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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王 page 14 作者:卫小游

  冷眼看着二虎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们的影子,玄逍一身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下来变回人貌。戒备方弛,一抹湿意无预警的模糊了他的眼。

  早决定要做一只离群的虎了,这决定,他并不悔。只是……为何心底还会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

  甩甩头,他转过身要探视玉娃儿的状况,孰料却见她睁大着一双眼,复杂的神色教他看得既是不解又心惊。

  唇边传来一丝腥味,修长的指直觉的抚上后,目光不曾一瞬离开道妻子的眼。她在看他的后,眼光缓缓的下移,又回到他的唇边。

  是血。姬川的血残存在嘴边,也染红了他的衣襟。

  她都瞧见了么?

  倏地,他双目暴眸,不放过她的任何动作、任何神态。他要知道她是不是看见了,他要知道她看他的眼神代表什么。

  见她似张口欲言,他屏息,等着那即将脱口的话。

  玉娃儿凝着泪,豆大的泪珠终于挣脱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一路淌进心窝处。泪是凉的,心也凉了。

  她的颤抖让他无法忍受。她怕他?

  等不及抛开口,他冲上前紧捉住她仍在颤抖的纤细肩头。"不准把话吞进去,告诉我,你要说什么?

  玉娃儿双眼直瞪着玄逍,他唇边的血让她瑟缩。亲眼瞧见她的丈夫不是人,而是一头大虎,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说啊!"玄逍锁着眉,也不管妻子是不是曾被他吓坏,他执意要索一句话。

  玉娃儿苍白的脸庞更无一丝血色。在玄逍骇人的逼视下,她仿佛见到一场腥风血语,她不知那是十几年前留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一场梦魇。无法抑止的恐惧感使她嗫嚅,原来当年挂在他嘴边的那些话并不是玩笑,他是一开始就打算要吃她的吧!可她……他迟迟不动口,是为了什么?而如今,他又打算怎么做?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又不明白了,她捉不住他的心思。

  见她迟迟不语,玄逍眼前一花,紧捉着玉娃儿双肩的手无力的松开,猛地凝神,又用力捉住,那力道足可揉碎掌中的娇躯。

  该死,她知道了是不?三年一场鸳鸯梦,如今要碎了么?

  连牙茛都在打颤了,玄逍拧眉,"说话,舌头掉了么?"

  事情太突然,玉娃儿根本无半点准备。咬着唇,猛摇头。她不知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见不得他眼底那丝伤痛,她哭出声,紧紧抱住他。"别逼我,求求你。"

  "我只是要你一句话。"玄逍执着于那一点点希望。只要一点点,他也要尽力维持这场梦的完整。

  玉娃儿硬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什么都知道了。他何尝不愿与她一起圆这个谎,相信她的命与他的紧紧相系,但是能么?

  心里那疙瘩已经种下,要根除,太难。他捧起她的脸,凝着她的泪眸,轻声道:"看见我是虎,你还愿意跟我作夫妻么?

  她慌了、乱了,再不能当作没看见了。望着他,用力的点头。

  "是心甘情愿?不怕我?"他要明确的答案。

  揪着他的衣襟。"你会吃掉我么?

  原本要拥抱她的手臂悄悄的收了回去,眼底的期盼尽失。玄逍失笑出声,听来格外凄凉。

  玉娃儿不解。"逍?"

  玄逍笑了许久方停,冷言:你认为老虎是吃素的么?"她不再信任他了,她认为他会伤害她,那就是对他的不信任。

  玉娃儿迟疑了半晌,没有办法回答。

  玄逍眼底更森冷。殊途之人已难同归,何况建立在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然动摇,变得那么脆弱,只要任何风吹草动,就足以将之粉碎。

  他不要等到那一天,他要现在就作出决定。

  "你不信任我,以往再多的情愿也只是虚假。我说过,若你眼中看见的,是真实的我,那么一切便不枉然,然而你认为现在你眼中所见的,是真实抑是虚幻?人虎殊途,你就当作过去我们之间,只是一场梦吧。如今梦醒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自己好生保重。"语未竟,玄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玉娃儿震惊的楞在当场。见玄逍转身离去,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奔向前挡住他的脚步,一颗头摇得像博浪鼓。

  "让开,不然我吃了你!"

  她仍是摇头。"要吃就吃吧。我的人是你的,命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置,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让你走,绝不让你丢下我一人。"

  玄逍的眼瞬间注人一丝柔情。

  她续道:"我不管老虎吃不吃素,我只知道我丈夫已经跟我一起喝了三年的野菜粥。你怎么能说我看见的是虚幻的你?就算是虚幻,我也不管,我只问我的心愿不愿你走。"

  "那么,你的心怎么说?"掌心来到她的胸口,贴着。

  玉娃儿凝着泪,痴望着玄逍。"它说:与君结发为夫妻,寸心誓与长相守——"

  下一刻,她被拥入一副愿与她长相守的怀抱当中。

  ★  ★  ★

  跟一只老虎作夫妻,需要多大的勇气?

  难道她不担心半夜会在虎腹中醒来?老虎就算再怎么温驯,终究是虎不是人。平常人要与不同民族的人通婚,都已经有着当大的塞碍困难了,何况是与虎共枕?这玉娃儿脑袋里装了些什么,还真费人猜疑。

  她心里有可能完全不存疑惧么?或者也不在意她母亲就是死在虎口下的?

  玉娃儿眼中根本已无余地能放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她一双眼,左是玄逍,右也是玄逍。

  当她明白玄逍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大,玄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认他是她的丈夫。

  但村人并不同玉娃儿一样想法。

  人虎是宿敌,他们多年来深受虎患之害,对老虎深恶痛绝。

  "我看到了。"村长家中,一妇人道。

  "李大婶,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大婶说:"村长,我哪里敢造谣胡说。要不是我今儿个从山神庙经过,正巧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玉娃儿的丈夫是吊眼白额的大虎啊,真真吓死人了。"

  村长盯着李大婶沉吟良久,心里不知在计量着什么.

  "爹,这可不得了啊,老虎是会吃人的,要让它伤了村里人——"

  村长抬起眼看向他的独生子,不待他说完即道"俊生,去把村里的人都集合到这里来。"

  "要准备家伙么?"

  "当然,不然怎么猎虎。"

  俊生点头,迳出门去。

  第十章

  玄逍夫妇还是回到了已经被姬川毁得残破的老家里。

  玉娃儿拴紧大门,神色慌张的看着屋里的玄逍。

  隔着门板,屋外喧腾着;"快出来,不然我们放火烧屋子了!"

  "欺人太甚!"玄逍拧眉,拉开玉娃儿就要开门。

  玉娃儿从身后把住玄逍。"不要开,别出去,他们会杀了你的。"她不知外头那些村人是怎么知道玄逍的身分的。村里人向来恨极了山里的虎,玄逍一出去,准被乱棒打死。

  "可是他们要放火烧屋——"敏锐的嗅觉闻到一股淡淡的焦味,玄逍大怒。

  "可恨,已经烧起来了。"这屋子是木头和草料搭的,一转眼就会烧光。他们要杀他尚可原谅,可玉娃儿是人,是他们的同族,难道也不放过么?"我们快出去!"

  "不行,不能出去。"玉娃儿见火延烧起来,也急如热锅上的蚁,茫无头绪。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不出去难道要被烧死在这里?这种窝囊事我不干。放心,门外那群人,我还不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他拦腰抱起妻子,端开大门走出屋外。

  屋外围着一群持棍拿刀的村人;有的是家中曾有家人被虎吃掉的,有的则是曾经被虎咬伤成了残废,也有的是来猜热闹的,其中也不乏别有居心者,但整体来说,这是一群视虎为仇敌的人。

  见玄逍走出来,村长道:"各位,大伙千万看紧,别让这厮虎逃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咱们今天就要让山上的大虫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村长一说完,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

  前头是重重人墙,后面是熊熊烈火,这是插翅难飞的困境。玄逍神色凝重。

  玉娃儿急道:"错了!错了!我丈夫没有做错什么事,是谁造谣说他不是人。"

  "他本来就不是人,他是头老虎,是我亲眼看见的。"李大婶从人群后站了出来。"我以前就在怀疑了,世间哪里有人长成这样?大家瞧瞧他那双眼,是不是跟虎眼一模一样,好吓人啊!"

  玄逍闻言,怒瞪了李大婶一眼,李大婶被那双凶眼一瞪,登时不敢再说话。

  众人瞧了玄逍的眼,却发出一阵惊异的嘘声。"虎眼、虎眼,他是老虎没错。"

  "他不是、他不是……"玉娃儿人单力弱,声音被众人压过。

  人群中有人道:"玉娃儿,你被迷了心窍了,快过来我们这里。"

  玉娃儿把住丈夫。"不,你们听我说,玄逍他不会伤人的,你们不要……"

  村长的儿子俊生道:"玉娃儿,快离开他,过来这里,别再执迷不悟了,否则——"

  "否则如何?"玄逍紧勾着妻子的纤腰,怒目瞪向俊生。

  村人道:"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杀。"

  玄逍怒吼一声,要冲向人群,却被一双手臂拖住。

  他低头一看。"别拦着。"

  玉娃儿急忙的摇头。"不要,逍,不要伤害他们

  解决掉一个正要伤害玉娃儿的可鄙偷袭者,玄逍怒道:"这群苍蝇欺人太甚!连你都要伤害了,你还护着他们!"

  "我不是护着他们,我是——小心!"一根棍棒朝玄逍击来,她忙要替受。

  玄逍拉开她,闪过那棍棒,一脚将那人瑞到一边凉快。

  "上,大家一块上!"

  不知何时,情况己演变成一场混乱的群殴。玄逍虎落平阳,顾着保护玉娃儿,身上挨了好几刀、好几棍。

  一个闪神,玉娃儿背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她是个娇弱的女子,怎堪这毒棍狠棒,登时软跌在地上。玄逍气疯了,他冲过去,将妻子抱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不断落下的棍棒。这些人丧尽天良,连玉娃儿也敢打,个个都该死。

  他发了狠,连连咆哮,化回虎身,硬是用利牙莫靠近他的人咬伤打退。

  众人看见浑身浴血的大老虎凶恶可怕,好几个人被他咬伤,半晌都无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玄逍是铁了心要杀这些村人,村人不敢上前,换它扑过去,一张口,就要人见血。

  村人见虎凶恶,骇得作鸟兽散奔逃,玄逍逮住一个跑得慢的,正好是先前那个李大婶。

  李大婶见着近在咫尺的虎口如血盆般大,吓得腿都软了。"不要……不要吃我啊,我与你无冤无仇,家里还有五、六个小孩要养——"

  无冤无仇?她刚怎不这么说。玄逍恨极了这长舌妇人,决心要让她挂彩。张嘴的同时,玉娃儿扑到那妇人身前,挡着玄逍。

  "不要,逍,不要伤她。"

  李大婶捉着玉娃儿不敢放,将她当作救命的浮木。"玉娃儿,你要救救我,别让这野兽伤我啊。"

  玄逍怒目瞪着玉娃儿,猜猜低哮,温热的气息喷在玉娃儿脸上。她护这长舌妇做什么?

  见玄逍不肯退让,怕他铸成大错,玉娃儿一咬牙莫仰起颈项道:"你若要伤她,就先吃了我吧。"

  仿佛被雷电击中了身躯,玄逍身体一僵,膛大的眼似在问:"为什么?"她也认为他生性凶残么?他的心才刚复原,如今又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望着玉娃儿仰着的雪颈,眼一红,扑上前咬住——

  李大婶吓得连连尖叫:"吃人啦!老虎吃人啦!"原本软脚跑不动,面对着这生死关头,李大婶竟然旋风一样的溜了。

  锐利的牙茛进肌肤,玉娃儿浑身一颤,却不躲开。他要咬,她就依他。

  嘴里尝到了玉娃儿的血,紧咬着不放的牙茛缓缓松了。

  玄逍看着玉娃儿颈上被他咬伤的血洞一丝丝的渗出鲜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正视自己。它是虎,永远不可能变成人,自然也不可能跟人一起共同生活。体内流着凶残暴虐的血才是它的本性。

  瞧瞧这满地狼籍,曾几何时,它已不再是过去那懦弱的纸虎,它开始视伤害弱者为理所当然,难保有一天它不会真正咬断她的颈项,即使她是它的妻。

  "同是人,你是该护着那长舌妇,你没错……错的是命运……"

  玉娃儿猛地睁开眼,却看不到玄逍的踪影。他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句话不断的飘荡在她耳边

  ——殊途难同归"

  四处寻不见玄逍,她慌了。

  坏是的,我不是护着村人,我只是怕你事后会后悔啊!别离开我…逍……"

  任凭玉娃儿嘶喊寻找,玄逍迈人山中不再回头。

  玉娃儿因而疯了。

  不该相离的两颗心倘失去了任何一半,就不再有一个是完整的了。

  ★  ★  ★

  当赵子安受文尚书所托来此接他女儿温玉到京城时,所见到的,却是一个两眼无神、嘴里念念有词、像个木头娃娃一样的温玉。

  老茶郎留下来的屋子已经烧了,玉娃儿被接到村长家住。

  问了村人,村人见赵子安是朝廷命官,怕惹祸,不敢说实话,只把所知的大略情形说了一番。诸如老茶郎死了,玉娃儿嫁给老虎当虎妻,老虎丈夫却跑了…他们什么都说,独独不提玉娃儿疯了的缘故——虽然他们确实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疯,但怕与那回他们放火烧了她的屋子牵扯上关系,所以独不提这件事。

  嫁给山君当虎妻川赵子安听了咋舌不已。本不相信,可村人又说得绘声绘影。一个人这样说是妖言惑众,可整村子人都这样说,他就不得不将它当回事来看。

  赵子安看着失魂失神的玉娃儿不由得想起当年路经这山村的那一夜,她含羞带怯的神态,想起她口中口口声声的那个"他"。

  该不会"他"就是"它"——那个村人口里所说的大老虎吧。如果真是,那他对这件悲剧多多少少也要负起一些责任。

  如果那时他允了老茶郎,立即带她上京城,她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怜的温玉,怕是被老虎给吓病了吧!

  她苍白的颊显得消瘦。走到她面前,赵子安问:"大妞,还记得我么?

  玉娃儿连抬头都不,恍若未闻,也恍若没看见有人站在面前。

  她仍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银簪,嘴里仍然反复嘟吱着模糊不清的两句话——与君结发为夫妻,寸心誓与长相守。

  赵子安蹙起眉,倾耳细听她究竟在念些什么。

  听了好半晌,仍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爷,这虎患实在是严重啊,可怜玉娃儿被老虎吓成这副样子。"村长一心只想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赵子安沉吟了半晌,随后招来随从,吩咐道:"领人去放火,把白额山焚了。"

  "是。"随从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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