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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卫扣情 page 8 作者:望舒

  “无论如何,我会尽快办完所有的事来陪你。”西门凛霜噙笑保证,准当地截下了猜弦的话。她绝不能让冷青冥知道她身带恶疾。

  猜弦听她这么说,的确不再追究了,只是心里仍有好奇。“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她偏着头想了老半天,却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语汇表达。

  “他是我的护卫。”西门凛霜轻轻道,已猜着她要问的是他们两人的关系。

  “护卫?”她扬声,还是不懂。

  正当西门凛霜忖度应该如何解释之际,自她身旁观了嗓响,是冷青冥--“护卫,就是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然,却莫名触动了她心头深处。猜弦将视线移向他,喃问:“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嗯。”冷青冥稳稳点了头,目光始终在西门凛霜身上,唇角微勾,是笑,沉沉柔柔的笑。“就是这样,我从未怀疑。”

  相依相随,不离不弃……即使她不告而别,他仍说得如此斩然?喉头梗着咽不下的苦涩,西门凛霜勉强朝猜弦一笑。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面对冷青冥了!

  ※  ※  ※

  曙天剔亮,晓风薄凉,冷青冥背负着她,走在白虎岗的山径上。情景依稀仿佛,但心情却已不复当时……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由西门凛霜打破沉默。她,准备好了。

  “你吃了敛魂丹,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事,你放心。”他微晒回道。

  她深吸口气,刻意轻松了语吻。“其实,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个险。”

  冷青冥不由得停步,静默半晌,方掷了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即使他身受重伤,她要他顾念自身安危多一些,也绝不会说出“和你没关系”这样的话。他知道,霜霜不会开这种玩笑。

  “虽说咱们手足情深,但手废了,没规定脚要一并残,脚残了,也不代表手要跟着废嘛!”她拍拍他的肩。“我脚不软啦,你放我下来吧!”

  “霜霜,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他微微一晒,却没动作,心里隐隐觉察状况有异。

  往昔,她向来喜欢让他负着,每每到了目的地才甘愿下来;更费人思量的是,这个往昔,不过是十数日之前呐……

  “我好不好心,不重要。”西门凛霜再拍拍他的肩,催促道。“你要是好心,就快放我下来啦!要给人瞧见了,可真难为情呐!”

  冷青冥听得出她笑谈里的认真,依言松了手,让她稳稳落地,却不免对她的见外轻轻皱了下眉。

  他转过身来,直瞅着她。“你的脚真的没事?”

  耸耸肩、挥挥手,西门凛霜似乎不甚在意。“不就是坐久了两脚觉得刺刺麻麻、很难站着么?哪儿会有什么事?”

  “你怎么出长安了?我以为你会留在西门家。”西门凛霜接着问,态度已经愈趋自然。从决定现身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必须面对他,没得躲、没得逃了。

  “西门家的庶务有夫人掌理,理当不会有事,但你一人独行,我放不下心;更何况,你从没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西门家。”

  心理苦凉,脸上却是笑得开朗。“我是西门家的当家少主,怎么会连自个儿都顾不了?”她轻轻踮脚,一个巧旋便将他留在身后。“咱们在一块儿很久、很久了。可有一天,你得娶妻、我得嫁人,你总不好继续做我的护卫;老实说,我这趟远行,除了想长些见识,更希望能寻觅适合的丈夫人选。你在身旁,不方便。”

  她一口气接着讲,违心的话中途夭折,要重新起头万分难呐……

  ※  ※  ※

  “不过,你放心,聚魄散我会替你向猜弦讨来的,嫂子的这声‘谢’呀,我是要定了!”翩然转回,她朝他眨了眨眼,笑漾明眸。“所以,你可得记好了,在这段期间,咱们各自努力,快快找定你的娘子,否则啊……”

  纤指在他胸膛戳了戳,腮帮子一扬,笑着撂下威胁。“我是不睬你的死活哦!话,我是说在前头了,到时你要是交不出嫂子来,嗯哼!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

  她不给冷青冥任何开口的机会,即刻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将他身子扳转过去。“走走走!你现在就走!去替我找个嫂子!”她用力推他的后心,促他举步。“我可以保护自己,不需要你来护卫!”

  长身昂然立定,半晌,他终于有了回应。“这辈子,我不娶妻。”

  “这、这怎么可以……”声音碎了,她费尽气力摆出来的豁达稳练,只消他一句话的轻拨,就翻了。

  “这辈子,我不娶妻。”冷青冥淡淡重复道。

  不!这不是她想听的!西门凛霜怔怔看着他的背身,抑不住地直直打颤;她好怕,好怕他再说一次,那深埋心底的奢望便要复燃……

  “如果说……这是我的希望呢?”双手捏握成拳,她勉强定下情绪。“我从小没哥哥没姐姐,如果……如果冷哥哥娶了妻,我就有姐姐了。”

  “我办不到。霜霜,你应该很清楚,我从不强求任何事。”他的嗓音始终温沉,却不回头看她。“两年后的事,也让我自己处理吧,你别上这儿来了,安安心心过你的生活就好。或许……或许你那时已当了人家的娘,哪能说离开就离开?”

  “那……随便你!你可以不娶,我却没想过不嫁;所以你别再跟着我,人家瞧见孤男寡女结伴同行会怎么想?”忍着胸口紧缩的疼,西门凛霜决定一鼓作气把话说完。“现在,我以西门家当家的身份,解除你护卫的职分。从今而后,咱们就当异姓兄妹吧,相惜相知就够了;各人的生命,各人担。”

  从今而后,各人的生命,各人担--她这句话解除的不只是他的护卫身份,更是过去十五年来深入彼此生活的相处方式。他知道。

  他从不强求什么,是因为他始终清楚目标在哪里,如今,她既然如此说了,那么他只有尊重她的决定。

  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多留意些。”冷青冥低着嗓、微哑着声叮嘱。

  “我明白,你也是。”

  “嗯。”他轻轻颔首,然后走了。未曾回睇一眼,走了。

  望着他的身形渐行渐远,终至没了影,西门凛霜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哭!不要哭!”字字短促,她对自己说。“西门凛霜,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他陪你十五年,该笑的!你该要笑的!”

  在仅仅二十年的生命里,能有冷青冥陪伴十五年,她该知足了。

  再要,就是贪了……

  ※  ※  ※

  “爹,别这个时候出门吧,娘生病了……”

  “小孩子懂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姜雄的消息,不立刻去逮他,这老狐狸又不知会藏到哪儿去!”

  他身为陕甘总捕的爹甩开了他的手,为的是追缉大盗姜雄。那年,他八岁。

  “爹,我不要跟你去追姜雄!我要陪娘,娘一个人孤零零地,她会怕。”

  “说什么没志气的话?!你娘死了,死人才不会害怕!小子,快一点!这次,我绝对要抓到老狐狸!”

  爹抓住他的手,硬是将他带出家门,为的还是追缉大盗姜雄。那年,他十岁,刚刚独力张罗完母亲的丧事。

  “爹,你别死!你死了,我就没亲人了……”

  “咳唉,没想到,老狐狸躲我躲了这么多年,我追老狐狸追了这么多年,最后两人竟然同样死在这儿?笑话、笑话呀……”

  爹的手从他的掌心无声地滑落,再抬不起来了。那年,他十二岁,一场瘟疫要了姜雄的命,同时让他永远失去父亲。

  冷青冥低头瞅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随着记忆的流动,再次体验了被甩开、被紧抓。最后失落的感受……对于父亲,他从埋怨到释怀,却始终没忘记父亲长年的强求最后是以一则荒谬的笑话收场。

  强求的结果既是如此,那么,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顺着霜霜的意思,所以他走出了她的视线;顺着自己的心情,所以他的视线里仍然抛不开她。

  就默默跟着、守着,不让她发现……至于顺其自然的结果会是如何?冷青冥仰颈吞了口酒液--他不知道,还不知道。

  第六章

  “姑娘,船头风大,万一落水可就糟糕啦!还是进舱来唱,这样会妥当些!”见她一个人怔怔站在船头,舱内有人发出警告。

  西门凛霜回过神,转头含笑应了声。“谢谢小哥,我自个儿会注意的。”看她不打算进舱,于是他主动走到她身边,还不忘继续叨叨念数。“姑娘,你这样真的很危险!前几天就是有人没站稳,摔落江去,结果连尸首都找不着,我看八成是进了鱼肚子呐!”

  她被他认真说教的模样逗笑了。“小哥真是热心肠的好人,你我初见面,我就先承了你的关照。”

  “没、没、没有啦!我没姑娘说得那么好啦!”黝脸胀得窘红,大手在后脑勺猛扒。“我只是觉得小命要顾好,要是这么死了,肯定有人会伤心!”

  她的死,有人会伤心……脑里立时浮出的,是冷青冥。

  西门凛霜轻轻咬唇,还是展笑道:“小哥说得没错!可我这北方优初下江南,看得越多、赚得越多,待在舱里岂不亏本?”

  “那……我也站这儿好了一面保护姑娘,一面给姑娘介绍。”他拍拍胸脯。“我家住在江尾,对这条江的事情可清楚得很。”

  “就说小哥是热心肠的好人,我果然没瞧走眼。”

  “嘿嘿……姑娘太客气了。”他边说,眼珠子边往两岸探去,突地手朝右前方一指。“姑娘快看,江边那块石头可是有故事的我曾听艄公说过,从前在堰水村有位妇人……”

  就这样,他说解、她聆听,偶尔由她丢出问题,他亦耐心答覆,一路两人相谈甚欢。

  “在北方时,我就听说江南是鱼米之乡,遍地丰饶,但要我想像那情形,总觉得很难、很难。小哥能不能说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皱着州眉努力想了许久,还是放弃。“姑娘还是自个儿看呗!这船是从江头往江尾去的,刚才姑娘看的多是风光,可再过个两拐,情况就大大不同了。”大大不同?她有疑……

  大大不同?她惊信!

  当船行过两弯,江面倏尔变得开阔,那陡然亮在眼前的景象,更教她气息一屏就差点忘了吐出--远眺是一望无际的绿野平畴,阡陌交错,许是已经划为田亩的沃土;屋舍如棋散布其上,该是人烟密集、处处有村聚。近看两边满布小船、舢舨,即便岸边距离甚远,喧杂声响仍能涉江传来,不绝于耳……这就是江南。不同于萧瑟北方的江南。

  “姑娘,你……你没事吧?”她的眼眶怎么红了?

  西门凛霜摇了摇头,静默未语。她收得回泪,却挤不出笑。

  她想到了汾城、想到了长安、想到了西门家,这些与她生命紧密结合的地点、人事都已渐失昔日的壮丽荣盛,年复一年愈趋调蔽衰沉;而眼前这里,人与地的活力正不断向上升腾……她感觉得出来。她不禁偏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一瞬不转地。

  “姑娘,你……你怎么一直瞅着我不说话?你当真……当真没事么?”

  眸底尽是空,西门凛霜在心底幽幽叹了气。

  当一北一南、一沉一升的强烈对比冲击着她,满怀感触却只能在心里打转,倾不了、吐不出。不是因为身边没有人,而是因为身边没有冷青冥。

  身边的人,不是冷青冥。

  她知道,从此,她是真的寂寞了……

  ※  ※  ※

  坐船坐到怕了!

  起初还觉乘船新鲜,然而,长时下来,还是让她吃不消,毕竟她是北方人。早习惯驭马竞驰的飞扬了。于是西门凛霜决定改行陆路,如此是绕了点、苦了点、麻烦了点,或许在南方人眼里看起来还加个蠢笨了点,但却真的、真的舒服极了。

  缓缓走在村镇市集里,她瞅着熙来攘往的人潮,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情。

  蓦地,有人一把抓上她的肘臂--“回生堂!你是回生堂的人!”

  霎时一愣,她随即警醒。“这位大娘,有事吗?”瞧她披头散发的模样,盯着她腰间挂牌的眼神带了狂厉,西门凛霜的防备又升了几分。“还我女儿来!还我女儿来!”

  “大娘,你醒醒!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扣抓的五指却愈发用力,西门凛霜不由得有些心惊。

  “就是回生堂!就是回生堂偷走了我的女儿,还我女儿来!”那位大娘厉吼之后,倏地转为痛哭。“娘对不起你,女儿!娘对不起你呐!”

  眼前情况一片混乱,搅得她犹入五里雾,西门凛霜转看四周,盼望有人能出个声,讲清楚、说明白。

  “她女儿让回生堂的人医死啦,她就跟着疯了。”

  “嗟,疯婆娘一个!”

  西门凛霜虽觉这位大娘的处境堪怜,但无论如何,她得先保住自个儿的手臂;当下暗暗运劲,出其不意拂向对方的肘间要穴。没想到,那大娘竟似已有防备,另一手立刻伸来要擒她的腕。

  西门凛霜心头一惊,连忙变换招式。然而,不管她使出何招,原先受制的那一手始终无法脱离对方的扣抓,当场形成两人单手交战、近身互搏的僵局。

  这时,“嗤”的长声破空而来,疯大娘随即一声哀嚎,终于松开了手。“痛!好痛啊!”她龇牙咧嘴地频频呼痛,手按着自己的右肩。西门凛霜后退数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大娘,你没事吧?”

  “痛!好痛啊!”这会儿,她已经嚎陶大哭了起来。

  瞧瞧四周,所有人都抱着看丑戏的态度看她痛哭流涕,西门凛霜实在不忍心。“各位,有谁知道这位大娘住在哪里么?”

  “姑娘,你还理她作啥?快走吧!小心待会儿又被她捉住了!”

  “是啊,她向来都疯疯癫癫的,不必管她!”

  这……看来,是得不到帮忙了。从刚才两人的过招,西门凛霜十分明白--尽管大娘神智不清,但绝对是一流高手,而她,没有制住她的把握呀……就在她踌躇未决之际,“嗤”的长声再响,这回却是击在她背心的至阳穴;只见那大娘“唔”了声,整个人软软委地,昏了过去。

  有人暗中助她……西门凛霜知道。

  至于,那个人是谁,她心里亦有答案。

  还好之后有位贩子,见那大娘昏去,便将她平素栖身的地点告诉西门凛霜。于是西门凛霜半搀半抱着她,勉力走到了村郊的废窑。

  小心翼翼将她置在破席上,西门凛霜站起身来,深深吐纳。调整呼息,环看了四壁,心底不由得酸凉。

  这里虽然能住人,可实在是太勉强了。风稍稍大一点就灌窜进来,更别说下起大雨时会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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