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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燎冰心 page 5 作者:望舒

  “不……不……不……要……”她挣扎地想要开口拒绝,却明显地力不从心,只能虚弱地发出几个低微的气音。

  她不语便罢,吃力地说了什么反而让他的怒火又冒了上来,这是什么非常时候了,她还要坚持什么?倔强什么?能不能、能不能有一次慨然接受人家援助?就──这么一次?

  项暐决定不睬,手指几个翻动!先行点住她少海、通里、神门、少冲四穴护住心脉,而后缓缓运起自己的元力,强行为她疏理体内横行各方的真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冰珀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体肤也不若刚刚那般严冻如冰,项暐这才打住。

  “唔……”一声嘤咛,冰珀软软地倒入他的怀中;虽然体寒已除,但是历经这场阵仗后,现下的她早已疲软乏力了。

  “好点了吗?”项暐大大地吁了口气,疲累的感觉席卷而来。

  “嗯……”她轻应,筋骨间是磨人的酸软。

  “我抱你上床休息。”

  “不……不必了。”她拒绝,两手搭着他的肩,试图自己站起身来。

  “你别逞强了!”

  有时候,项暐真拿她这种性子没办法,索性先发制人,拦腰横抱起她婀娜的娇躯;突然地凌空身起,让她原本寻求支力点的双臂不自觉地圈围住他的颈项,一双妙目斜斜向上瞪视着他,怒气逐渐蕴生。

  “很好!有力气瞪我证明你确实好多了。”他倒是不介意,微笑地说。

  “哼!”听他这么一说,她立刻把眼光移开,哼声表示她的不悦。

  “你好好休息吧!”他将她放下,替她拉上被褥。“偶尔,也试着接受别人的帮助,那并非是示弱的表现。”

  “你是……在……训……训我吗?”声音虚弱,但好强的味道仍嗅得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眸──明明极度疲倦无力,却还是烧着愠焰、发着灿亮?项暐温柔的视线无意间对上她的注目,霎时竟被牢牢锁住,分毫不得移。

  好半晌,他才蓦然轻扬起嘴角,替她拂开贴覆颊边的凌乱发丝,答非所问地重复刚刚的话:“你好好休息吧!”

  一种温暖窝心的感觉悄然地自她心底的某个地方窜生,只是睡意渐浓的她没有察觉罢了──冰珀缓缓地合上了眼,在他的凝睇下。

  项暐见她吐纳平稳,想是已经入睡,当下立即盘坐在地,再次运转内力;事实上,刚刚勉力替她顺息,对他的功力影响相当大,一度陷入差点控制不住的险境,所幸他及时增催功力,才不致酿成大祸。

  这真是奇了!

  他可从未听闻有人的内功底子全走至寒一路,毕竟人血有温,练至寒的武功对自身来说亦会造成斲伤,因此,武学虽有阳刚、阴柔之分,却也无人的内功敢走至寒这路。

  可是……这个姑娘呵,好个表里一致,内外无别!

  项暐提起一口真气,告诉自己不能心有旁骛,免得走火入魔。

   ※   ※   ※

  “嗯……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孩水汪汪的大眼里尽盛着惊骇,显著脚步不住后退。

  “哈哈哈……血淋淋地,多漂亮啊!来!你瞧瞧……你瞧瞧……”

  几个蓄胡大汉捧着一盆东西,慢慢进逼趋前,享受着看人挣扎的快感。

  “我不要瞧!我不要瞧!”女孩索性弓着身缩坐在墙角,慌忙地把小脸理进膝间。

  “唷!不看呀?那多可惜!”其中一名大汉蛮横地将她瘦弱的身子整个提拉起来,视线刚好落在那盆东西上。

  “不瞧!我不要瞧!”女孩眼睛闭得死紧,浑身颤着。

  “大爷们要你看,你就看!”这些八尺大汉也让她的不肯屈服惹毛了,又一个踏步上前,硬是用手指强拨开她的眼皮。

  她不要看!她养了好几天的那只小白鸟,肯定是被人偷偷放了,不会是眼前这团分不清是骨是肉的东西!绝计不会是的!

  “来!你不是很喜欢小白鸟吗?我就好心让它来陪你!”大汉满脸拧笑,说完便将那盆红腥的东西全数往她头上倒,黏腻的液体从她发间为起点,以极缓慢的速度流下,滑过她的鼻侧、鬓角,染红了她的衣裳……

  “不要──”她惊恐地尖叫出声。

  “怎么了?”项暐将真气运转全身两回,觉得应该通畅无碍后,正自一旁闭目休憩,突然听到该是睡着的她发出一声凄厉,立刻过去察看她的情况。

  “唔……”冰珀慢慢睁开了眼,细睫努力地插了揭,确定面前没有那几张狰狞的脸孔,才放心地大大喘了几口气。

  项暐瞧她额际都是冷汗,又是惊魂未定的样子,迳自倒了杯茶水,柔声道:“喏!先喝口水。”

  冰珀伸手接了过来,撑坐起身子,草草扫过他的一眼里,尚存几分害怕,端茶就口的手兀自发着颤。

  “作噩梦了?”他关心地问。

  冰珀未答,僵着同样的表情,空茫的双眸盯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微弱地挤出了一句:“可以替我拿象牙梳子来吗?”

  第四章

  离西夏有千里之遥的──苏州。

  “暐表哥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娇俏人儿立在窗边,向外远眺,花容沾染着愧疚和殷殷思念。

  “宁儿──”看她噘起小嘴的哀怨模样,苏意晴瞥了端坐在旁的弟弟一眼,忍不住调侃她:“这么想项暐,不怕你的大木头拈酸吃醋?”

  “他会吗?”应浣宁对表嫂一笑,反问道,再转过头去问当事人:“大木头,你会吗?”

  梅漱寒唇际带笑,深情地瞅着她瞧,答案为何,不言而喻。

  “意晴姊姊……”她顽皮地眨了眨眼,得意地说:“大木头说不会!”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天朗可是半句话都没说呢!”苏意晴还是习惯喊他──十五年后才意外拾回的弟弟──这个名字“苏天朗”。

  “嘿嘿!我早已练就和大木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本领啦!”浣宁从后头环抱住大木头,亲匿地将螓首搁放在他的左侧颈窝,梅漱寒则宠溺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两人目光一对,心里俱是甜滋滋的味儿。

  “意晴姊姊不会是怕弟弟被我抢走了,所以才……”有大木头的撑腰,她放胆地跟苏意晴开玩笑。

  “别忘了,你也有人质在我手里呢!”啊,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呀?苏意晴笑眯眯地回了她一句,她所谓的“人质”自是指项昱喽!“我这做姊姊的,只是义务为弟弟表示关心。”

  “咳咳咳!”一脚跨过门槛进大厅来的,恰是押在苏意晴那儿已经六、七年之久的“人质”;项昱干咳了几声,说道:“容我声明一点──宁儿想念的那个人,不巧正是舍弟,我这为人兄长的,是不是也该尽点义务替弟弟表示一下关心?”

  没想到这句玩笑话刚好落在项昱的耳里,苏意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于项暐,她多少是有些歉疚的;毕竟,浣宁本来会是他的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在姻缘簿上与小宁儿并列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弟弟──苏天朗。

  “没事的,项暐会照顾自己的,他不是和我约定好在中秋前会回来的吗?我相信他不会失约!”项昱揽住妻子的肩,柔声地说,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意晴顺势环住丈夫的腰,偎在熟悉的怀抱里,她和项昱一样相信项暐会如期回苏州!一定会的!

  厅里每个人的心里莫不这么盼着──盼着项暐早日回家,让这个家没有任何缺憾!

   ※   ※   ※

  该已是春暮时节了吧?项暐仰首望着青空,没有游云一朵,干净清朗旧头在天际纵火,阳光亮眩得有些扎眼。

  旁边……是她。

  经过那夜,他们之间似有若无地出现了些微变化,不多,但是确实让他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隐隐约约,他知道自己对她在意的程度越来越大,而这──不是个好消息!

  “韦向,试试你能否跟上我!”她别过头来对他下战帖,不待他回答,双足一蹬,展开轻功,瞬间便在数丈之外。

  还是这么喜欢和人较量!项暐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脚步不歇,加紧跟上前去,始终保持在她身后数步,这是因为一方面心念她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又知道她争强好胜的性子。

  停步打住的地方是处湖泊,视野开阔,环顾四周,邻近高山抹翠涂绿,将峰顶万年不融的积雪衬得更加晶莹剔透;飞湍似炼,坠注湖中,这是更高处的冬雪春融后形成的。

  “措岗玛、措秀玛!措岗玛、措秀玛!”冰珀跪在突出湖岸的平石上,双眼轻合,手拈莲诀,口中喃喃地反覆诵念着。

  今天,是她面神的日子。

  项暐斜倚着不远处的云杉树,专注地凝盼她的侧脸,竟然舍不得转移视线,即使分秒;这不禁让他想起初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还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神人仙女……

  如今,同样是从旁静静瞧她,倒不再有“疑似玉人下瑶台”的错觉,目光从她的秀额开始梭巡,突破两弯新月眉的央心,顺着巧而挺的鼻梁,来到丹朱一点的樱唇,再轻绕细致的颊边轮廓。

  现下,在他眼中的,是个拥有绝丽姿容的女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缓缓起身,想来是仪式完结了,于是,项暐缓步走了过去。

  “所谓的‘措岗玛、措秀玛’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冰珀没有丝毫的诧异;她半转过身子,双手反剪在后,螓首微抬,望着这片好山好水,淡淡地解释道:“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凉州曾经久旱不雨,就在人畜濒临灭绝之际,一位远从日落那头草原来的老仙家,指点人们穿过十座雪山、十条大河,到千里外的阿尼卿雪山顶,敲响‘天鼓’,唤醒沉睡的‘玉龙’,天就会降下甘霖。”

  “有对住在牙雪山的姊妹,不顾千难万险,自愿跋山涉水到阿尼卿山敲‘天鼓’。当西边传来三通‘天鼓’声后,果然如老仙家所说,雨水丰沛,凉州因而得救了!”

  “后来,当这对姊妹平安归来,接受乡亲们的感激祝拜时,一缕一缳的桑烟聚成祥云,徐徐托起两姊妹到牙雪山的高处,幻化为一上一下两个湖泊,清水常满常溢,永远滋润森林草原、造福凉州。”

  “许久以后,人们记不得两姊妹的真实姓名了,于是就这么称她们‘措岗玛’和‘措秀玛’,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姊姊和妹妹的意思。”

  她顿了顿,转而正面与他相对,进一步说:“而这里就是‘措秀玛湖’。”

  项暐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了,随后突地想到什么,于是笑着问道:“那么你呢?除了‘姑娘’和‘帝女’,还能怎么称呼你?”

  他喜欢此时的她,阳光映照着颊生彤云,虽然语气神态仍是淡淡漠漠,不带什么情绪,但至少,感觉起来不是那个冷血绝情到令人胆寒发颤的帝女。

  “我有必要回答吗?”

  “没有!”项暐倒是答得俐落,直视着她的眼光是温煦的。“但是,你可以选择回答。”

  沉吟了好一会儿,她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冰珀。”

  “冰珀……”项暐喃喃在口里重复轻念,仿彿是种预示──在他的生命中,将会有某个部分专属于这个名字。

  项暐看了看日头的位置,向她建议道:“应该是晌午时分了,找个阴凉处暂歇,我去附近打点食物。”

  “嗯。”

  没多久,项暐右手抱着野免,左手抓着山雉,出现在她面前。

  “你生好火了?”见她已主动起了个简单的土灶,甚至已经生好火了,不禁让他微带赞美地惊讶道。

  “我不习惯无所事事,等人替我准备好一切。”

  他差点忘了她是个好强的倔姑娘。

  “这个,是用来填肚子的。”他笑笑地展示“战利品”,先提起左手的山雉,再提起右手的野兔。“这个,是让你在等待肉熟之际可以打发无聊的。”

  说完,便要将野免交给她。

  冰珀却嫌恶地把头撇了过去,冷冷地说:“我讨厌这种小动物。拿走!”

  “这……”项暐微怔,而后叹道:“好吧!”

  本以为当她看到毛茸茸的免儿时,会由衷绽出会心一笑的,没想到自己竟落了个一厢情愿的下场。

  可怜的,不知是他?是它?还是她?

  他没再多说什么,专心地处理那只山雉。

  看他俐落的动作,蛰伏在记忆深层的声音和影像却开始侵入她的意识……

  哈哈哈……血淋淋地,多漂亮啊!来!你瞧瞧……你瞧瞧……那儿有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头承载的却是数张狰狞的面孔和深深的惊骇。

  来!你不是很喜欢小白鸟吗?我就好心让它来陪你!那是什么?热热黏黏的红色液体?从她的发间开始流下了……开始流下了……

  冰珀咬着下唇,无意识地环抱着双臂,身子瑟缩了起来。

  “冰珀?冰珀?”

  是谁在喊她?为什么要找她?是要叫她看她的小白鸟吗?不!她不要看!她用力摇了摇头。

  “冰珀!冰珀!”项暐处理好他们的食物后,愕然发现她的异状,赶忙叫她的名,要她回神,没想到她全不搭理;没法儿,他只有抓起她的臂膀,开始用力地摇晃。

  “啊?”剧烈的摇动让她一下子挣脱出来,如梦惊醒地轻呼了一声。

  “你怎么了?内息又不对劲儿吗?”他关心地问。

  “没……没……没什么。”被唤醒的深畏感觉还没完全褪去,冰珀连应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项暐看到她秋水般的瞳眸中,有着和那夜类似的情绪。“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没……没有。”她垂眼低首,不愿显露自己的虚弱,然而,她似乎没发觉到──自己又开始抚理起头发来了。

  项暐一把抓住她游移在发间的手,定定地将柔荑盈握手中。

  乍然从手间传来的温暖,惊得冰珀倏地扬起螓首,对上了他同样诧异的眸子;这个举措的出现,是他未及深思便付之行动的结果,清楚意识到自己正执持着香凝织手后,项暐心里亦是一震。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轻轻问,轻轻拉下她的手。

  “没有!”他的关怀,诚挚得让她有些慌乱,虽然表面上她仍然可以做到平素的冷漠。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每次当你感到惊恐时,会自然地梳起你的发?”项暐见她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内心的怒火已有小簇烧着,连声音都微微地提高了些。

  奇怪!以前看她的冷血绝情,觉得气愤难平,现在瞧她的淡漠,同样气愤,却不再是过去的理由了,那种感觉像是……

  心疼!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她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不习惯被人这样赤裸裸地关心,于是只得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冷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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