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单夫人低叫一声,连忙查看林捕头的情况。
尔後,她一愣,盯著香炉自己飘起,缓缓地栘向一旁,也亏得她没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给吓晕。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单夫人颤抖著手指凑到林捕头鼻下,未料抖得太厉害而无法觉察林捕头微弱的鼻息,误以为女儿砸死人,急忙交代——
「燏儿,快,快收拾细软,离开这儿!林捕头死了!」
一颗又一颗斗大的雨珠砸向地面,急雨骤下,气开始逆行。
命运的手无情拨弄,一场亡命之旅於焉开展。
第七章
雨丝绵密,宛如莹亮透美的晶帘,碰撞出曼妙的乐曲。
城郊一处别苑独矗,在似纱的雨幕中若隐若现,一名身著蓑衣、头戴斗笠、掮著个布袋的男子缓缓出现在路的尽头,走向那座独立的苑。
苑里窗明几净,几上只有一个造型古朴的香炉,从香炉升起袅袅薰香,白色的烟雾全被一张嘴吞进口里,当成食物吃掉。
那是一名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有著奇异的金眸和张狂的金发,它吃了两口烟後,垂下嘴角,殃殃不乐的转头看著坐靠在床杨上的少女。它跳下椅子,往床畔窝去,小小的手握住少女交握於腿上的手,摇了摇。
「喂,小燏,小燏,你说句话嘛,不要下说话……你都三天不吃不喝又下说话了……呜呜……」狻猊边摇单燏的手边说话,撒了三天的娇也得下到一点回应。
「叩、叩、叩!」门被敲了三下,狻猊一听,马上跑过去开门,门一开,外头的雨被站在门外的男子给带进来,泼洒在满是薰香的室内。
「哇哇!」狻猊往後跳了好几步,抖掉下小心沾上身的雨珠,离得那人老远。「阿苍,外头雨忒大,别带进来啊!」
苍挹玦脱下蓑衣,摘下斗笠,将之挂在门外,然後把布袋提上长椅,从中拿出用油纸包著的衣物。
「小猊,帮帮忙把衣服弄乾。」苍挹玦见衣物有沾湿的地方,连忙叫道。
「喔。」狻猊听话的对著他拿出的衣物吹气,教雨给淋湿的衣裳立即乾爽如新。「外头情况如何?」
「风声鹤戾。」四个字道尽他们目前的处境之艰难。
他捧著衣物进入内室,坐上床沿,看著床上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单燏,「单姑娘,今儿个苍某进城去,听到一个好消息。」
单燏没有反应,狻猊也掀帘进来,窝在两人中间的空位,替单燏问了:「什么好消息?』
「林捕头还活著,没有死。」苍挹玦话一出口,单燏呆凝的眼眸闪闪发亮,苍挹玦见状,抬手拂去她的鬓发,继续说道:「那时他尚有鼻息,是单夫人太紧张,以为他死了,才会叫你逃走的。」
虽是叫她逃,单燏却杵在那儿动也下动,狻猊都拉掉她的袖子了,她也不动如山,害得原本置身事外的自己只得在单夫人的哭求之下扛起她,使出轻功翻墙逃来单家在城郊的别苑。
这别苑鲜少人至,连打扫的人都是半年才来一次,是绝佳的避难之所。
事後他问自己为何会出手相救?明明就下干他的事,他却自己瞠进这浑水中;明明对女子的眼泪毫无感觉,却屈於单夫人的哭求,而背负起这个天大的责任。
几番自问,全无答案,苍挹玦原想一走了之,可是瞧见单燏的模样,他脚底彷若生根,怎么也走不了。
「你没有杀人。」苍挹玦握住她冰冷没有停止过颤抖的手,对上她的眼,坚定且柔和的说:「你没有杀人。」
「小燏,阿苍不会说谎骗你的,他说你没有杀人,就真的没有杀人,你说说话呀!说说话好不?不要这样吓我好下?」狻猊瘪著嘴,眼布红丝,音若哭泣。
单矫失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的引领企盼之下,终是逐次凝聚,染上薄雾,原本苍白的面容添上惊恐。
「我……」她盯著苍挹玦,颤抖著唇,哽咽沙哑的逸出声音,「我……我……真的……林捕头……林捕头他……他……」
「他没死,甚至还很莫名其妙你为何要拿香炉砸他?我有悄悄地前去探望,听见他同知府大人这样说。」苍挹玦感觉到单燏的手反握住他的,欣慰地扬起唇角。
「林捕头……还活著?」单燏惶然惊惧的脑子开始塞进这个讯息,仿若春雨滋润大地般的冒出一株又一株的新芽,取代她先前完全停滞思考的空白。
「是的,他还活著,你没有杀人。」苍挹玦一再强调,希冀单燏听进耳里,别再似过去三天那般——
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被自己杀人的事给吓到不能言语,更无法面对事实,只好选择躲藏。
那样的单燏不是单燏,她该是泼辣精明狡诈的女孩,苍挹玦不愿接受那般畏怯的单燏,却无法让她回到现实世界。
「对!他还活著!他真的还活著!」狻猊也不管苍挹玦所言是真是虚,总归能让单燏有反应的它都会点头称是。
「我没有杀人?」单燏紧捉著苍挹玦温暖的大手,像溺水的人捉住唯一的浮木般,乌亮的眼眸闪著泪光,盛载下住地让泪滑落,一颗接著一颗,滴落至两人交握的手。
「没有,你没有杀人。」苍挹玦摇首,给予她肯定的答案。
单燏再也说不出话来,抱住苍挹玦偎进他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将三天以来的恐惧焦虑全化作泪水,二洗去心头的郁结。
「我……我以为……自己杀了……杀了人……我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直……除了贪财……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林……林捕头……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无心的……我只是想著不能让林捕头捉到小猊……呜呜……呜呜呜……我真是无心的……我也不知道那时我怎……怎么会……呜……」单燏泣不成声,声声道出她的害怕,宇字说出她的内疚。
「我知道,我都知道,哭吧,哭出来会好些的,嗯?」苍挹玦顺著她的发,拥紧怀里不住发抖的人儿,左右摇晃著,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著她的背,只差没吟出母亲哄孩儿入睡的安眠曲。
他不劝单燏止住眼泪,只因他深知哭泣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渲泄管道——即使单燏的泪水拧了他的眉、揉了他的心、乱了他的思绪、湿了他的衣衫,也引出了他满腔的疼惜。
「是啊,没事了,天下太平了,百花齐放了,五谷丰收了,钱财滚滚来了,小燏也笑了,小猊也笑了,阿苍也笑了,大家都笑了。」一旁的狻猊伸手学著苍挹玦的动作,轻拍著单燏的背,边笨拙的说著安慰话。
苍挹玦闻言,给了狻猊一个赞许的笑容,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它的头,狻猊的眼眶红了,眼泪在金眸底打转著。
「阿苍,是我的错吗?是我害小燏哭得如此伤心吗?是我害得大家现在只能躲在这儿吗?」狻猊眨著眼,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官府要捉它?
它不明白,自己安安分分的活著,没有害人之心,也没做出伤天书理的事,它只是异於人类,活得比人类还久,比人类多知道这么一点事罢了……为何人类容不下它?
「不是,你没有错。」苍挹玦知晓狻猊忍了三天,满腔满腹的自我怀疑和怨气全因单燏而隐忍不发,也亏得它这性子忍得了如此久。
「呜呜……兄弟……你真是好兄弟啊……」狻猊也扑进苍挹玦怀里,一大一小全将他的怀抱当成避风港,嚎啕大哭。
「乖乖,你们两个都乖,没有错,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误解深切,解不开理还乱。一苍挹玦轻声叹息,环臂抱著他们,任他们哭湿他的衣衫。
唉,他也好想哭啊!
外头绵雨霏霏,里头也细雨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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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燏自厨房端出菜肴,哭肿似核桃的双眼有神却难得带著忸怩,添了两碗饭,一碗给苍挹玦,然後落坐,举箸猛扒饭。
坐在她对面的苍挹玦盯著她狼吞虎咽的动作,久久不动,坐在一旁的狻猊捧著自己的香炉,也一瞬不瞬的盯著单燏,忘了吃香。
「你们做什么直看著我?」单燏自碗里抬头,只见那一大一小望著自己下吃饭。「吃饭呀,毒不死你的。」
她虽然是小姐一名,可小时候家中没有这般富裕时,她是负责煮伙食给在外打理事业的爹娘吃的人呢!即使近十年没有下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不。」苍挹玦微笑以对,柔了雕刻般的脸部线条,黑色的瞳眸满是笑意的凝望单燏,瞧得单燏好不自在。
「干啥这样瞧我?本姑娘脸上长了什么吗?」单燏皱起眉头,清妍娇俏的容颜染上一抹惑然,她伸手抹抹自己的脸,发现除了眼睛肿得很难过之外,没有什么不对劲。
「没。」苍挹玦低头扒饭,不时还抬头瞅著她笑。
笑得她坐立难安,频频顾盼,笑得她心烦意乱,最後……
「啊——」单燏吃不下去,直接拍桌。「姓苍的,你做啥一直看我?拿我当菜吃啊?!我的厨艺有糟到你得看著我才吃得下饭呀?!」
苍挹玦沉默地任单燏骂完,笑意爬满双眼,溢至整张脸孔,让单燏泄气的坐回原位。
「哈哈哈……」苍挹玦终是忍不住朗笑出声,他的笑声清澈如空谷回音,在夜里更教夜风传送至方圆数里。
「你你你……笑什么?」老天!她做了什么引苍挹玦发笑的事吗?怎地……怎地他会笑得如此猖狂?
这是单燏第一次见到苍挹玦有如此狂放的情绪外显,但她却不讨厌,只是下怎么开心自己成了苍挹玦的乐子。
「单姑娘,你终於『回来』啦!」苍挹玦还是比较习惯伶牙俐齿、聪明灵巧的单燏。「你可知道这三天,你教小猊担心得连香都吃少了。」
也让我挂怀於心,三日下得好眠。这话苍挹玦未道出口,只是在心里补充。
单燏一愣,赧红了双颊,知晓自己被这突来的意外给吓傻了,所幸只有三天,三天她就被苍挹玦给救了回来。
想想,她是欠了他一声谢。
「咳咳!」单燏轻咳两声,「小猊,辛苦你了。」
「不会啦!小燏,你快吃饭,你三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了!」狻猊笑开了脸,活力十足的说。
「思。」单燏点点头,重拾碗筷,这回却换她边吃饭边盯著苍挹玦。
找机会道谢,得找机会道谢……单燏边吃边想著得找机会同苍挹玦道谢,原本这一切都不干他的事,他却在危急之时救了她,再怎么说,这声谢还是得道的。
她不是有恩下报之人,但她该拿什么报恩呢?这可下是一餐饭就能了事的。
「单姑娘。」苍挹玦的声音近在耳畔,教单燏一呆,回神过来,即见他放大的脸,她往後一退,才看清苍挹玦。
「你做什么?!」单燏睁圆了眼,霎时感觉自己周身充斥著苍挹玦那幽冷的气息:心跟著急跳了起来,她连忙捂住心口,不明所以的压抑著狂跳的心。
怪了怪了,怎地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怎这苍挹玦一靠她如此近,她闻到他的气息,心就跳得像是想跳离她的身往苍挹玦身上黏去似的?
想起今日下午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他的胸膛暖厚宽实,像座山般的坚固……哇!她……她在想什么哇?!
「你一直发呆,我……小猊怕你又回到三天前的模样,才要我唤你的。」
一旁昏昏欲睡的狻猊听见苍挹玦提到自己的名字,疑惑万分的抬头瞄苍挹玦一眼,下明白为何苍挹玦担心就担心,偏拿它当挡箭牌?不过……
好像挺有意思的,姑且保持沉默,静观其变。想著想著,它眼一阖,没多久即呼呼大睡。睡著的它身影渐淡,终至虚无,而香炉染上一层白色光晕,苍家传家宝玉正安躺在香炉盖上的凹陷处。
「小猊?」单燏听闻,瞄向一旁的狻猊,见它身影淡去,没好气的说:「它分明就睡著了!」
「它怎的消失无踪了?」苍挹玦首次见到狻猊睡著的模样,为之惊异,却未有一丝惧怕。
「你怎的都不怕呀?」单燏瞧见他的反应与常人不一样,有些气恼的问。
假如他吓晕了,那么她就有机会道谢了。习惯於别人欠她,不习惯自己欠别人的单燏亦不习惯说谢字。
「你都不怕,我又怎会怕?」苍挹玦唇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痕,瞧著香炉上的玉,又想动手掰。
「别!」单燏见他又想自讨苦吃,赶紧阻止他,将香炉揽进怀里。「都跟你说过玉会烫人的嘛,你怎么说不听呢?」
「单姑娘,这玉神似我苍家传家宝玉,而苍某追寻宝玉已有三个月之久,好不容易在小猊身上找到一丝线索,即使这玉会伤人,苍某仍是想试它一试。」苍挹玦亲身体验过玉的热度,可仍不信邪的想再试。
「无聊偏找事儿做!甭试了,它抠不下来。」有过前车之监的单燏一派老练的说。
苍挹玦沉吟了一会儿,再抬眸时又是漾著那淡淡的笑痕,「莫非单姑娘试过?」
「嗯。」单燏不甘不愿且带些困窘的颔首。「我本想趁著小猊熟睡时,将它掰下来镶进那个博山香炉里,拿给你,可怎么也拿不下来,反而手被烫了好几处红肿。」
这话有几分真实性,就端看苍挹玦肯相信多少,然而事实如何,唯有单燏自己心下分明。
他微颔首,当作是受教了。
「好啦好啦,早点休息呗,既然林捕头没死,只是受伤,那我跟小猊可以回家罗!苍公子也一道回我家呗!这回任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单燏天真的以为事情就此了结。
不料,苍挹玦面有难色。
「单姑娘,你和小猊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单家。」
「为啥?!」单矫见苍挹玦欲言又止,隐约觉得事有蹊跷。
「苍某前往暗探林捕头的伤势时,恰巧听闻知府大人下令以『持有狻猊』的名义通缉你,换言之,明日告示一贴,你在泉州即成了通缉犯。」苍挹玦本想单燏若还未能恢复正常,那么他便连夜带著她和狻猊离开,能逃多远是多远。
纵是单燏,仍难以承受这项事实。
「通……通缉犯?我……我和小猊……老天……通缉……我只是误伤了林捕头而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单燏禁不起接二连三的意外,脚一软,坐了下来,她多希望自己一昏天下无难事,偏生她昏下了,也无法昏。
「知府大人因你是在林捕头搜查香炉时打伤他,所以断定你有窝藏狻猊的嫌疑。」明知是推诿之辞,苍挹玦却凝於自己不是官,更非此地有势力之乡绅富人,而无法为单燏申冤,更甚无法以钱财压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