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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魂 page 6 作者:尉菁

  “格格。”

  在都儿喜逃出古列延,进入第一望哨时,浓密的松荫处,闪出一个身影。

  都儿喜退了三步,瞪向那个黑影。

  那抹黑影走出阴暗,月光照明了她的脸——是忽兰!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三日前,大汗怕格格会因驸马的事想不开做出傻事,所以大汗宣忽兰入宫看着格格。”

  所以这三天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进忽兰的眼里。她知道她偷了布兵图,偷了萨尔端康的作战计划!

  “你来,是为了告诉我,你让萨尔端康收买了,来劝我打退堂鼓!”都儿喜的脸上一片平静,冷得让人心惊。

  忽兰抿紧了唇,晃了头。“忽兰没让大汗收买。”

  “但你却听了他的旨意进宫,听了他的旨意来监视我的行动。”

  “忽兰这么做,是为了格格,不是可汗。那一天,格格听闻驸马死讯,是握着忽兰的手殷殷叮咛着一些细琐的事。忽兰不笨,听得出来格格在计划着什么。忽兰会怕、会担心,怕格格一个路走岔了,忽兰便成了千古罪人,死后人了阿鼻,也无颜面去见驸马爷;格格——”忽兰突然给都儿喜跪了下去。

  “将布兵图、将作战计划交给忽兰,让忽兰拿去给努尔哈赤。”所有的危险,她一肩扛起。

  都儿喜摇头。“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做!一样是一条命,没有贵贱之分。我去,或是你去,都是叛变的罪名,我怎能让你去。”

  “不一样,不一样的。”她与格格是两种命,两种人生,这怎么会一样?“忽兰牵系着的只有家中爹娘,除此之外,便了无牵挂。但格格不一样,格格除了爹娘之外,还身系着土默恃部与浩齐特两部的兴亡;若事迹败露,那么土默特部与浩齐特部势必会受到连累;格格,那是几千人、几万人的身家性命啊;你身为土默特部的格格,身为浩齐特部的螅妇,怎么能为了已身的恩怨,陷族人于战火之中?”

  忽兰说得头头是道,且将民族大义的大帽硬生生地叩在都儿喜头上。

  都儿喜听得一阵心惊,因为忽兰说的没错,她一出事,便是两部落的陪葬,这……

  “忽兰请格格成全。”忽兰头点地,一再的磕头,再三的请求。

  “忽兰,你别这样。”都儿喜急急地阻止她。“我不是不成全,我只是……只是在为难。为了替阿尔坦讨回公道,我可以牺牲自己,但你——”

  “忽兰也是阿尔坦的妻子,忽兰也可以为驸马做那样的牺牲。”且不为这个,单单为了那一日,格格亲口许婚时,说的那一句:忽兰不是丫头,是家人,是姊妹……为此,她可以为她都儿喜赴汤蹈火,她的命——可以豁了出去。

  忽兰闭了眼,坚决地开口。“格格若是不答应,那么忽兰就这么跪着,不起来。”

  都儿喜看着忽兰脸上那抹坚定久久,忽地,她叹了口气。“罢了,这布兵图、作战计划,你拿去吧!”除此之外,都儿喜还从她的腰间解下萨尔端康给她的令牌。“这令牌你一起收着,有了这块令牌,各个哨站的士兵便不会为难你。”

  “这是?”

  “萨尔端康的令牌。”牌上那只展翅高飞的海青便是萨尔端康的图腾。

  “那忽兰就更不能收下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大汗给格格的,倘若忽兰出了岔子,让人给抓了去,身上有这块令牌,无疑地是在告诉大汗,这事跟格格有关。那时候,丢了忽兰这一条命不?打紧,连累了格格,连累了土默特、浩齐特两部才真是忽兰的罪过。为了大局着想,这令牌,忽兰万万要不得。”忽兰将令牌推了回去。

  “格格,您就别再为忽兰的安危担心,为了格格、为了驸马,忽兰会小心行事,会好好的完成任务,不许自己出一丁点的小差错,请格格您放心!”

  都儿喜懂得忽兰的心意,她扶起忽兰。“我知道了,你走吧。”从此刻起,她们各自为阿尔坦卖命,各自迎向不同的明天。

  只是,明天对都儿喜以及忽兰而言,却变成一件好遥远的事……

  *  *   *

  兔儿年龙儿月九日,萨尔端康派人送回阿尔坦的白骨。

  没有完整的尸身,只剩白骨!这就是为萨尔端康卖命的结果!都儿喜手捧着白骨坛,为阿尔坦叫屈的心张狂着怒火。

  “萨尔端康汗呢?”他怎么不亲自送来!是愧对死者家属,所以不敢前来吗?都儿喜冷凝着嗓音,直直地刺向那名令兵。

  那名传令兵看不见都儿喜的愤怒,只是顺着回答。“大汗为了夺回阿尔坦万夫长的尸首,单枪匹马夜闯敌营。”

  “后来呢?”她压抑下心底那抹该死的担忧。

  “背部、腰间各中了一箭,但在随行大夫的关照下已无大碍,现在大汗人已被送回汪古剔。”

  回来了?“那……征战怎么办?”她的心其实是矛盾的。既希望努尔哈赤败阵,却也希望给萨尔端康一个教训。

  “八旗退败。”

  退败!“怎么会呢?”难道是忽兰来不及将布兵图及作战计划交给努尔哈赤?还是——

  “说来还是一名偷了布兵图的姑娘立的战功。要不是她,大汗不会想出反间计来。”

  “什么意思!”都儿喜的心倏然漏跳半拍;她担心的是忽兰……她失败了吗?

  “那个姑娘是怎么立的战功!”她急急地追问。

  传令兵却只是摇头。“大汗交代下来,格格若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走一趟古列延,便可以得到答案。”

  听到这样的回答,都儿喜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不用问了,忽兰一定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话,萨尔端康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引她进宫。只是——

  萨尔端康,他以为他胜了吗?

  只怕事情还没个定论呢!

  都儿喜将阿尔坦的白骨坛子抱在怀里,以脸蹭着。

  失去阿尔坦,对她而言,就像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般悲恸,就算她曾对萨尔端康萌生爱意,她仍不会原谅他……

  ※※※

  都儿喜手执萨尔端康的令牌,一路通行无阻地闯进了他的金帐里。

  他正在帐内换药。卸下层层纱布,映入都儿喜眼睑的是一道刀疤,还有两处新添的伤痕,是箭伤,一处落在右肩,一处落在左腹。

  萨尔端康见她来了,便遣走了大夫。

  他命令她站到他跟前,替他包扎。“你会的是不是!因为这两处伤,是为了你才添上去的。”

  都儿喜正视他裸露的胸膛,焦黑、结痂的两块疤,极丑陋的烙印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知道蒙古士兵是怎么处理外伤的吗?为了防止箭口的瘀血化脓,我们用烧红的热铁烙在伤口上。”

  滋的一声,都儿喜的心一紧,为那痛。

  “都儿喜。”他低哑着嗓音唤她,单手环上她的左肩,右手轻托着她的下颔,让她的眼正视着他的。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前去替阿尔坦收尸。即使受这两处箭伤,我亦是无悔。热铁烙身的痛,我也可以挺过来。但是,都儿喜,我承受不住你的鞭笞,你明不明白?”

  她的无情、她的冷眼,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你怨我为了你遣阿尔坦出征,我认了一切,且愿意付出代价来偿还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赌上四十万蒙古军,不该赌上他们的妻子儿女,不该赌上忽兰那丫头的。”

  忽兰!

  都儿喜目光一颤。“她怎么了?”

  “那傻丫头,可能是怕坏了事,会熬不住刑求,所以早在我们抓到她之前,她便服了药,毒哑了自己。”

  “哑了……”都儿喜喉咙一紧,眼眶泛着温热的水光。

  忽兰她……怎能这么傻?

  “让我去见她。”

  “你不会想见她现在的模样。”

  “你刑求她?”

  “我不得不,她战前通敌。”

  “是我的主意。”她打断他的话,且拦下了一切罪名。“事情的主谋是我,是我偷的布兵图,是我偷的作战计划,是我遣忽兰将战略拿去给努尔哈赤,所有的事全是我做的,跟忽兰无关。”她大声承认了一切。

  他望着她渐渐惨白的脸,半晌之后。他开口了。“你以为我会不明白吗!我这座帐子不是谁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更遑论是在这金帐里翻箱倒箧地找寻军事机密。”

  “你既然早明白了一切,那就不该为难忽兰。”该入狱受刑求逼供的人是她,不是忽兰。

  “都儿喜……”他用手温柔地替她拨去纷落在颊边的发。“你以为忽兰那丫头毒哑了自己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私心坦护你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土默特部,还是浩齐恃?不,都不是。是单单为了你一个都儿喜,而你怎么能不明白?”他鹰眼蓄着柔光,深情地看着她。

  忽地,他摇头失笑。

  “不,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掐住我会甘心为你付出一切的弱点,而一味地试探。你是在探;探我萨尔端康为了你,究竟能扛下多少责难、多少罪……”他的话突然中断,攫拿她下颔的手倏然缩紧。

  都儿喜痛得皱上了双眉,萨尔端康吻上她的唇。

  轻轻一吻,便又放开。

  “一切。我可以为你放弃所有,包括偌大的江山,包括四十万大军,只是……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爱你。”她知不知道,为了爱她,他已心力交瘁?

  都儿喜目光转为冷寒,终于正视他的眸光。

  一个理由是吗?

  可以,她给他。

  都儿喜扯下袍子的系带,卸下衣衫。她赤身裸裸的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萨尔端康的心都冷了,她以为他要的,就只是她的身体!

  若事情真可以这么简单,那么他可以用强的,而且霸着来,可以不用顾虑到她的心、她的感受、她的恨。他更不用等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之后,才换得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献身。

  “你当自己是什么?”

  “一件交易品,你愿意交换,我便愿意卖。”她口气淡然,说的正是一笔买卖。

  为了她,忽兰毒哑了自己且身受刑求之苦,而她能为忽兰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一个都儿喜换一个忽兰,就这么简单。”她的口吻里没有温度,没有情感。

  够了,真的够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不仅仅看轻了自己,也伤了他。

  交易是吗?

  那就交易吧!

  萨尔端康抱着都儿喜上毡毯,解开帏幕,他关上了这一幕的纠缠不清。

  第六章

  忽兰让人给放了出来,她首先要见的就是都儿喜。

  为什么我会无罪释放?你做了什么——忽兰在纸帛上写着她的疑惑,一双清亮的眼眸直直地望向都儿喜。

  都儿喜回避了那样的目光,避开忽兰的询问。

  突然,忽兰明白了,格格为了她,成了萨尔端康的人。

  为什么这么做?我说过这一切由我扛的;我不怕严刑拷打,我不怕战前通敌的罪名,我不怕……

  都儿喜霍然握住忽兰振笔直书的手,开口道:“你不怕,但是我怕!怕你遭受严刑拷打之苦,怕你战前通敌的罪名真定了下来,你会处以死刑。

  “在阿尔坦死了之后,我原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当我听到你为了守口,竟然毒哑了自己。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活着的人比死的人还重要。”

  所以……你成了萨尔端康的人——格格为了她,做了她不愿意的事。格格知不知道她这样做,比赐她死还让她觉得难受。

  格格一向比任何人都来得心软,看别人为她受苦,她只会比那个人更难过;原来她的付出,竟成了格格的负担。既是如此,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忽兰搁下了手中的纸笔,目光坚强而温煦,她咧着嘴,展了笑,以无声的口语,说了句:格格,请多保重。而后,她便转身离去。

  都儿喜见她的反应心头一颤,有了不好的预感。

  “忽兰!”都儿喜掀了帐帘,追了出去。

  投想到她追出去,见到的竟是忽兰纵身跳下古列延外的护城河。

  “忽兰——”都儿喜拉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都儿喜,你做什么!?萨尔端康从都儿喜的后头抱住她的腰,方才就差那么一步,她就要跌进土拉河里了。

  都儿喜回神一转头,看到了萨尔端康。那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她扯着萨尔端康的衣襟,宣泄她的泪、她的恐慌。“忽兰她跳河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萨尔端康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的都儿喜,他移眼,望着水流湍急的河面,二话不说地便跳下河找寻忽兰的身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萨尔端康才捞起在河中载浮载沉的忽兰——

  面容惨白的忽兰嘴角挂着朵笑,神情安详。

  都儿喜跪在忽兰的身畔,手颤颤地抚向忽兰的脸,而触手所及的只是一片冰凉。

  忽兰……

  都儿喜将忽兰的身子拉起,纳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并用面颊蹭着忽兰冰冷的脸。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着:“放心,我会很快就下去跟你作伴,你跟阿尔坦要等我……”

  ※※※

  忽兰死后,都儿喜的眼中没有泪,她只是成天呆坐。

  一双空洞的眼、一袭雪白的衬衣、一个魂不守舍的躯体。

  萨尔端康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这是在折磨他,用凌虐自己的方式来让他不好过。

  都儿喜,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的长叹唤她回神,都儿喜眼眸移向萨尔端康,她细细地端睨他——那样冷峻起棱的面容、飞扬跋扈的眉宇,却将她的生活打入了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找上我?”她喃喃的问。“我只是想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只想跟阿尔坦放马、牧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阿尔坦走了,忽兰死了……究竟是为了什么!”都儿喜眉间打了褶,她真的不解。

  霍然,都儿喜昂脸,目光定在萨尔端康的脸上。

  从不儿罕山上他的身负重伤、古列延他的狂妄霸气到不儿罕虎口楼门前,他的温柔多情……过往的一切都在都儿喜脑中飞掠而过。

  “如果没有你,那我们会生活得如同我们所想像,平静而无波。”她的口吻里幽幽地藏着一丝丝的怨怼。

  “所有的事,全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起一切的罪名,但、都儿喜,你别用这种方式凌虐我。”见她不吃、不喝,连眼泪都不流的,就只是呆坐的模样会让他怕。

  怕自己猜不透她的思想时的恐慌,更怕她会困死了自己。

  “都儿喜,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别闷下所有的痛楚,迳是往心里头搁!

  都儿喜侧着头,皱着眉,看向萨尔端康的胸口。

  久久,她回过神,抬头问萨尔端康。“当初,你让大刀划了道刀口子,那时候……你痛不痛?”

  她的话,萨尔端康不懂。

  都儿喜走近萨尔端康身边,抬起手搁在他的心口。“我是说,你的心,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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