有些顽皮的男学生会隔著大楼的中庭齐声喊她Sunny,不过,他们不知晓内情,只知唱者杜明峰曾是学校里的怪人,仅是怀著一种逗趣的心态罢了!

  她非常想去质问杜明峰,但又怕揭开谜底,会再度扰乱她的生活。结果,她还未行动时,杜明峰就先打电话来,语气极开心的说:「老师,你还喜欢我们的『Sunny』吗?这是我第一张大卖的唱片,我老爸乐死了,说什麽虎父哪有犬子,这还得感谢你给我们的灵感呢!」

  「你们?你们是不是包括林世骏?」桑琳直接问。

  他的舌头打了个结,顿了一下才说:「呃……本来是没打算告诉老师的。去年九月初,林世骏不顾家人的反对跑回台湾念书,他家的房子卖掉了,他临时没住处,就找到我这里来,我们就这样挤了快九个月了。」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忍不住说:「他怎麽还是轻重不分呢?你竟然还让他发表这种歌,你也真是糊涂!」

  「老师,你先不要误会!」他赶紧解释,「这首歌是阿骏,就是林世骏啦!他去年写的,那时候他很痛苦……失恋嘛!但老师也知道,我了解他的心情,用爱心和耐心开导,今年他就变了,整个人变得开朗积极,还交了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桑琳应该感到喜悦的,但不知为何,内心却又有种酸酸沉沉,形容不出的感觉。

  「才多哩!他们学校的校园美女,还有我们歌坛的青春玉女,全都对他大送秋波。」杜明峰兴奋的说:「像这张CD是我主唱,但去打歌时,歌迷喊的却是『阿骏』,他已经变成阳光王子,我则成了阳光跟班,真教人吐血!现在,我老爸已怂恿他下次自己出来唱了。」

  桑琳见他离题太远了,忙打岔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用这首歌?早就该丢掉了!」

  「就是好了,才没有忌讳!当作我们对惨绿少年时代的一种告别。」杜明峰不懂桑琳的心情,继续说:「我和阿骏可研究了很久呢!研究如何让歌词浅显易懂。他那小子真让人嫉妒,长得潇洒,会念书,又有才华,我的CD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作品,首首都令人惊艳,不只『Sunny』而已。自从打了那一架後,从没想到我们会成论好朋友,他不是我所想的狂人,我也不是他以为的疯子……」

  他讲得口沫横飞,忽然发现桑琳都不吭声,不禁间:「呃……老师,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桑琳勉强回答。

  「其实写『Sunny』也是对老师的怀念,我们都会永远爱你,我说的是师生之爱啦!真的,我找女朋友还是以你为标准呢!等你老了,我们会义不容辞的养你,这也是永远不变的啦!」

  桑琳终於笑了出来,她那么快就变成了「怀念」的对象吗?她也不过是未满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孩而已啊!

  「恭喜你们了,学生有成就,我当然高兴,学校里的老师和学弟、学妹们也都以你们为荣呢!哪天回学校来办个演唱会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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