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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问晴 page 7 作者:元雅

  “你家念芬表妹能诗能画,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与她一比我才晓得自己有多糟糕。”她摊开双手,“人家纤纤玉手,哪像我粗厚猪蹄,茧生得不比男人少,光比手就比不过人家,再比内涵岂不是更难堪。”语毕,她叹了口长气。

  冬晴个性开朗,怎么会突然钻牛角尖起来?!

  该不会是表妹来到,启发她女性自觉?

  “你是百器手的传人,天下机关没有一个能难倒你,你擅长之处无人能敌。”大掌抚上她的发,轻轻揉了揉。“别想太多,知道吗?”

  他的话未能安抚她的心。

  “我真对不起伯母。”她低眸淡道。

  “为什么?”

  “早知如此,当年更该用心跟着伯母学习,”她懊恼地双手捂住脸,“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每人出生皆有与生俱来的特色。像我,这双手像是注定来刻版画,而你的手却是为做机关而生,你是隆冬最美的晴阳,无人能取代的龙冬晴。”

  冬晴放下手,眼瞳清明,细品他的话意,表情浮上不解。

  怪了,她认识的石禾谦对她除了爱说理谈教外,何曾听他说过讨好女孩家的话。她突然瞪大眼,他、他该不会夜深出门又逢运势不佳,让脏东西附身?!

  这还得了!

  她仍是面不改色镇定地问:“石禾谦,你晓得我为你取的绰号?”

  他挑挑眉,难得听她连名带姓唤他。

  “为何要这么问?”

  “你……你快回答啦!”是鬼就不晓得她对他的戏称,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他是否被恶鬼附体。

  “真的要我说?”姑娘家心思百转,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嗯。”

  就算他百般不愿,但见她表情坚决,也只得无奈启口,“臭石头,要你改口就是改不掉。”隔六年她还是这样喊他,他已经放弃纠正地随她喊。

  冬晴一扫惊惶,俏脸绽笑,“真的是你!”

  石禾谦微微皱眉,“我本来就是我,你没头没脑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方才你说我是‘隆冬最美的晴阳’,这话可吓着我;我所认识的臭石头岂会开口赞我好,头个想到就是你可能被鬼怪附体,以致言语失常。”

  她老实说出想法,惹来石禾谦哈哈大笑。

  冬晴微愣地瞧着他,浑厚爽朗的声量令她心绪飞高,总觉得他不像是前些日子刚见时那位怪里怪气石府大少爷,似乎一股小小的力量正慢慢地改变着他,却慢得让人无法察觉。

  “赞美你也不成,有时我真怀疑龙师父为何会收你为徒?”百器手向来只收一人为徒,以冬晴爱玩又有点粗线条的个性,他真怀疑她能否担此大任?

  提起师父,绽笑的小脸略微黯淡。

  “我没爹没娘,是师父好心在雪地拾起我,还很有耐心教我该会的一切。”她低眼看着摊开的双掌好会,抬起眼,眼神坚信地望向他,“我自知女子的力量比男人小,所以我好努力学习一切,以报答师恩。我深信我有足够的能力担起百器手的职责,不会教师父丢脸。”

  她用了两年多的日子,踏遍大半的江南、开扩视野,以行动只求自己快快成长,追上师父的脚步。

  那信誓旦旦认真的表情,教他满腔温情柔化脸。

  “你的努力,我晓得、全家都晓得。”石禾谦怜爱般轻拍她的面颊,“你走的地方比我多,我端出纸墨是想请你叙述你在路上的所见所闻,记下重要事,有空时让人撰写成小故事,印刷成通俗文物,为你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本实体的纪念。”

  冬晴心中悸动,抱着一份疑惑看着他。

  “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你是唯一不嫌我脸丑的姑娘。”他语调愉快道。

  她不爱听他贬低自己,板出怒脸回话,“胡说,你的脸哪会丑,我不是说过天下间有人……”

  “有人比我更不幸,对吧。”他接下她的话,温和一笑、提笔沾墨,“不说我自己,请龙冬晴姑娘调整心绪,好好回想这些年来走过哪些地方、看过哪些风俗民情、做过哪些丰功伟业,让我佩服佩服。”

  “这一说就得说很久,天色有点晚耶。”

  “你可以学说书人将它分成数个章节,用几个夜将它说完。”他建议。

  冬晴单手托腮,慢慢回想昔日走过的地方与发生的趣事。

  “一切事情得由我出滇东山群后,往西步行;这路上路途难行,有时……”她比手画脚、表情生动地说起这一路上所见所闻。

  石禾谦噙着淡笑刷刷写字。

  她的欢颜笑语总能轻易波动他的心,勾起他的笑与温暖。

  冬晴是美好的姑娘,不知哪位男子有幸又具勇气会娶她为妻?

  第五章

  风和日丽、人语交杂。

  今日是初一,石府照惯例早晚两膳得吃素,用完早膳后石夫人邀冬晴与沈念芬到寺求平安,与住持师父谈了好会后,三人闲情逸致地逛起街。

  一路下来,石夫人为她们俩添购好多首饰、发饰、胭脂水粉……等,反正姑娘家该有的行头她不吝啬各买一套。

  “伯母,咱们出来好久,该不该回去?”冬晴说道。这路上停停走走,她有点累了,反倒伯母兴致依旧不减。

  “天色还早,我总觉似乎还忘了做件很重要的事?”

  石夫人眼睛认真地打量她们俩,教两人不知所措地低眸。

  沈念芬不依地轻扯石夫人的袖子,爱娇道:“姑姑,您这样瞧着人家,人家不好意思啦。”

  冬晴回头点指细数丫鬟捧在手,她们购得的战利品。

  “您帮我们添购的东西,够我用好长一阵子,不需再破费。”

  石夫人可不同意她的话,“你们难得在府里,有人陪我逛街;再说伯母不年轻,不能做姑娘家的打扮,倒能经由我手打理我喜爱的小姑娘,这些小钱我花得开心,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好不容易盼得两位女儿家住在府里,心情当然飞扬如意。

  她连生两个儿子,与老爷想生个女儿都快想疯,却无法如愿再添一女,要不是当年小冬晴借寄府里,让她倾尽所有的母性疼爱这位来自远方的小娇客,却也间接剥夺许多兄弟俩该平分的母爱,这也就是石顺德从小爱捉弄她的另一个原因。

  她们说说笑笑来到一家门庭若市布坊前。

  沈念芬一看门前的牌区,表情极度兴奋,情不自禁欢呼,“曲府布坊!”

  听说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绣匠皆在曲府京城总铺;由于其所出之布料手工精巧、穿起来舒适又好看,即使价格比其他布坊贵几成,但保证绝对是最上等的品质,几乎让人趋之若骛。

  “这是京华绣女旗下最大的布坊。”冬晴挽着石夫人的手,回忆从前,“伯母以前曾带我来此做衣服,做一套衣裳价格不便宜耶。”

  “咱们可是有身分的人,衣饰当然得多花些心思,多花点银子不是问题。”反正她用的是丈夫的银两,况且她们是石府的女眷,穿着更该注重才配得上石府在京城的声望。

  正忙于应付客人的管事大娘眼尖瞧见熟客光顾,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引领她们至一旁的小厅,连忙唤丫头泡了几杯上好的香茶招待。

  “石夫人,您好久没来铺里走走。”管事大娘亲手奉上顶级香茶,对两位面生的姑娘笑笑,“一位贵如牡丹、一位娇美朝颜,您快快向我介绍这两位倾城倾国的姑娘。”

  管事大娘口若悬河、八面玲珑,不愧是做生意的嘴,吹捧得冬晴她们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而石夫人却得意地端茶啜了一口。

  “左边这位是我侄女沈念芳、右边这位是府里的贵客龙冬晴,带她们来布坊是想麻烦你帮她们裁制合身又好看的衣裳,你也晓得女人家爱美,更需要衣物衬托出自身的美丽。”

  “是啊。”管事大娘接过丫头送来的点心殷勤端上桌,“咱们铺里的裁缝老师父,做出来的衣服绝对能配上沈小姐、龙小姐的绝世风华;对了,几天前布坊送来几匹苏杭质料上好锦罗纱绢,搁在里头,您们稍待会,我这就叫人拿来让您们选。”话落,她咚咚咚又到前方交代,再度陷入客户群中。

  冬晴好奇环顾四处,瞧见墙壁或是小几上皆有绣画,特别是墙角矮柜上那幅半尺长的方型框,里头架紧的花鸟绣画,栩栩如生教她新奇地倾前细瞧。

  原来此画是绣两面的,一面是龙凤呈祥、另面是鹃鸟戏花。

  石夫人来她身边,“这幅双面绣画可好看?”

  “很奇特、很好看。”她转过头,猜测问:“这可是展王妃亲手所绣?”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以各色绣线绣出一幅活灵活现的画,唯有曲夕蓉才有此能耐。

  “没错,它是出自展王妃之手。当时我见到便出高价向管事大娘欲购得这幅绣画,可无论我说破嘴人家就是不肯割爱。”石夫人的语气有些懊恼。

  曲夕蓉亲手绣制的双面绣画不超过十幅,与展王爷重逢后,在丈夫的要求下,她几乎以家庭、家业为重,鲜少再绣费心神、伤眼力的绣画。但物以稀为贵,这也就是她想收藏的主因。

  冬晴闻言笑了笑,伯母出生富贵、吃好用好,觉得一切用银子都能买得到,没想到也有她老人家买不着的东西,难怪她挫折感这么大。

  “听人说,展府小王爷上学肆,咱们可以拿些书肆孩童读的书,您亲自送到展王府,王妃为人随和,我想您们会谈得投机、容易建立起交情。”她建言。

  沈念芬点头附和,“这主意不错。府里什么没有,就是书最多,听说展王妃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姑姑可以拿点好书送她。”

  石夫人一扫轻愁,“好,明日我就到书肆让管事挑好书,亲自送去。”

  冬晴不想扫兴,但又不想见石夫人白跑一趟,简单告知,“您恐怕得过一些日子再去,因为展王爷一家子去南京,得好一阵子才会回来。”

  沈念芬来到她身后,“你怎么晓得展王爷一家人不在府里?”

  “我有要事拜访他们,却错过。”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惹来沈念芬的猜疑。

  一位寻常女子除非有重要大事,才会拜访朝野间举足轻重的展王爷。

  眸光流转诡异颜色,她不着痕迹打量欣赏绣画的冬晴。难不成她是——

  这时,几位丫头捧进数匹上等布疋,有质感细柔的绢、慢工细活的宋锦、织密度极高的黄绸……等,捧出来的布料皆是上等精品。

  石夫人见猎心喜,爱不释手地挑选着,拿着布料在她们的身上比了又比,甚至还得忙于交代裁成的样式。

  “让夫人、小姐久等了。”管事大娘堆满笑意进小厅,亲手为她们量尺寸,谨慎记下她们对款式花样的要求。

  小小的厅里因人多变得有些狭窄,管事大娘一个转身,不小心撞着身侧一位小丫头,丫头颠了几步,不好容易稳住身子却又撞到矮柜,柜上的双面绣画前后摆动、岌岌可危。

  众人惊惶失措来不及伸手时,眼看绣画框架落地将碎,离它最近的沈念芬一个快移,伸掌一翻,俐落将那即将落地的画框接住,并放回原位。

  管事大娘见绣画无恙,重重呼一口大气。这是老板娘亲手绣制的精品,若有个闪失,她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沈小姐,真谢谢您。”她慎重道谢。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沈念芬淡笑回应。

  惊吓一过,众人又为裁剪新衣之事忙着,冬晴面带微笑应付石夫人的热情,还得分心与她同年的沈家小姐讨论布料合不合适,谈笑间尽是女儿家话题。

  只是在冬晴瞧见沈念芬救起绣画那一刻后,却无法再像往常般毫无戒心对待她。

  刚才她使出那手法,巧劲与力道下,却暗藏武功。她一位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怎么会武术?

  “冬晴,你看看这轻盈的雪色纱布好不好看?”沈念芬轻快唤着她,唤回她思考的神智。

  “呃——好看,罩在裙外走起来有种飘走云端的感觉。”

  “这种感觉像仙女对不对?”她喜孜孜道。

  冬晴淡笑回应。

  像念芬这般知书达礼又有点像邻家女孩的姑娘,怎么可能?但眼睛所见,她又不得不信。

  是不是她……太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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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府主子们的起居院落安详清幽,冬晴正于厢房外檐前栏杆下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没想到你人会在这里。”石禾谦一身青藏儒裳,戴着老旧的面具向她走来。

  她活泼好动,闲来无事就会吵着吉叔要些事来做,今日却反常乖乖待在院里。

  “没地方可玩,当然在房里。”她懒懒回话,也不想想她无法随兴出门是谁害的。

  瞧她正忙着,他好奇来到她身旁,瞧她手上是他特定用来刻画的木板。

  “你刨着白杨木板,有何作用?”他不怪她不告而取,倒想了解她拿木板的理由。

  冬晴眨眨眼,嘴角漾起神秘的笑容,“等我做好,我再告诉你。”时机未到,到时他看见成品会欢喜好一阵子。

  芳甜的馨香味淡淡地自她身上飘出,那抹甜蜜轻柔如笑容,像糖又像泓清甜的泉水,更像张鱼网般渐渐收拢住他的心,缓慢接近彼此间的距离。

  千丝万缕的情绪缠上他的心,教石禾谦痴迷看向眉宇间尽是愉快的冬晴。

  事隔六年,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花容月貌令他感觉自卑,虽然他的丑貌已经无法恨谁,却私心希望他所重视的人别在意他的容貌,以最真最诚的心,换得他想要的友谊。

  然而,冬晴无视他的美丑,无论他强硬拒绝她接近的态度,她始终不气馁地巴紧他,使他不得不习惯她的存在,感受到逐渐修复的昔日友情。

  这位唯一不怕他的姑娘,她一名女子单身在外,他不免对她多加关照。

  他承认,他对她极为特别。

  瞧冬晴刻得用力又辛苦,石禾谦好心询问:“要不要我帮你?”生手技巧拙,哪有他刻得顺手又好看。

  她拍那只伸过来好事之手,嘟嘴轻斥,“别多事啊。”

  好心帮忙却被她骂为多事,这名不知好歹的姑娘!

  既然嫌他多事,他不再多语静静看她与刻刀与木板搏斗样,见挑起的木屑弹上眼角迅快眨动羽睫的可爱模样,面具下流露笑意。

  最终,还是他出声提醒。

  “你执刀手法错误,一不小心会伤到手的,要不要我示范给你看?”他好声好气客气再问,担心她力道拿捏不妥,伤到手就糟了。

  冬晴放下刻刀,目光睨向他,“我习惯游山玩水,更不是娇养深闺的姑娘;大伤小伤我受得起,别瞧扁我、更别看轻我。”

  受过教育的富家少爷喜爱娇柔可人、能诗能画、秀气温柔的姑娘,这点她很早前就有此认知;他少说也认识她几年,深知她的爽直明快个性,永远无法与“纤弱女子”四字画相等,为何他老看不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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