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琛珏没有抬头看他,低首默默地吃了几口菜,便搁下手中的碗筷。
「你不问我吗?」龙邪打破沉默,因为他决定听从药医的意见,冷静地和她谈谈。
「问什麽?」
「那家伙的死活?」她方才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个?
「耿大夫?你杀了他吗?」
连琛珏这才抬头,便望进一双冷漠却又隐藏著温柔的眸子里,这就是她在龙邪张开双眼时,被深深吸引的原因。
她是真的爱著他,爱他有点冷酷的个性,爱他霸道的样子,却不爱他杀人,他会明白吗?
「没有。」龙邪回答。
因为爱上了连琛珏,他第一次没有杀了惹怒他的人;也因为爱著连琛珏,所以他留下那人的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一想到她该死的说他乱杀人,心中的怒火便焚烧得更剧烈。
但是药医劝他忍耐,说他跟连琛珏谈过之後,就会知道她的用心,可惜的是,他现下满脑子都在猜想连琛珏护著耿子绎的原因,嫉妒快要撕裂了他的心。
「没有?」
他的话倒是令连琛珏意外,原本她以为龙邪在盛怒之下,耿子绎该是难逃一死,却没有想到……
「不要用那个表情看我,我现在没杀了他,并不代表几日後我不会改变主意。」他仿佛不想让连琛珏太得意,故意这麽说。
连琛珏笑在心里,这也许是个机会,该是让他知道她的想法了。
「龙邪,你应该知道谷外,各地均有衙门吧?」
「你该不会是教我跟外面的人一样,也弄个什麽衙门吧?」他嗤之以鼻。
「不!我的意思是,你该制定一些公平的法则来让谷里的人遵守。」
龙邪闻言,忽地转过身来,阴鸷地盯著她。「你这是在企图改变我吗?制定律法?哼,药医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所以你该知道,龙邪谷世世代代都是由龙家人以残暴的手段统治,因此我的作法根本就没有错!」
连琛珏一怔,轻声道:「是的,我不否认,我是有这个念头,想改变你,想要让你变成一个仁民爱物的好谷主。」
「仁民爱物的好谷主?!哈哈……」龙邪突然歇斯底至地大笑,令连琛珏颤了下。
「你笑什麽?」
「我笑什麽?你问我笑什麽?哼,显然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个恶魔,是恶魔谷主,你想我能成为什麽好人?你对我的期望也太不实际了,我可是手刃养父、废了生父双腿的男人,你想我会是个好人吗?」
龙邪俊美的容颜似哭似笑、似愁似恨,他与连琛珏对视,眼中不再有爱,只有悲狂。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吗?」连琛珏痛心地问道。
龙邪直勾勾地盯著她,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中闪过爱、恨、情、仇的情绪。
连琛珏则继续说道:「这就是你的心结吗?你认为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你,也遗弃你,所以你才会一直恨著过去……」
不待她说完,龙邪便逼近了她。「不!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怎麽会知道我的痛苦?你怎麽会知道?你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女人罢了,你不知道我的过去,也无法体会我的痛苦,所以你没有资格说任何的话。」
连琛珏闻言,心儿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中一拳般疼痛。
他怎麽能够这样说?说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女人罢了?她爱著他,也想陪著他走完这一生,他难道不明白吗?
唉,他肯定不明白,否则他绝对不会说出这麽伤人的话来。
原来她始终是名过客。
这伤,受得不轻啊!
「或许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和我相处的龙邪,我以为……这样子就够了,结果还是不够。」连琛珏这番自言自语的声音,令已转过身去的龙邪回头。
「我真的以为很了解你,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走过明天以及未来的每一天,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说罢,她也落寞地低下头去。
龙邪则是紧盯她苍白的脸,紧张的问道:「这是真的吗?」
她刚刚说,她想和他走过未来的每一天,他……不会是听错了吧?
这辈子他爱过的人都离他而去,她呢?她说要陪他是真的,还是家耿子绎说的一样,她是为了离开这里才医治他的眼睛?
他此刻的心情是战战兢兢的,连琛珏不知道,也察觉不出来,她只是很想哭泣,却发觉泪水好像已经流光了,现在居然哭不出来,难道她该大笑一场吗?
「真的?」她不晓得他在说什麽。
「我是说,你刚刚是不是……说想陪我一辈子?」他的样子有一些害羞,没尝过恋爱滋味的他,犹如毛头小子。
以往他要女人是为欲望,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要连琛珏,居然是为了他最看不起的爱情。
「你在乎吗?」她抬起眼看他,有些意外他的反应。
「我在乎。」
他的眼望进她的,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心意全传递给她;她也笑了笑,心口上的伤稍稍被抚平了。
倏然,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你在乎我的话,就为我改变好吗?不要再随意杀人了。」
错了,她简直是错得离谱!以为龙邪会为了她而改变残酷、暴虐的个性,成为一名好谷主,没想到她错估了自己的魅力。
那天的畅所欲言,让她的囚牢由岁寒院的梅居换成了臭味四溢、又脏又乱的死牢。
呵,没有想到她转了一圈,最後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连琛珏自嘲想著。然而唯一不同的是遗失了自己的心。
连琛珏坐在牢房里的一角,思绪也飘回那日的情况——
「为什麽你一直要我改变?而我又为什麽要改变?龙邪谷一直是这个样子,你有什麽权利改变?」他怒喝。
「我是没有,但是你有,既然规矩是人订的,当然也可以改。」
「如果我不要改变呢?你就打算不再跟著我?」他沉下脸,脑海里净是耿子绎被拖走前所说的话。
但是连琛珏并不知道自己被耿子绎抹黑,因此她只是一味的气愤龙邪的固执。
「我希望你改变。」她颤著声音说道。
「不!为什为你说改,我就得改?」他盯著地汶然欲泣的脸庞,狠下了心,「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进死牢,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这就是龙邪的选择,他宁愿放弃她而继续过著残虐、孤僻的生活,那她也无话可说了。
他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连琛珏蜷缩著身子,突然觉得死牢里的冷气逼人,让她频打冷颤,没有梅凯威的帮助,她待不了多久便会像那些在死牢里自杀的人一样,被抬著出去的。
她愈来愈思念家人了,好想、好想回家,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夜愈来愈深,沁著凉意的风自唯一的窗子吹进来,让连琛珏缩紧身子,心痛地沉沉睡去。
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是开门声把她惊醒的,连琛珏抬头一望,已经天亮了。
身後那口小小的窗射进来的光线虽不多,但还是教她感到刺眼。
不久,牢房的门打开了,一大一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琛珏姊,我来给你送早膳了。」梅凯威轻声道。
他身後跟著药医,他的身体已经复元得差不多了,於是瞒著龙邪来探望她。
「连姑娘。」
「药医先生?!」连琛珏大大吃了一惊。
在微亮的牢房里,他们好不容易瞧见演在角落的连琛珏,两人便赶忙走过去。
「可恶!这间牢房的环境是最糟糕的,谷主怎麽可以这麽对你……」梅凯威忍不住抱怨,但让药医即刻制止了。
连琛珏的眼里则闪著悲伤,令梅凯威暗自责怪自己的大嘴巴,看见药医的暗示,他踱到一旁将饭菜放好。
「连姑娘,真抱歉,我现在才来……」药医将携来的被子披在连琛珏的身上,眼神中净是不舍。
「不……不会,没关系。」连琛珏拉紧了身上的被子,喘口气。「这是我自我的。」
「连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不!你千万不要去求他,我……无所谓了。」连琛珏嘴上是淡然地说,其实她的心却在消血。
最令她难过的是,即使龙邪这麽对她,将她再度送回死牢里,她仍然是深爱著他,没有改变。
他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也认了,毕竟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这已足够。
「琛珏姊,你看看,今天帮你准备的菜色,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哦!」梅凯威的笑颜适时出现在眼前,让连琛珏暂离了哀愁。
「是呀,连姑娘,你还是多吃一点,养好身体,既然我说了会想办法说服龙邪放你出牢,我就会做到。」药医坚定地说道,平时温文儒雅的脸庞上,净是对朋友的关心及许诺。
连琛珏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一言九鼎的人,但这还得看龙邪的意思,她的生死操之在龙邪的手中,就连她自己也无置喙的余地啊……
第十章
连琛珏在孤寂的死牢里待了十天,龙邪才来看她。
而他踏进牢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点把火来,照亮整间牢房後,他看到蜷缩在角落的连琛珏。
他心情沉重地踱了过去,蹲在她的身侧,见到她的模样,他整颗心绞痛不已。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回想起药医的话,龙邪不禁更加自责了。
昨夜,药医闯进他的凡魔院,对他大声嚷嚷,他虽在气头上,倒也听进了他的话。
药医说他太过自私,只想著自己如何的受到伤害,为防止别人伤害他,他便先动手伤害人!
药医说得没错,为了怕受到伤害,他便先伤害别人,而连琛珏,也就无辜地为他所伤。
苦思了一夜後,他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辨法将连琛珏留在死牢里不管。
於是鸡儿刚啼,他便赶了过来,却没有想到,他见到的死牢居然是这副可怕的光景。
尤其是他愈往里走,恶臭愈加浓烈,他的心也更疼,脚步便加快了。
连琛珏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她要如何挨过这样的生活,遑论她之前已在此待了三年。
如今他就在她的身侧,看到她还活著、还安好,他不禁松了口气,习惯性的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却听到她正在呓语——
「哥……娘、爹爹……琛珏……琛珏好想你们,我……我好想回家……好想……」
龙邪闻言,身体一颤,拢紧了眉,药医的话再次浮上他的心头——龙邪,你再这麽执迷不悟,等你真正失去时,後悔就来不及了。
言犹在耳,难道真的来不及了吗?
龙邪抿紧唇,半眯著眼。
来得及的!他告诉自己,一把抱起了熟睡中的连琛珏,旋身就往外走去。
「谷主,连姑娘她……」在大门口的守卫愣了下。
他已经看守死牢大门十年,却在今年看到连琛珏两度进出死牢,当然他也为龙邪亲自来这种地方而吃惊。
不过天下事无奇不有,龙邪是谷主,他想要从死牢带走谁,有谁敢置喙。
只有赶忙将大门打开,目送他们离去,否则以龙邪残虐的个性,定不会饶过他这条小命的。
「她怎麽样了?」龙邪坐在床边紧握著连琛珏的柔荑问道,俊逸的脸上净是担忧。
而连琛珏自从被带离死牢後,便昏睡到下午,龙邪觉得事情不对劲,立刻请来药医看诊。
药医诊断完毕後,安抚地说这:「她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我开副药让她服下,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嗯。」
龙邪这才放下一颗高悬的心,送走了药医後,继续守在连琛珏的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去。
入夜,服了药的连琛珏脸色看来好些了,龙邪这才安心,不过他仍紧守著她,生怕他一离开她便会消失一般。
他从来没有那麽害怕失去一个人,她待在死牢的这一段日子里,他吃也吃不好,当然更是无法人睡,只因她是他最重要的人,没有了她,他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到现在他才真正了悟,自己以前的行为,不过是在害怕、发泄被背叛的痛苦。
如今连琛珏再次在他的眼前,伴在他的身畔,将他黑白的人生加人缤纷的色彩,他是万万不会再放她走。
他执起她的小手,不断在她的耳畔轻喃,「我龙邪立誓,这辈子都将爱你。」
尽管连琛珏还沉睡著,根本听不到他的话,龙邪还是一直重复著,直到她再度发出呓语。
「不……不要!龙邪……不要,我要回家……回家……大哥……我想回家……」
她眼角流出的泪水震撼著龙邪,他心疼地伸手替她拭去,心则像是被砍了一刀,不住地淌血。
「你那麽想回家吗?琛珏,你连我都想放弃了吗?快告诉我呀!」他在她的耳畔低语。
但是她依旧沉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连琛珏似乎听到有人在耳畔对她说话,语气既深情又温柔。
她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龙邪,那个她深爱的男人,而他说他爱上她了,她实在不敢相信。
她想要睁开眼睛看他,想要开口跟他说话,却怎麽也没有办法做到,她的四肢沉重,根本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梅凯威摇著地的身子,她才勉强地张开眼睛。
「琛珏姊,吃药了。」
「小……小威?」她瞧见梅凯威的身形,喑哑地问道。
梅凯威闻声大吃了一惊,立刻奔到她的身边。
「琛珏姊,你终於醒了!我马上叫药医先生跟谷主过来。」话才说完,他便旋身跑掉了。
连琛珏想叫住他,但是她的头有些昏眩,只好慢慢地坐起身来,环视周遭,发觉她又回到梅居了。
为什麽她又回来了呢?连琛珏虽有满腹的疑问,却没有人可以询问,便只有静静地闭目养神。
不久,药医赶来了,她的心里却有著浓浓的失落,因为她并没有见著她最想见的人。
「连姑娘,身体好些了吧?」药医仍是一派温文地问道。
「嗯。」连琛珏接过梅凯威通过来的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喝完,眉头也皱了起来。虽然她是个大夫,但却跟常人一样,不喜欢喝药。
「连姑娘……」
见药医一副欲言又止,连琛珏心生疑窦,不过她还是先问道:「我是怎麽回到这里来的?」
「是龙邪抱你回来的。」药医直言。「他发现你受了寒,便把你由死牢移到这里,以便我就近照顾。」
「他……他去看我?」连琛珏有些意外,但她还是窃喜。
「嗯,不过……连姑娘,你是不是有和龙邪提过想离开这里?」药医的问题让她愣了下。
「不!我连自己是怎麽离开死牢都不晓得了,又怎麽可能会有机会跟他谈话?他跟你说了什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