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我……」她疯狂摇著头,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她杀了风扬,杀了风扬……
「娘……」风想柔无法置信地看著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发钗当然没有真正刺中假扮风扬的古振塘,但她的举动无疑解开了杀父凶案的谜团。
一旁担任公证人的长白五剑,神情各异地看著雪晴芳蜷缩成一团的疯狂样,心情无比复杂。
床上的古振塘同样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当他答应海宁进行这项计画,没料到结果会这样不堪。杀师凶手竟会是师娘?她是错杀还是针对师父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後者将自己畏缩成一团,一迳地摇头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天哪,爹待你温柔呵护备至,你竟然狠心手刀亲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让你这样痛恨他?」
「恨他?」面对女儿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击状,但很快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亲疯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无法责备下去。突然间,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们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声,飞也似地冲出门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这出戏的海宁怔了一下,本想随後追赶,却与被这连串叫声吸引过来的海潮四目相对,师父严厉的脸色,令她心中一惊。
海潮赶到时,正好听见想柔对雪晴芳的逼问,来不及阻止真相揭发。「宁儿,不准跟去。」
海宁被她这么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见一身男装的海潮,神色温柔地走到雪晴芳身边,缓缓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摇晃。
「晴芳,你醒醒,没事了,只是场恶梦。」
「恶梦?」雪晴芳渐渐平静下来,昏乱的神智再也无法厘清真幻。
「是恶梦?」她满怀希望地凝视海潮。
「对,只是恶梦而已。」海潮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她搂进怀裏安抚。「别怕,我在这裏。」
「你在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睛,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错,一时之间显得错乱。「你不是走了吗?」
「晴芳,我没走,我在这裏。」海潮坚定地看进她眼裏说服。「瞧,我不是好好在这裏吗?你刚刚是作了恶梦。要不要告诉海师兄,你是作了什么梦?」
「我作梦?」雪晴芳慌乱的眼光不自觉地投向床榻,畏缩地颤抖起来。「啊……」
「别怕,晴芳。什么都没有。」
「可是……可是我刚才……」
「那是梦。来,你瞧,那裏什么都没有呀。」
晴芳畏怯地紧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么都没有,眼裏渐生迷惑。
「我明明杀了大师兄……」
「你怎会杀大师兄呢?」海潮强挤出笑容道。「大师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几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问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跟师父下山办些事,要不然你叫这么大声,吵得所有人都奔来这裏,他们要是在,早赶来了。」
雪晴芳随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往海潮靠过去。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们……」她像个未识人间险恶的小女孩般嗫嚅地道著歉。
「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海潮拍著她的背安慰,眼眸转向其余人道:「晴芳师妹不碍事了,你们离开让她睡吧。」
众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离去。等到屋裏只剩下两人时,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惊的小鹿般偎著海潮。「那个恶梦好可怕……」
「没事的。我在这裏陪你,恶梦如果来,我就把它赶跑。。」
有了海潮的保证,晴芳惊惶的情绪得以沉淀,折腾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骤地袭来。合起沉重的眼睑,一手仍紧紧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无邪的百合花渐渐睡去。
第六章
夜色裏,风景不过是一团模糊的暗影,没有意义地自泪雾蒸腾的眼眸闪掠而过。阵阵扑打过来的冷风在柔嫩的颊肤上生出刺疼,慌不择路地奔过茂密生长著杂草的树林,纵横交错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伤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剧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两条沉重的腿儿像是不属於自己似的机械化朝前急迈。
风想柔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这些肉体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灵备受创伤引发的痛苦。
娘亲居然是杀害亲爹的凶手!
这样的打击教自幼备受呵宠怜爱,新逢丧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这些日子来的自以为是,力促师叔们将凶手正法的激烈主张,这时候像张牙舞爪的猛兽般扑噬向她。难道她能毫不犹豫地杀了生身之母替父亲报仇?
不……她办不到呀。
就算娘亲没有疯,她能割舍十数年来的母女亲情,狠下心来处决她吗?面对失心疯的娘亲,她根本是招架无力。
但要她原谅她,想柔又万万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亲杀害父亲是事实。手刀亲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为她开脱,也无能为力。
可恨的是,这项罪证之所以被确立,还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应海宁,如果……想柔激烈地摇起头来。生命中没有这么多如果,况且她如何忍心让无辜的海师叔当替罪羔羊?让父亲的沉寃永不见天日?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无法负荷啊!
想柔边跑边悲痛地嚎叫,静寂的森林裏回荡著阵阵凄厉的哭声,令听闻者不禁心酸流泪。
真相为什么这样残酷?向来贞静温柔的娘亲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对父亲有再大的不满,娘亲又何以忍心让身为女儿的她背负这么沉重的罪孽?从今而後,她有什么脸立足於长白?
想到这裏,想柔绝望得几乎想立刻死掉算了,一个失神,足腥被凸出於地面的树根绊倒,娇弱的身躯毫无预期心理的朝前跌去。
「想柔……」一路追随的古振塘如大鹏展翼般扑掠而至,惊险地在她跌伤前将她救起。
熟悉的温暖体热透过衣裳自身後汩汩涌向她,像一张安全的网将她包裹。想柔无力地软倒在师兄的怀抱裏喘息,哭红的眼睛一对上振塘眼眸裏的急切关注,眼泪反而涌得更凶。
「嘘,别哭了……」古振塘笨拙地拍著她安慰。
师妹从小活泼乐观,两人相处时总是带给他甜蜜欢乐。没想到分别一年,经历一场剧变的她,与他相对时总难脱睁著一双泪眸。往昔圆润的脸蛋,如今消瘦一圈,凄楚得越发弱质可怜。
尽管心裏因同样的悲剧备受打击,然而他终究是成年男子,还能勉强振作起来。想柔却是个未经任何挫折的少女,如何禁得起这份创痛?一念及此,他不禁怜意大生,将想柔拥在怀裏安抚。
先前追出来时,本可轻易赶上想柔,但一来当时心情混乱,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二来想让她稍微发泄心裏的悲痛,所以选择默默跟随。直到想柔险些跌倒才现身相救。
一路上,他感受到想柔的悲痛和绝望。其实他心裏何尝不苦?雪晴芳有如他第二个母亲,证实她是杀师凶手,他同想柔一般难堪。该怎么处置她,成了烫手山芋。
「为什么是娘?为什么?」想柔在他怀裏哀痛欲绝,哭到声音都沙哑了。千百个为什么在她心裏反反覆覆地问著,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寻觅答案,问号仍横逆在那裏。
「她和爹那般恩爱,我想不出她动手杀爹的理由。大师兄,你能告诉我吗?」可怜兮兮地向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询问,振塘被她无助的眼光瞅得心疼。
他伸手轻柔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柔儿,我跟你一样不明白。我想这件事除了海师叔外,没人可以回答。毕竟那晚她就跟师父在一起。」
这项事实像巨锤般猛撞了想柔一记,脸色越发地惨白。先前为亲娘杀害父亲的痛苦困扰,压根儿没想到这事。经由古振塘提醒,脆弱的心房越发受到打击。师叔们曾做过的臆测,在脑中轮番交替,心神几乎要崩溃。
父亲崇高的形象在眼前崩塌,无法置信向来尊敬仰慕的父亲会背著母亲和海潮有私情,而这个原因还是造成娘亲手刀亲夫的缘由!
「柔儿,你冷静点。」古振塘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大喝,想柔这才发现自己正剧烈摇著头,想要摇掉脑中的想法。
「我们现在做任何忖测都是徒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你怎么悲伤痛苦都挽回不了。如今能做的只有面对现实。柔儿,你要勇敢,一味逃避是解决不了的。乖,擦乾眼泪跟师兄回去。」
「不,我不要!」风想柔在他怀裏剧烈挣扎起来。亲娘做出那样的事,她有何面目回去?不,她承受不了其他人非议的眼光。一我不要回去!」
「柔儿,你听我说。」古振塘的声音带著一抹安定人心的力量传进她心裏,令她纷扰不安的心情逐渐乎静。她睁开迷蒙的眼眸,脆弱的迎视他。
「柔儿……」振塘深邃的星眸带著无比真诚地凝视她。「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是师兄希望你也能同样体谅我的心情。师父和师娘发生这种事,我心裏的难受不亚於你。
他们对我而言犹如父母一般,我受到的打击就跟你一样。但师兄连沉沦於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加诸於我身上的重担要我必须立即振作起来。在这种时候,我特别需要你的支持。柔儿,让我们携手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好吗?不要丢下师兄独自面对。」
「大师兄……」古振塘的请求无疑鼓舞了她沮丧到谷底的心志。发现自己还有用处,让她从亲娘杀死父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抓紧他的手,眼裏渐渐有了生气。
「柔儿,陪著师兄好吗?你知道师兄不能没有你。」
风想柔怔忡地瞧著他,少女芳心激狂地跳跃起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比起其他师兄弟更为深厚。从晓事以来,她对古振塘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仰慕之情,只是他醉心於武学,陪伴她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两人相处,他总是极富耐心地陪伴她、纵容她。父亲在世时,曾暗示过要将她许配给师兄,就等他从挑战关内年轻辈的第一高手关长风一役平安回来,便进行这桩婚事。而她一等便是一年。如今父亲过世了,他却似有意地说著暧昧言语。
他是她想的那样吗?想柔渴望地轻颤起来。
「柔儿,你怎么说?」灼热的鼻息轻吐在她脸上,她哆嗦著唇无助地看著他,深怕会错意表错情。
「我没有海宁聪敏能干。」冲口而出的话令她著急地掩住唇。这时候她提海宁做什么?
「为何跟海师妹比?」古振塘显得困惑。
「她喜欢你。」想柔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厘清了几日来对海宁的敌意。女性的直觉让她早在理智察觉前,敏感地防备起敌手来。
古振塘讶异地眨著眼,像是不晓得这些话怎会凑在一块,他摇摇头。一我不明白。」
笨师兄!想柔沮丧得想要叹气。同时怀疑他的「不明白」还包括了哪些。该不会连她对他的情意也在内吧?
「柔儿,你别胡思乱想了。海师妹是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关系,才会对我依赖。」
听这话他好像有点明白。
「你对她呢?」这才是想柔真正在意的。她可以不理会海宁对古振塘的心意,却不能不在乎古振塘的想法。
「柔儿,你胡说什么?」古振塘摇头叹气。「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理会儿女私情?对内我要面对师父、师娘的事,对外还有金银双鞭的挑战……」
风想柔越听心越拧,他这么说非但没有令她宽心,反而让她往坏处想。「你是说如果没有这些事,你就会有心情处理和海宁的儿女私情罗?」
古振塘再迟钝也能从师妹气鼓的颊瞧出端倪。「柔儿,你是什么意思?我对海师妹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教我怎么说呢?」
「我管你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心裏,我和海宁谁比较重要!」想柔豁出去,大声质问著。
古振塘怔怔瞧著她,心裏升起一抹异样情愫。
想柔双颊炽艳如火,一双眼瞳像是要冒出火来,却又水灵灵得惹人心怜。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模样,兼具了少女的娇羞及女人的热情,执著深情地挑逗著他激越的心跳。
以往醉心钻研武功,无暇理会儿女私情。尽管对想柔十分喜爱,但那份情感大抵未超脱出亲情的范畴。没想到这次回来,面对想柔的质问,他禁不住往深处想。
他必须承认,对海宁有著超乎寻常的好感,但这份好感尚不足以和对想柔的感情相比。可是无论是海宁或想柔,他都未曾深入想过对她们的喜爱是否逾越了一般师兄妹的情分。
「你……为什么想这么久?」风想柔气苦地道,红肿的眼瞳涌出羞愤的泪水,用力推了他一把。
「柔儿!」古振塘及时捉回她欲逃离的身躯,阳刚的身躯紧紧环抱住她,粗糙的脸颊抵住她柔嫩的额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
「只是怎样?」想柔幽怨地斜睨向他,泪光下振塘俊朗的五官摇曳、不分明。「是从来没有想过,遗是想出来的答案不忍心告诉我?」
「柔儿,我……」振塘被她说中部分心情,一时语塞。
「我就知道!」她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眼裏的委屈更甚。「反正你从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你误会我了!」
「我才没误会。在你心裏,第一重要的是武学的追求,第二重要是长白派,就连海宁都比我重要。我在你心裏根本无足轻重。」
「柔儿,你存心气我。」
「我才没气你,是你气我。」她抽噎。
「嘘……别哭了,你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小时候是谁在你生病时,耐心哄你吃药?又是谁放著师父交代要练好的武艺不管,只为陪你到山谷采野花?」
「可是……我采野花时,你还不是只顾著练武。」想起来便觉得好委屈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