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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 page 12 作者:亦舒

  “唏我的脾气也不好。”

  那护卫员笑说:“可是先生你不是大明星。”

  真的,同人不同命。

  “屋子有什么人进出?”

  护卫员笑道:“记者先生你想打烂我的饭碗不成?”

  李少强锻羽而归。

  他愤而把徐思薇粗鲁对付记者的照片公开。

  谁知第二天,她的经理人即召开招待会:“思薇最近正拍摄一套有关问题少女影片,剧本太过精彩,以致入了戏走不出来,精神倍感困扰,正在看心理科医生,以致有该宗意外发生,我们深感歉意。”

  反而替她做了免费宣传。

  李少强被老编嘲笑,“碰到定头货了。”

  李少强悻悻然,“我同此女耗上了。”

  “那敢情好,读者有福矣。”

  真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少强努力搜集资料,发誓要把徐思薇整个底掀出来。

  怒火遮眼,他并不觉得无聊。

  他很快得到资料:徐小姐出身贫困,自幼在姨母家长大,母亲系化粉品公司售货员,父亲有葡萄牙血统……

  李少强抬起头,英雄不论出身,巾帼亦不论身世,他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她少女时期所欠缺的,此刻几乎已全部得到了。

  李少强试图自她身边的人下手,他去走访徐父。

  徐父并不姓徐,他另外有个葡萄牙姓名叫罗郎格斯,见是记者不允开门,挥挥手,揉揉黄色的眼睛,“她有照顾我,我无话可说。”随即关上门。

  守口如瓶,李少强无奈又找另外一条线索。

  摸到她姨母家,姨母客气地招呼记者,“看,这幢公寓是思薇替我置的,又出资金给表兄们做生意,我有点羞愧,俗称无功不受碌,思薇真是好孩子。”

  李少强又失望了。

  不行,她经已收买了所有亲人。

  但是一个人,总有敌人吧。

  要在她敌人身上下手。

  可是敌人们早已讲遍他们可以讲的风言风语,全然没有新鲜话题,真令李少强头痛。

  一日,他正在忙另外一篇访问,电话来了。

  李少强去接听,那是徐思薇的经理人。

  “李兄,”他开门见山,“思薇想与你说几句话。”

  奇怪,他们都与他称兄道弟,可是事实上,一点也不尊重他。

  徐小姐严峻的声音来了,“李先生,假如你再骚扰我的家人,我会通知警方。”

  李少强说:“徐小姐在警方好像有很多熟人。”

  徐思薇的声音更冷,“李先生,请问一个识字的人是如何堕落到你这种地步的?爱写字,大可写小说、散文、政论、专题,是怎么样的虫豕,专门揭人隐私为乐?”

  李少强看了看话筒,放下,默不作声。

  他抬起头。

  其他的同事正在忙他们份内的工作,挥着汗,互相有商有量,偶然也会笑起来,气氛非常融洽,真叫人羡慕。

  他们都不喜欢他,李少强叹口气,并且看不起他。

  会不会到了检讨自我的时候了?

  电话铃又响,李少强喂一声。

  “对不起,思薇、心情不大好。”仍是她的经理人。

  李少强不出声。

  “李兄,薪水与稿费有限,何必为区区几文钱如此精忠报国,得罪天下苍生?”他停一停,“将来离开这份职业这个岗位,你也总得见人呀,是不是?”

  李少强再次挂断电话。

  他们都说得对。

  李少强是被人利用了。

  写这种题目,写得越好,作者越是吃亏,臭名四播,以后谁还敢同他多说一句话。

  得益的只是杂志社。

  李少强沉默。

  那个星期,他那篇访问稿笔下留情。

  老编马上看出来了,召他入编辑室。

  他把原稿扔还给他,“少强兄,头几篇写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软了下来?”

  李少强不语。

  “拿回去改一改。”

  “这正是改过后的新风格。”

  老编也不客气,“编辑部不喜欢这种风格。”

  “我不能做得更好。”

  “少强兄,不必谦虚了,谁不知道你那一支笔最厉害。”

  李少强辛酸地涨红面孔。

  已经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当初高价控角请你过来,也是为着这支笔,真是,谁的功力都不及你。”

  李少强站起来,悄悄离开编辑室。

  他告了半日假,驾着车一直往郊外驶去。

  他想喝杯啤酒散散心。

  他走进郊区酒店的酒吧。

  在黝暗的走廊里,他看到一个熟人。

  李少强连忙闲至一角。

  那个头上包着丝巾,戴着墨镜的竟是徐思薇,他化了灰都认得她。

  她在这里等谁?

  李少强心里想,得来全不费工夫,新闻送上门来了。

  他一声不响躲在一角。

  幸亏照相机就在身边,他打开了镜头。

  徐思薇好像有点焦急,忽然她抬起头,向前看去,呵,她等的人来了。

  李少强吸一口气。

  头条新闻。

  那是城里著名的大导演,已婚,妻子非常能干,他到这里来私会她?

  李少强立刻按动照相机,拍下一连串精彩镜头。

  她与他走进酒店电梯,电梯门关上,电梯升上去,一直到十二楼停止。

  李少强立刻回杂志社去冲晒底片。

  第一时间把成叠照片放在老编桌子上。

  “哗,精彩绝伦!你真是徐思薇专家。”

  李少强的、心一动,谁说不是,他花太多时间在这个女子身上。

  隔一天这辑照片便在杂志上披露,十分哄动,销路之好,几乎破了纪录。

  可是为什么,李少强却觉得有点茫然?

  他比往日沉默许多。

  三日之后,徐思薇反击了。

  她联同导演、导演夫人、以及酒店公关经理一起招待记者,证明那一日是导演生日,大家为他在酒店房间举行生日会,她特地在楼下迎接他。

  徐思薇并且派发大量照片,生日会中起码有十多位客人,位位都是人证,还有,酒店工作人员证实生日会的确是在李少强拍照的同一日。

  这是颇为轰动的一宗娱乐新闻,配合了新片上演,为导演与徐思薇做了极大的免费宣传。

  接着一连串的电视台访问,徐思薇都针对李少强:“某些记者是害群之马”,“我不是说所有记者,大部分记者都是我的朋友,历年来帮了我许多忙,可是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心态可耻。”

  李少强一声不响地辞了职。

  老编大惑不解。

  “老李,你的事业如日方中,为何请辞?这样吧,你且放两个星期假,我找人替你,这段期间,我同老板商量,加你薪水,你看如何?”

  李少强不作声。

  他澈头澈尾被人利用了。

  整个徐思薇事件是个圈套。

  那天在酒店,他们专程等他去拍那辑照片。

  怎么知道李少强会在该郊区酒店出入?那还不容易,雇一个私家侦探即行。

  徐思薇知道正面惯性宣传已经达不到效果,故此利用一个娱乐记者的好奇心及职业上的缺憾来做成这件新闻。

  她先激起他的愤怒,使他有报复心理,怒火之下,不及深思,为什么新闻会凑巧在等他。

  然后,以被害人身分尽量侮辱这个指定的记者,博取同情。

  她成功了。

  李少强觉得自己真正像只虫豕。

  他躲在家中检讨自己,十天八天没上过街,心情颓丧,忽然一日起床,思想变得通明,他看透了整件事,搔播头皮,一笑置之。

  接着他去报名攻读硕士班,整个肩膀都好像轻松了。

  不知不觉已经工作了七年多,是该暂时告一段落,休养生息,乘机加油充实自己。

  他决定淡出娱乐新闻版。

  编辑部终于接受他辞职。

  他意外的收到徐思薇经理人的电话。

  “喝杯茶好吗?”

  “我已退出,别浪费弹药了。”

  “叙叙旧而已。”

  “我也被你们利用得够了。”李少强苦笑。

  “李兄,这个功利世界,不是我用你,就是你用我,互相利用最好不过,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之际,谁来彩你,李兄此刻因徐思薇缘故声名大噪,难道没有好处?待机复出,当非吴下阿蒙矣。”

  李少强无言。

  “出来喝杯茶吧。”

  每个人都像他的师傅,李少强服贴了。

  他们约好在某咖啡室等,李少强准时到,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刚想去拨电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李先生,别来无恙乎。”

  一看,有点意外,来人却是徐思薇。

  她今晚淡妆,白毛衣,灰长裤,平底鞋,头发束在脑后,李少强停睛一看,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可人儿。

  “呵,怎么是你。”

  “正是我。”

  “请坐。”

  “李先生,”她拿起咖啡杯,“我敬你。”

  “敬我?为什么敬一个瘪三?”

  徐思薇一怔,“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

  “你不止一次骂我卑鄙。”

  “李先生,那不过是在观众面前做的一出戏。”

  “我不是演员。”

  “偶而帮忙,客串演出,成绩斐然。”

  “今晚是你约我出来?”

  “是。”

  李少强站起来,“失陪。”

  “李先生,请你坐下来。”

  “还有什么事?”

  “我愿意接受你的访问。”

  “什么?”

  “我愿意接受你的访问。”

  李少强这才知道他没听错,不由得又坐了下来,多么讽刺,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造成那么大的误会,结果,徐思薇愿意坐下来接受他的访问。

  徐小姐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月亮背面的故事吗?”

  李少强想了一会儿,“不,我已不感兴趣。”

  可是徐思薇着急了,“我一定详尽和盘托出。”

  “请你找别人写吧。”

  “别人哪有你写得好。”

  “算了吧你,”李少强笑,“你的记者朋友多的是,徐小姐,我已转行。”

  “你转了行?”

  “正是,你启发了我,你看我,好端端一个记者,什么题目不去写,偏偏追综一个女演员的私生活,受到百般刁难,侮辱,最后还被人家利用,徐小姐,世上有许多大事在发生中:波兹尼亚战火不停,索马利亚饥荒并无太大改进,资料卫星已去到冥王星……我为何坚持做这样无聊的访问?你的财富从何而来,关公众什么事?徐小姐,你找别人吧。”

  “可是,你最了解我!”

  什么。

  李少强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徐思薇,我相信只有你自己才最了解自己。”

  徐思薇十分尴尬。

  李少强喝干了杯里的咖啡,“没想到我也有自尊心吧,不,我对访问演员没有偏见,大家平起平坐,心平气和地做一个访问,必定精彩,我有许多演员朋友,他们都不端架子,他们当记者是朋友,徐思薇,你,你是害群之马。”

  他说完了,掏出钞票,放桌子上,离去。

  不,他并无痛快的感觉,他只觉得无奈。

  是他自己不好,降格到这种地步去追求一段访问。

  李少强在路上踯躅。

  等到他不要写这段访问了,她却倒过头来求他。

  演艺界没有娱记如何生存?但是若干气焰高涨的明星竟把话倒过来说,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正要过马路,李少强听见身后有人说:“我十五岁就出来工作了:“

  他大奇,转过头去,只见徐思薇与经理人站在他身后。

  李少强骇笑,“大明星,你有无搞错,你缠着我干什么?”

  经理人说:“老李,帮个忙。”

  “笑话,”李少强拱手求饶,“我怎么帮你们忙?我已退出这个行业,打明日起,我的专访将包括本市医疗设施严重不足及老人问题需要救亡等,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李少强叫了部计程车忽忽离开是非之地。

  回到家,他一声不响埋头大睡。

  过了两日,打开某报娱乐新闻版,突然看到一则小小启事。

  “我徐思薇从前对李少强君的诸多意见纯属误会,特此致歉。”

  李少强放下报纸,这无异又是另一套宣传手法。

  老编的电话跟着来了,“老李,你若不追这条新闻,你就是个白痴,我把你薪水加倍,请你回巢,老李,你那口气到此刻也该消了。”

  李少强不语。

  “老李,我给你三分钟考虑。”

  李少强呆呆看着窗外。

  三分钟后,电话又来了,李少强取起话筒便问:“加倍?”

  “是,加倍,闲时还拨篇幅让你写本市青少年与毒品问题,好不好?”

  “为何这样客气?”

  “因为你此刻已是本市至红的娱记。”

  “我半小时后上班。”

  老编松口气放下电话。

  是,一点也不错,这是一个互相利用的社会。

  傍晚,徐思薇特地到杂志社来,与名记者李少强合照,握手言欢,冰释误会。

  她的访问,由李少强执笔,将于下期刊出。

  “我将源源本本,把往事和盘托出。”

  “你同某小生的事会不会解释一下?”

  “会,请阅访问。”

  李少强不禁飘飘然。

  待徐思薇走了之后,老编洋洋得意地教训诸同事:“看到没有?聪明女对聪明仔,不分胜负,各有得益。”

  同事们只得唯唯喏喏,各自去进行该天工作。

  李少强摊开稿纸,开始写他的访问稿。

  怎么又回来重操故业?不是说要退出去读硕士班吗?

  他笑了。

  手段比手段,机智斗机智,人生路走得久了,谁还同谁讲真话论真情意。

  李少强捏着一把汗,这次,真是险胜。

  一千五百日后

  王俭持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白,他尝试移动双手,忽然听到一具仪器密切的警号声嘟嘟嘟地响起来,一定由他的手所引发。

  接著有人走进来,“醒了,病人醒了。”

  王俭持挣扎。

  有人轻轻按住他,“不要动,我是陈医生,”有电筒的光芒集中在他的眼前,医生在照他的瞳孔,“你终于醒来了。”

  王俭持本能地闭上双目。

  “能说话吗?”

  王俭持声线沙哑,“我为什么在医院里。”

  “你为什么在医院里?”医生像是听到一个最不易解答的问题,“据我所知,你在这里已经躺了三年多,你是本院昏迷时间最长的病人。”

  王俭持呆住了,他喉咙发出嘎嘎的声音来,颓然倒在枕上。

  接看医生与看护与他做一连串的测试,他均一言不发,三年了,他竟躺在这里一千五百多个日子。

  看护年轻而秀丽,笑容可掬,“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

  “告诉我,”王俭持问:“我因何入院?”

  “你不记得了?”

  “请你提点。”

  “你在家做木工,电锯的插头没正式接驳好,接触到金属,你触电昏迷。”

  王俭持想起来了。

  那不是他的家,那是美宽的家。

  美宽!他的亲密女朋友。

  他认为美宽的新居少了一张屏风,由他帮她设计,于是在小小露台上开工。

  他记起来,屏风已做了一半,他这个艺术系学生正洋洋得意,就在那个上午,他的电锯误搭在铁栏杆上,他只觉得浑身一震,就失去知觉。

  “那,那只是昨天的事!”

  “不,王先生,三年已经过去。”

  “美宽,我要去找美宽。”

  “王先生,你如有电话号码,我大可帮你联络,你此刻不便走动。”

  王俭持立刻报上号码:“施美宽,六○四二一三一。”

  “我尽快帮你去打。”

  “还有,公司是九二二一八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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