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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page 13 作者:亦舒

  锦婵不停点头,“看得那样开又有这样的智慧,差不多了,你会得到母慈子孝的正果。”

  她们两人先是苦笑,继而大笑,几乎没落下泪来。

  粉皮大鱼头也差不多做好了。

  锦婵忽然有所发现,“你看这妆奁的奁字,像形,似一只大柜里装满财物。”

  “可不是,拥有这只大柜的女孩特别矜贵可爱。”

  锦婵说:“张丹勤奋向上,这种优良质素,亦是妆奁。”

  穗英感动,“锦婵,你真的开明。”

  “你我已届中年,一定要有智慧,切忌长上一对狗眼,嫌人家女儿这个那个。”

  “是是是。”

  “嘘,我听见车声,可恩回来了。”

  标准母亲,得付清所有帐单,洗熨所有衣衫,还得叩头如捣蒜。

  门外不是可恩,她们又松弛下来。

  可恩一点多才回来,面色牶冢簧幌臁�

  据她说,今晨同讲师争执,皆因一篇阅读报告,自觉应当有甲,却仍然拿了个乙。

  锦婵轻轻说:“乙也很好。”

  可恩握紧拳头,“如果乙已够好,为什么还有甲等?”

  朱穗英答:“因为有狄更斯及罗伦斯呀。”

  母女一听,忍不住大笑起来。

  “吃饭了吃饭了。”

  许久没有为功课同女儿争执,这次刚相反,不是母嫌女做得不够好,是女儿嫌自己分数不足。

  关锦婵有点呆,不相信这是真事。

  可恩胃口好,吃完还要拎走。

  “鱼冷了腥气,这是给谁?”

  “张丹最喜欢这个。”

  “我改天做给她吃,你别把残羹冷饭请人。”

  朱穗英乘机问:“你同张丹是好友?”

  “生死之交。”

  穗英笑,“哗,这么严重。”

  可恩挽起半个鱼头出门去。

  锦婵双手抱胸前,“可恩为什么对我俩这样客气?”

  “你老人家难侍侯,一会嫌吵,一会嫌静。”

  “我同你出去看场电影吧。”

  “有无爱情喜剧?”

  “只有科幻打斗。”

  “那么,不如去看太阳杂技团:我上网去找一找有无票子。”

  那边,可恩把鱼头拎到小公寓时还是热的。

  张丹问:“朱阿姨有无说到我?”

  “穗姨不会在小辈前讲是非。”

  张丹边吃边点头,“每次吃鲑鱼便知道上帝偏爱这个国家的人。”

  “也偏爱你。”

  “可恩,更加珍惜你。”

  “是,否则脱一曾皮都不够,得重新投胎。”

  张丹说:“我真想念母亲。”

  “你俩一向亲厚,叫人羡慕。”

  “明年暑假,我想回去探亲。”

  “那么,寒假及清明得打工储钱。”

  张丹说:“我是学生,不能做工。”

  “我们在圣诞及新年假期代客照顾幼儿,可以赚一笔,那些年轻父母希望外出松一松,我们设计宣传单张,收录五名婴儿,通宵照顾,每位一百五,你已有来回飞机票了。”

  “五名那么多!”张丹骇笑。

  “超过五名需政府执照,否则大可收足十名。”

  “我们应付得了吗?”

  “把日焺也叫来,总动员。”

  张丹笑得弯腰,“日焺哪会照顾幼儿。”

  她们没想到反应这样热烈,单张贴到社区中心,申请电话蜂拥而至,一天接三十多个,逼不得已,答称名额已满,可是家长苦苦哀求。

  还有不少父母索性上门视察,对李宅清静整洁环境十分满意,竟询问可否长期托儿。

  关锦婵大吃一惊,“这时怎么一回事?”

  可恩笑嘻嘻报告。

  “此事不可行!责任太大,手忙脚乱,易生意外,全是你的主意?”

  可恩像被泼了一盘冷水,嘴角露出昔日倔强:反正只要是她的主意,父母一定全推翻,连根拔起。

  锦婵看到女儿不满,连忙陪笑,“你需要零用?”

  “张丹想回家探亲。”

  “呵,我明白了,这样好吧,我送张丹飞机票。”

  可恩不出声。

  此刻的李可恩脾性到底不一样了,她轻轻说:“张丹不会收取你的礼物,她不喜不劳而获。”

  “啊,这倒值得敬重,”关锦婵忽然好说:“也罢,育儿,我的确还有点经验。”

  可恩松口气,“谢谢你,妈妈。”

  “这件事也得详细计划。”

  “当然。”

  “首先,应征人数这么多,你打算照顾什么年纪的孩子?”

  可恩想一想,“越小越好,毛毛头,不会走路不会动,放床上,睡醒由父母把他们接回去。”

  锦婵笑得弯腰。

  “不是吗,小孩会讲会跑才麻烦呢。”

  “可恩,”她妈妈坐下来,“你有朝一日也会结婚生子。”

  “是,”可恩摊摊手,“遥远的某一日。”

  “带孩子,任何阶段都不容易。”

  可恩答:“听说教功课最繁琐辛苦。”

  “子女不接受父母好意最叫人难过。”

  可恩低头不语。

  过一会她大声说:“所以我只选幼婴,需约见面试,专挑胖嘟嘟。”

  “我可否提供小小意见?”

  “关保母请说。”

  “这将会是漫长一夜,请父母自己携带奶粉、卫生用品、更换衣物。”

  可恩一一记下。

  “还有,只得收录三名学生,做得好,新年再来,切莫贪心。”

  “多谢忠告。”

  可恩高高兴兴的去上课。

  朱穗英下午来喝茶,“什么?自下午六时照顾到翌晨六时,每位收百五,有这样天价,我怎么不知?”

  “你以为容易做?”

  “哗,手挥目送。”

  “不是你我,保母是可恩与张丹。”

  穗英说:“养儿方知母辛苦,让她们试试便知。”

  锦婵笑,“听可恩说,育婴至简单,放床上偶然去看一看便可。”

  穗英答:“家有保母,的确如此。”

  “我也有条件雇佣保母,我情愿亲手带。”

  她俩翻出孩子幼时照片,其味无穷,整个下午消遣。

  “啊,真怀念他们幼时模样,‘妈妈妈妈你在什么地方’,缠着我们不放,那真是母亲的流金岁月,半夜也不放过,过来挤在床角,然后忽尔长大,走得人影全无,叫母亲担惊受怕。”

  “你神经过敏,与人无尤,千万别把帐算子女头上。”

  “是是是,穗英,圣诞节你没有好去处吧,过来做督导。”

  “我约了俊男跳舞,不过,可以推却,届时见。”

  真没想到李可恩会在大节代人照顾幼婴。

  就是去年罢了,她自十二月廿四夜便一去无踪,捱到十二月廿地六晚,满眼红丝的母亲只好去派出所报警,回到家,发觉女儿呼呼入睡,身上还穿着舞会纱裙。关锦婵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蒙恩。

  当夜,幼儿由年轻父母送来。

  都说:“已经洗过澡了,出门之前喂过一次,应该在十点钟左右多吃一次才睡,拜托你们,一年一度,我们也想松口气跳个舞。”

  口气非常可怜。

  三名婴儿自三个月到六个月大不等,两男一女,雪白粉嫩,十分可爱。

  可恩往手心吐一口涎沫,搓一搓手,说:“工作开始。”

  说也奇怪,父母在时笑嘻嘻,父母一走,三婴便放声大哭,震耳欲聋。

  张丹啧啧称奇,“这样小小身躯,发出如此震音和鸣,了不起,简直媲美梵哑铃。”

  哭都还不要紧,忽然又吐得一身,只得逐个剥下衣服洗澡更衣,这时可恩发觉婴儿会得抗议蠕动,滑不溜手,吓得大叫,惊出一身冷汗。其中一名忽然排泄,可恩一看,更加厉声惨呼。

  关锦婵放下报纸,走进去一看,轻描淡写说:“你去用消毒枧洗手,这里我来。”她手势熟练,立刻洗净一名,换上衣裳,教张丹做第二名,各自又喂了温水,开了收音机播放轻音乐,抱在手臂中。小小身躯温暖地贴在大人胸前都静了下来,这时可恩才洗净双手回转,一额汗。

  张丹取笑她:“恭贺你一手黄金。”

  可恩说:“我永远不要孩子。”

  她母亲笑,“带回家来,我帮你照顾。”

  可恩突然感动,“真的,妈妈,我那么可怕,你不嫌弃?”

  关锦婵过一会儿答:“你只不过任性点。”

  可恩偷偷流下泪来。

  这一百五十元不易赚,三人忙得手不停,午夜朱穗英来接更,锦婵才能去睡一觉。张丹急急抽空去洗婴儿衣物。

  “这些不是由他们自己做吗?”

  “服务好一点,下次又有生意上门。”

  “是,是,快去烚奶瓶。”

  熬到凌晨,已经筋疲力尽。

  “唉,真不敢再忤逆老妈。”

  “真没想到如此辛苦。”

  “我们是生手。”

  “她们年轻时初生孩子,也是生手呀。”

  “日以继夜,没完没了,哗,非人生活,怎么做得到。”

  “希望他们父母明天准时来接。”

  朱穗英听了只觉好笑,一声不响。

  凌晨三时,她们总算睡了一觉。

  一早关锦婵下楼来看,只见可恩与张丹累得东歪西倒,呼呼入睡,婴儿们堆在一起,怕他们滚动,用枕头围住,朱穗英在沙发打盹。

  关锦婵轻手轻脚,可是其中一个婴儿转身,小眼睛睁开,发觉天已亮,肚子饿,哗一声哭起来,他同伴梦中惊醒,不甘人后,亦放声大哭。

  可恩跳起来,大喊救命。

  她与张丹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饥肠辘辘。

  两个熟手妈妈连忙加入喂奶。

  可恩忽然想到自己也是这般一点点,小小虫子般除出哭与吃一无所知,由妈妈奶大,怎可对她无礼,叫她伤心。

  可恩忽然抱住母亲,“妈,对不起。”她饮泣。

  母女紧紧拥抱,关锦婵觉得苦尽甘来,不禁流泪,张丹想念寡母,亦忍不住哭出声,朱穗英则感动得眼红,屋里全是哭声。

  朱阿姨点头说:“这件事原来有这大启发性,辛苦一场也值得。”

  “呵,六点钟了,”张丹抬头说:“家长要来了,快把他们整理一下。”

  朱阿姨又笑,“装修门面。”

  宝刀未老,她手脚爽利,立刻帮婴儿洗脸清洁,扑上粉,又变得香喷喷,接着又忙着收拾房间。

  有一个幼儿喝奶特别慢,由可恩抱着喂。

  忽然门铃响起,各人都在忙,张丹说:“他们来了,可恩,你去开门。”

  可恩一手抱婴儿,一手抹掉泪痕,蓬首垢面,双目红肿,心里想,那些家长只顾领回小孩,才不理会保姆是否穿着隔夜运动衫袂。

  门一开,却不是家长。

  冬季晨曦,天空还黑漆漆,路灯下看见飘雪,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们两人齐声哎呀一声叫出来,可恩连忙关上门。

  张丹问:“谁?”

  “陌生人。”

  “不可把婴儿交给他们父母以外任何人。”

  朱阿姨也走到大门前,“怎么有个陌生男人在门外?满屋妇孺,形势不妙,我去叫日昇过来。”

  关锦婵说:“我看看他找谁?”

  她隔着门问:「找谁?」

  「对不起一早打扰你们,我找李可恩。」

  大家转头看着可恩。

  可恩还抱住婴儿,辛苦了一晚,饥寒交逼的她意志力薄弱,她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朱穗英说:「我从后门出去同他说话,啊,日昇来了。」

  吉普车停好,日昇惺忪下车。

  关锦蝉不由得说:「家有壮丁多好。」

  只见日昇走上前去,很客气与陌生人说几句,两个年轻人握手,然后,日昇按铃。

  张丹打开大门。

  日昇笑说:「可恩,这是田雨,你在大同的朋友,他路过这里,前来探访。」

  张丹立刻知道这即是李可恩心中挂念的人,转头看着可恩。

  只见可恩一脸茫然,手中奶瓶扑一声掉到地上,滚到一边,婴儿见到嘴美食忽然不见,不服气大哭起来。

  这是的可恩活像收容所那些年幼无知的未婚妈妈,不修边幅,但求母子生存。

  门外年轻人也发呆,这是李可恩?发生什么事,她为何手抱哭泣婴儿?

  日昇连忙说:「请进来喝杯咖啡。」

  他带着客人进厨房去。

  朱穗英松口气,「看样子不是坏人。」

  关锦蝉也说:「肯上门来见家长的年轻人总算不错。」

  这时可恩如梦初醒,她看着宛如印支难民般模样的自身,不禁呜咽。

  张丹推她,「快,快上楼梳洗。」

  一言提醒了可恩,她放下幼儿,飞扑到楼上沐浴更衣。

  十分钟后她匆匆下来,心情复杂,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个尴尬时分。

  这时,婴儿父母也上门来领回子女,他们还穿着昨夜的晚装,身上略有酒气,但显然玩得十分高兴,一边付款,一边道谢。

  把孩子紧紧拥怀中之余,又打探新年可否再来一次,张丹把他们名字优先登记。

  「放在你们处真放心,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顽皮吧,下雪了,是个白色圣诞呢。」

  「许久没玩得这样尽兴,唉,真没想到做了母亲之后什么都得放弃,祝你们圣诞快乐。」

  一家一家的走了。

  关锦蝉关上门,吁出一口气,「我去做早餐。」

  日昇与田雨从厨房捧着咖啡壶出来。

  田雨抬头。

  这才是李可恩呢:湿发拢到脑后,露出小脸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丰富感情。

  可恩看着田雨,「你的胡须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他腼腆笑。

  可恩终于说:「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张丹同日昇说:「我们到厨房帮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昇悄悄说:「看可恩神色,这不是普通朋友。」

  他俩到书房看早晨新闻。

  偏厅只剩可恩与田雨两人。

  可恩说:「胡须不见就不像钟馗了。」

  他还是笑。

  可恩说:「事先应该给我一个电话。」

  他答:「预约的话,只怕届时没有勇气上门,一早来敲门,希望你在家,没想到叫你受惊。」

  可恩想张嘴说话,又合拢。

  田雨先主动:「我这次来是公干,同联合国儿童组织商讨适龄儿童失学问题,会议一月二日开始,一共两天。」

  可恩点点头,「住在什么地方?」

  「牧师家。」

  可恩鼓起勇气,「我们这里也有客房,来而不往非礼也,随时欢迎你。」

  「我并没有招呼你。」

  「记得吗,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完话。」

  「我在想,可恩,我仿佛需要向你解释一件事。」

  「呵,是吗,其实我打算最迟在暑假到大同探访同学们。」

  「他们很好,我这里有照片。」

  相中孩子个个健康快乐。

  「石农先生夫人怎样?」

  「哎唷,你看我,颠三倒四,陈航千叮万嘱,叫我问候,你看她近照,腹大便便,你还穿着她给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没忘记我们。」

  可恩拉紧毛衣衣襟。

  她看着陈航照片,「胖了,胎儿是男是女?」

  「他们不计较。」

  可恩由衷代他俩高兴。

  两人絮絮谈个不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知己两个字,想必就是这个了。

  心中尽有芥蒂,可是不碍她倾诉,她想把年轻一生中每一个细节告诉他。

  这时妈妈来叫:「早餐做好了。」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一共六个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况。

  自从李志明离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间屋不是一个家,到今日才有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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