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也是。就是在你之前,在施检手下做事的书记官。他闲得可以每天看书、准备司法考试,他今年铁定考上;而我,还不知道要在书记官这位置坐多久。唉,真想辞职专心应考,可是又舍不得放弃这么高的薪水……」碎碎念、碎碎念,林品尚自怨自艾的话足以累积成老太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铃……内线电话响起,打断林品尚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言。
「是,我是……好的,我马上过去。」挂好电话,一脸忧怨地睐了姜靖翔一眼。「你看,我才刚说,现在又要去命案现场……」想到不久后会看到什么画面,林品尚的脸色逐渐转白。
刚何检说了,是件分尸案……
呜呜……他最怕的就是那种腥风血雨的场面,为什么他会跟到一个老是承办命案的检察官?
哀怨地合上某某法学宗师所写的刑法名著,林品尚缓缓起身。
这时,他急惊风似的长官已经因为等得不耐烦,亲自杀到书记官专属的办公室外,连门都没进,当场表演狮子吼:
「快一点!我到门口等你!」声落,人已冲向地检署大门。
「是……」好哀怨,分尸案哩……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姜靖翔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最近媒体曝光率急速窜升的美女检察官,先是惊讶她艳光四射的外表,而后更错愕于她风驰电掣的行动力。
他才听见她的声音、瞥见她一眼、呆愣一下,就已经听不到她跶跶的马蹄——不,是高跟鞋踩地的脚步声。
速度之快,迥异于还在座位上收拾公事包准备出勤的林品尚。
抱持能拖多久是多久的理念,林品尚的动作慢得堪比七旬老叟。
临走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
「对了,还没问你,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台大?政大?还是中兴?」
「花中。」
「啊?什么?花中大学?」在台湾吗?好怪的校名。
「花莲高中。」姜靖翔冷冷地说,短短的交谈已够他了解林品尚对这话会作何反应。
果不其然,台大毕业的精英脸上马上出现一抹僵硬。
「花、花莲高中?」
「我只有高中毕业。」他重申,扬起客套的微笑。「我相信台大毕业的你一定很清楚司法人员考试规则,书记官只需高中学历就有资格报考。」
「呃、呃呃,是、是这样没错。」
「还有任何问题吗?」
「没、没……」林品尚应道,沾了一鼻子灰,一脸尴尬地离开办公室。
才高中毕业?他这个台大毕业生竟然跟个高中毕业生是同事?!
不、不,这怎么可以!说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所以,他今年一定要考上检察官,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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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莫名其妙冒出打喷嚏的自然反应,施逸伦差点打破她坚持已久的气质优雅路线。
还好、还好,现在四周没多少人,离她最近的又是大学时代认识的好姐妹,没有形象幻灭之虞,不怕不怕。
「突然打喷嚏,呴,有人在背后说妳坏话哦。」
「臭叶秋。」玉手挥去好姐妹的揣测。「少胡说八道了,妳当我是三岁小孩啊?你们写小说的老爱骗人。」
「切!是哪个家伙老打电话找我,问我最近有没有新书上市,又老是催我稿、追着我要小说看的?」叶秋斜眼瞟向对桌手帕交。「最好妳以后都不要来找我借小说。」
「别这样嘛……」俏臀赶紧移坐到叶秋身边,螓首倚上人家肩头,使尽撒娇之能事。「人家是说笑,不要这么无情嘛。我知道秋秋最好了,人美心地好、见义勇为、行侠仗义,看见小狗狗落水会拿小石头丢牠,还有——」
「谢谢妳哦,下回看见妳落难,我会记得用石头丢妳,让妳好好品尝落阱下石的滋味。」
这家伙——叶秋开始后悔当年见义勇为,出手救了遭不良少年包围骚扰的她,还因此结下难解的孽缘。
「人家最喜欢妳写的小说了,尤其是小何那一本,写得真好!」世界真是小呵,昔日的救命恩人、今日的好姐妹,竟然是同僚的直属学妹。
「这么说,妳只要我写的书,这些都不需要了?」抱起提袋放在桌上,透明提袋里是一迭刚出炉的言情小说。
「哇啊!席绢、于晴、沈亚……还有这些、那些,和这些!是她们的新书耶!我最爱看她们的小说了!」一声尖呼,施逸伦环臂抱住提袋往自己怀里圈,可怜的叶秋眼睁睁看着自己个把月来的心血被推至一旁,打入冷宫。
这女人……扭断检察官的脖子会被判得比较重吗?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噢!我爱死妳了,秋。」
「我一点都不想被妳爱。」叶秋臭着脸拿回送她的样书。
中途被人拦截。「妳干嘛?」
「有了旧人忘新人,去找妳的言情名家,少来理我这个刚出道的新人。反正我写作功力不足、火候不够,不入妳施大检察官的法眼。」去!她的反应真让人想骂脏话。
检察官学人家看什么言情小说!最近热门的CSI还比较适合她,叶秋心里暗想,完全忘记自己才是那个听见律师老公要到上海出差,不但没去送行、没陪同出差以免老公在上海包二奶,还交代他要买齐CSI一到四季DVD回来送她的影集迷。
「别这样啦。」喔哦,不小心刺伤姐妹淘身为创作者的小小自尊心了。
虽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计较的,但叶秋的表情告诉她,如果不好好安抚,下回就别想看最新的言情小说。
可是在她看来——新人嘛,总是要历练一段时间才会发迹的嘛,尤其现在又是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
漫漫书海,不分类型,台湾光是一年的出版量就多达三万八千多本,平均每个月有逼近四千本的新书上市,消费者的荷包有限,出版品的种类、数量庞大,言情小说也只是其中一条支流,能怪她们这些读者吗?
当面对的是种类丰富却不知味道如何的菜肴,一般人总是会先选自己偏爱的口味,行有余力再去尝鲜试新嘛。
「哼哼。」显然她的撒娇不被接受,叶秋还是一脸屎臭。
「好嘛好嘛,人家请妳吃一顿饭好不好?」
「哼哼哼哼。」
「外加爱情故事一则?」
「SONOMA的肋眼牛排和妳最近的恋爱八卦?」叶秋开出条件。
「好、好,只要能让叶大作家满意,要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割地赔款到这地步总行了吧?
「很好。」叶秋满意地点头。
其实她并不在意那没啥斤两的自尊心。新人嘛,需要经过磨练才能发迹这点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有所觉悟,只是——啧,不趁机污她一顿好料、A点小故事来听听未免可惜。
能A、能污就别浪费——这是她叶秋奉为圭臬的信条之一。
「牛排改天请,故事可以先说。」逼近她。「从实招来,最近又惹上哪株桃花、哪根名草了?」漂亮女人永远不乏男人追,情史铁定比她这个闭门造车的言情小说作者来得丰富。
想也是。她叶秋连老公都是因为搬到隔壁、来个近水楼台才蒙到的。论情史精采度,哪比得上在司法界百草丛中悠游、当年甫上任时还被称为「台北地检署漂亮宝贝」的施逸伦。
「没有几株能入我眼的。」施逸伦托腮叹道,言语间暴露自己是外貌协会会员的身分。「妳也知道,司法界多的是一考就考四、五年的法官、检察官;在考场滚过这么多年,不秃不胖不心智扭曲也难。而真正年轻有为的,不是已经结婚就是有女朋友;要是还维持单身,那八成是还没Come out的同志:而且……」娇叹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录取的是女性多于男性,要说女人当道愈见强势,还是现在的男人自甘堕落日渐衰败?妳知道的,这样一来就会压缩到职场恋情的发生率,愈来愈难找到对象了。」
「言下之意是……」叶秋瞇起眼,细眸透出凶光。「这位姐姐,妳刚说要讲故事是唬我的?」
「我是没桃花,可不代表我不能当桃花。」她是有点动了这个念头,但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个念头而已,会不会付诸行动,还要再观察一下。
当桃花?有意思。
母夜叉脸换上兴味盎然。「快说快说!哪个男人这么倒楣,呃……是这么有福气,让施姐姐妳甘愿沦落变桃花?难不成妳决定倒追之前提过那个司法界木村拓哉的赵法官?」
「不不,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她年纪比我小,人也长得比我漂亮。」
「要不,是哪个青年才俊让姐姐妳芳心暗许?」
施逸伦神秘一笑,脑海冷不防浮现新来下属俊帅的酷脸,不自觉的,笑意渐深,只差没两眼冒出大大的红心显示自己的迷恋。
哇呜,好个春意盎然的笑容!甜柔的表情连她这个同性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怦然不已。
「快说快说!是哪家公子让姐姐妳煞上了?」愈来愈好奇。
「就是——」
「打扰了。」男中音宁定地打断施逸伦的话。
姐妹淘同时抬头,叶秋先惊呼。
「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妳身边布下的眼线多得超乎妳想象,秋。」孟旸谷——叶秋的丈夫扬起迷人的笑容说道。
「老妈这个叛徒。」用不着他说,她就知道谁是那只「廖北鸭」了。
「妳答应过我会在家等我接妳去作产检的。亲爱的孟太太。」他提醒,对于妻子的不安分实在感到头疼。
孟太太?沦为配角的施逸伦看向好姐妹。
「你也知道我屁股长虫,没办法乖乖待在家里太久。亲爱的叶先生。」
叶先生?施逸伦再看向突然打断她们姐妹谈心的男人,一会,才认出对方。
孟旸谷,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新锐律师,专长国内外民事诉讼,没多久前才离开法律人趋之若骛的寰宇法律事务所。
他们是夫妻?!
还有产检——巧目移向叶秋的小腹。刚见面时,她还以为是叶秋这段时间吃得太多变胖了,原来是怀孕。
噢!老天,她这手帕交什么时候结的婚,她怎么不知道?!连孩子都有了……
这厢,夫妻俩一坐一站,孟旸谷沉默俯视有如被蛇盯住、坐在椅子上不敢妄动的青蛙太太。
理亏在先,叶秋被瞅得心虚,先认错:「好啦好啦,我错了嘛,不要生气啦。」
「我有生气吗?」迷人的笑容持续发送诱人的灿烂。
真相信他没生气才是笨蛋。「我发誓,我真的认错。」
孟旸谷弯腰,伸臂搂妻子起身。「抱歉打扰妳们的聚会,不过我必须带我太太去作产检,希望妳不要见怪,施检官。」
「你认识我?」她好惊讶。
「妳与何检齐名。」只是名目不同,后者是办案有如拚命三郎出了名;而她,则以散漫不出庭闻名。
不知情的施逸伦小脸绽亮,洋溢兴奋。「真的?」
「嗯。」基于对方是妻子友人,孟旸谷保留地回应,低头看表,存心转移话题,「离预约只剩三十分钟,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
「好啦。」叶秋不敢再造次,乖乖应道。「逸伦,我们改天再约,别忘了妳还欠我一顿牛排、一个故事。」
「妳也欠我一个解释。」施逸伦指指她身边的孟旸谷。
「收到。」叶秋回她一个「OK」的手势。
目送两人离去,施逸伦吁叹口气。
为什么昵?
连言行向来大剌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女性柔美特质的叶秋都结婚了,且老公还是孟旸谷这个在律师界已小有盛名的精英分子。
而她——家世不差,且是台大法律系毕业,还应届考上检察官,外貌也属上上之姿;照理说,这样的她应该是万中选一、让人趋之若骛的对象。但,为什么身边的友人一个个都名花有主了,只有她,到了二十九岁的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不是无人问津,就是问津者相貌平平,入不了她的眼。
不是不期盼爱情。
她敢发誓,打从十六岁晋级豆蔻美少女起,她就满心期待爱情叩响门扉。不奢望谈恋爱到最后必然产生童话般幸福美满的结果,就算最终以分手收场或是悲剧结束,轰轰烈烈的过程也足够她一生回味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月下老人老眼昏花,总是绑错姻缘线;还是邱比特准头不够,老是射错人;能入她眼的,往往不久后就变成她朋友的另一半,交臂失之的次数连自己都算不清楚了,唉……
谁能懂呢?
在检察宫的光环下,她其实只是一个期盼爱情降临、比谁都单纯的女人。
只是一个——
连初恋都还没有过的普通女人,唉。
第三章
郁卒,相当郁卒。
早上和叶秋见面,意外得知她已为人妇的消息,施逸伦强烈意识到自己小姑独处的心酸。要不是因为进地检署可以看见新到任的俊帅下属,藉以抚慰受创的芳心,她今天根本没打算进办公室。
心情不好,病由心生——嗯,是病假的好借口。
不过,「奇檬子」不好似乎会传染……
是她的错觉吗?她的书记官帅哥表情不豫,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哩。
施逸伦打量下属的表情——酷似明道的帅脸上,剑眉纠成麻花,且还是打上死结的那种。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有话想说,但她等到的,只是无言的沉默。
「有话别放在心上。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她关切地问,心疼帅哥书记官抱怀千岁忧的郁卒,倒忘了自己的情绪低潮。
「妳已经在两个诉讼庭中缺席。」在以承办案件数居冠的台北地检署,这样的情况殊难想象。
以她这种工作态度,在她手上未结案的案件若有两、三百件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知道。」那又怎样?
「不用我提醒,妳应该知道目前诉讼制度已经全面改为当事人进行,两造有一方缺席,法官有可能会——」
「宣告缺席一方败诉。」施逸伦替他接下去。「我知道。」
「而败诉的结果会——」
「扣我的点。」她清楚。
「扣点会影响到——」
「我的考绩。」她明白。「不过在没有严重渎职或收受贿赂的情况下,我还是能安安稳稳做到退休。靖翔,谢谢你的提醒。」他这么关心她,真令她感动。
人帅心地又好,他在她心中的分数愈来愈高了。
是他吗?会是他吗?他会是她月老还没绑上姻缘线的孤男、邱比特还没瞄准的优质男人吗?施逸伦心想。
知道他单身、没有女朋友,但——有待观察、有待观察。
对于爱情,她渴望、奢望、盼望,却不表示她是那种看见俊男就扑上去乱摸一把的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