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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page 19 作者:亦舒

  我笑:“岂敢。”

  “要吹牛趁现在,等下毕了业出到社会,那时候可要三缄其口,只好在肚子里用功夫与别人斗。”

  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前途多障碍的,我又加多一份尊敬。

  “我们也迟早会变得俗气万分,”他感叹,“越爬得好,越是要对社会妥协。”

  我吃看花生酱三文治,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我有什么资格说话?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社会,一早嫁给邱企国,就到现在,对于企国,我忍也忍过,骂也骂过,总是无法收服他这颗不羁的心,他在外头的相好简直把我当臭四,当我没到,分分钟欺上门来,这种生活,叫我怎么过下去?

  姜季堂问:“你怎么心事重重?”

  我说:“跟你们说也没用,少年不知愁滋味。”

  “去你的,你好老嘛?”

  “起码十载八载,还不够?”

  少壮过来问:“小姜,你跟我姐姐在聊什么.”

  “天南地北,你姐姐有心事。”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

  少壮说:“姐姐在这里渡假,少个人陪,这样吧,小姜,系里面数你最悠闲,你来带我姐姐到处走走──”

  我不待少壮说完,马上摇手,“不,我自己会得走,这边这么平静,我可不怕。”。

  少壮瞪我*眼:“寂寞也不怕?难得小姜肯陪你走走,告诉你,温哥华这个地方是很闷的,逛公司的话,一个下午便可以走遍全城,一星期下来,你就嚷着要回香港。”

  “你听听你这张嘴。”我说。

  可是少壮说得很对。

  这是个很平静的城市,时间太经用,往往晨早起来跑步,待吃完早餐,帮母亲做妥一切家事才只有上午十点半。

  我有点无措,母亲看出来,便说:“我叫企国来接你回去可好?”

  我反问:“你不欢迎我在这里住?”

  “你真是拿来讲,母亲岂会嫌你?只是你如此吊看不是办法,要不与邱国企离婚,如今也是平常事一件,要不回去,你总得有个打算,整天对牢我唉声叹气,不是办法,凡事要拿出勇气来。”

  没想到姜是老的辣。

  “我再想想清楚。”

  “好,想吧,别待五十岁才想清楚。”

  我苦笑,三十五跟五十三有啥子分别?反正在男人的眼睛里,只有十五至廿五的女子才值得观之。

  至于姜季堂这样的小伙子,约会我不过是为了心肠好。

  抵步都一个星期了,企国连电话也不来,他早已忘记我,乐得出入在脂粉丛中,我再回去也来不及,不如豁出去,到处玩玩散散心再说。

  我跟着小姜去渔人码头吃海鲜,扯风帆出海,到公园骑脚踏车,日日换一个节目。

  小姜目前在写博士论文,不必上课,每天工作数小时,“有时脑筋卡住,没有新发展,思维不上来,出来轻松一下也好的。”他说。

  因而我见他比见弟弟还多。

  他照顾得我很好,人也成熟,对住他,倒是不担心没话说,他是个好伴,可以想像得到是少女们的梦里情人。

  我们在水族馆参观的那个下午,他忽然说:“少壮与我说:你早已结婚了。”语气中似有无限惋惜。

  我讶异,“你到现在才知道?我大儿子都十三岁了。”

  “我不敢相信,”他睁大眼睛,“你自己有多大?”

  “三十六。”

  “胡说,”他摇晃我双肩,“廿七L八罢了,说这种话吓我,望我知难而退。”

  “你说什么?”我既好气又好笑。

  “我跟张少壮说,我要追求你,他便取笑我,说你给了婚,并且夫妻很相爱,是不是?”

  “相爱?”我哑然失笑,“你这样问,叫人怎么答?”我取出护照,“但见我的正确年龄的确是三十六,请查核小姜,你的好意我心领,我春我们没什么前途,不如就此打住。”

  地瞪看我,“咦,你倒真是爽快,三扒两拨就想把我否决掉?没这么容易呢,我不是这么容易摆脱的。”

  “什么?”我也睁大眼睛看住他,“我可是为你好,你拖住一个尴尬年龄的女人,做姊姊,嫌老,做母亲,嫌小,干什么替自己找麻烦?”

  他把一张孩子睑伸过来,“做情人,刚刚好。”

  “咄!太无礼了。”

  他笑,“何必把年龄看得这么重要,来,我们仍是好朋友,我追你是我的事,你别紧张好不好?”

  我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啼笑皆非,哪里钻出个道么滑稽的追求者来?我也不放在心上。

  他们这些在外国长大的孩子,很爱说笑的,我若把他当真话,煞有介事地紧张起来,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不如大方一些,当他开玩笑。

  少壮问我:“姐,小姜追求你?”

  我笑答:“是,他追我,稍迟他还追我们母亲呢。”

  “姐,你当心,他土生土长,女方年龄根本不是一回事,人长得土麦脱,女朋友又多,他跟我说:见过那么多女人,最帅是你,非追不可。”

  “帅?我?”

  “你自己心中有数,其实小姜不错──”

  “说到哪里去了!”

  “做个朋友,何必太拘谨,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开放的社会中,很受欢迎,这是女人真正成熟的阶段。”

  “对,赶明见你也去找个老太婆做女朋友,吓死我们的母亲。”

  “姐,你的脑筋转不过来。”他指指我的额角。

  小姜带我到室内温水泳池去游泳,我多年没有游泳了,当年还是蝶泳冠军。

  我换上新买的泳衣出来,小姜吹口哨,“三个孩子的母亲?真不知孩子是否在胁下钻出来的,这么好身裁。”

  我白他一眼:“没上没下。”

  他但笑不语。

  泳罢特别肚饿,我连吃两只热狗。一杯大可乐。

  小姜送我回家。

  我向他道谢,他说:“晚上再出来,嗯?”

  “再出来?”

  “去跳舞。”

  “看你还能变什么方法出来玩。”我笑。

  他说:“我们到美国去,从这里阁车到迪土尼园.数小时而已上

  我吸进一口气,“真会玩,我好久没去了,上次与孩子们到此一游离今总有七八年了。”

  “是不是?”他得意洋洋,“想不想去?”

  今天晚上先跳舞再说吧。

  “可怜的少媚,婚后就做了奴隶,完全没有自己。”他怜惜地说。

  “再见,我回去洗头换衣服。”

  “八时正来接你。”

  “好。”何必黄熟梅子卖青,想做就去做。

  我吹着口哨进屋内,只见爸爸妈妈弟弟全落在客厅中。咦,这么人齐?

  再看多一眼,这个英俊潇洒的客人,不是我的丈夫邱企国吗?他来温哥华干啥,什么时候来的?

  但听得企国冷笑一声,“张小姐恐怕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了。”

  父母亲同时站起来说:“你们十多廿年的夫妻,有话好好说,有牌慢慢摊,怨我们不做旁听了。”

  弟弟也赶紧开溜。

  我呆呆看着企国。

  他仍然讽刺着我,“半个月不见,发了福哇,打扮看这么性感,去游泳?又找到了春天?”

  “你想说什么?语无论次!”我斥责他。

  “听说你的男朋友才廿多岁?你好做他妈,真是下流,道德沦亡。”

  我喝道:“少在在这里嚷嚷,你干脆去参加道德重整会做会长吧。”

  他问:“你打算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我渡假,渡假也不给吗?”

  “等你渡完假,我的帽子恐怕要转颜色了。”他冷笑。

  “我不知道你有戴帽子的习惯,如果有,干吗不摘下它?我想离婚如何?”

  “离婚?你说离婚?”

  “为什么不呢?”我豁出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以为离了婚,这种黄毛小子会娶你?告诉你,你要找人陪着玩,多得很呢,要人娶你,你才做梦。”

  “你何必为我的前途操心?”

  “你倒底打算怎样?你与这小男孩进行成怎么样了?”

  我说:“我俩今晚去跳舞。”

  “好,张少媚,我不会放过你。”

  “要不要一起来,跳喳喳,可以三个人。”

  他几乎没一个巴掌掴上来。

  我适可而止,上楼洗头淋浴。

  企国真的追上来,我想,这么说来,他心中还有我这个人存在,倒底十多年的夫妻,想到这里,不禁鼻子酸,随即又旁徨起来,如果万一他叫我回港,我回不回去呢?

  如果万一他不叫我回去,我又怎么办呢?

  我吹干头发的时候,企国在一旁游说。

  “孩子们都很想念你。”

  他想挽留我,但又不肯自己出面,他也太自爱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连吃一点点亏也不肯。

  我不出声。

  “你不外是要胁我而已。”

  我取起电话打到姜季堂宿舍去,我说:“我想早些出来吃海鲜。”

  小姜说他立刻来接我。

  “你这分明是剃我眼眉。”企国大叫。

  我冷冷说:“假如这也算剃的话,我连头发都早已被你剃光,好入空门做尼姑了,你与野女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引得人上门来要我同你离婚,又说怀着你的孩子,我连腋毛都被人剃得光光。”

  “张少媚,你好不粗俗。”

  “我何尝不知,近朱者赤,近墨老黑,自然而然学得粗鲁起来。”

  “你口齿是大大的伶俐了。”

  “不敢。”我说。

  “晚上一定要去跳舞?”

  “我的脚发痒,我非去不可,过去十五年关在家中,双脚自厨房走到客堂,客堂走回厨房,实在太委曲,我改过自新:手足如兄弟,决定予他们合理的待遇。”

  “你太过份了。”企国气结。

  “你不是一直嫌我是块四方木头吗?好,我变给你看。”

  我换上新买的跳舞裙子,他掩上睑。

  “老太婆了,胸前皮肤打摺,还穿这种暴露裙子?”

  “我的思想搞通已久,不豪放白不豪放。”

  “你真要出去?”

  “是。”

  “如果我求你不要去呢?”

  我怔住,“你求我?”

  “‘如果’我求你呢?”还不肯低头。

  “不知道,你又没有求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去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我没良心?”

  我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我无话可说。

  那夜我喝得很多,受了刺激的缘故,不想说话。

  我生命中没有第二个男人,也不认识别的男人,自头到尾,只有一个邱企国,是不是太贫乏一点?

  但要我同其他男人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是没胆子,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为报复跟他人上床,这是原则问题。

  人家轻贱我,我没法子,我自己是断不会自轻自贱的。

  小小的姜季堂还是我婚后约会的第一个男人呢。

  说出来真没有人相信,可笑。

  早结婚就是这样弊,乡下女人似的,没点主意,不比那些女强人,男人的尾巴动一动,她们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天天换一个玩伴都可以。

  那样也有那样的好处吧,我们的命运不由我们自己控制。

  小姜对我说:“为什么心事重重?”

  “我丈夫找了来。”

  “那很好呀,”小姜做个磨拳擦掌状,“你是否要看我与他展开一场争夺战?”

  “别说笑了。”

  “你为何烦恼?”他很诧异,“事情再明白没有,如果你爱他,跟他;如果爱我,跟我,何必多犹豫?两个都不爱,更自由。”

  事情经过他的分析,完全如一加一那么简单──我不喜欢你,我不同你玩──这完全是小孩子玩泥沙嘛。

  但是我们活在这世界上,身上负有数不尽的千丝万缕人际关系,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决问题,我的孩子呢?我的前途呢?

  我苦笑。

  “你这个人担心太多。”他说:“爱我不爰?”

  “小爱,”我坦言,“喜欢你是真。”

  “真伤我的心。”地掩住胸口。“爱你丈夫?”

  “这么多年,恩恩怨怨,难以分解。”

  “两个都不爱?”

  我笑,“他叫我回去,也不一定是非我不可,他要面子,孩子们需要我。”

  “让他丢脸好了,孩子们迟早长大独立。”

  我好气又好笑,“照你说,从头到尾,我根本是唐人自优?”

  “当然是,”他耸耸肩,“当你真正想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你根本不必多加考虑,像你这般三心两意,那根本是不想走,怎么?你不承认?”

  “不不,我”我词穷。

  〔那么跟他回去吧。”

  “你不是说要追我吗?”我啼笑皆非。

  他说:“我从来不会爱得要生要死。”他搔搔头皮,“恋爱也不过是生活情趣之一而已,要是太痛苦,失去原意,我是不干的。”

  我腊着地,别看轻这小子,他深谙生活真谛,了不起。

  “你这样依依不舍,怕是有你的原因,但就这样回去呢,又不甘心,你不过是要他正式求你,是不是?女人都这样糊涂。”

  “你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

  “嘿,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姜笑了。

  我取起身前的酒,一饮而尽。

  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回去!”

  我转头,是邱企国。

  “混你妈的蛋!”我气道:“公众地方,对我吆喝,你回去才真。”

  很明显地我有酒意,邱企国看出来了。

  他恶向胆边生,把一口气出在小姜身上,“你干吗叫我老婆喝酒?”

  小姜举起手,作无辜状。

  我站起来,“是我自己喝的,你们别打架。”

  小姜笑道:“打架?谁要打架,邱先生,带你的太太回去吧。”他竟放弃我。

  这小子。

  我瞪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怎么回家的,我根本不知道。

  我只知道没有男人止目为我打架,这真是令我沮丧的一件事。

  而且看样子企国还比小姜紧张得多。

  企国见我醒来,态度好得很。

  他说:“原来你与那小子不过是泛泛之交。”

  我哼一声,“看死我好了。”

  “不敢不敢,少媚,原谅我,我求你同我回去,我都改过,好不好?”

  “你求我?”

  “是的,我求你。”

  我的鼻子一酸。

  “回去干什么?你又不少煮饭的老妈子。”

  “少媚,别赌气了,我真的都改过。”

  改过?是不可能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既然他肯出声恳求,我也藉此落台算了。

  我是爱他的,小姜说得对,如果没有爱,转头就走,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母亲幻道我肯跟企国回去.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劝我:“有什么好说?嫁了这么些年,不忍下去,前功尽弃,当心自己。”

  我没有什么欢容。

  没想到小姜会来送飞机,企国笑道:“你的男朋友来了。”

  我不明白怎么一下子他不紧张了,如肆大方。

  小姜轻轻说:“如果你在香港不高兴,来找我,我总是在这里的,我们照样可以去迪土尼乐园。”

  我白他一眼。

  居然还在灌我迷汤,太岂有此理。

  “我是真心的,”他轻轻说:“只是你应当明白,我再爱你,你也不会跟我走,所以我只好等你。”

  我一怔,我?等到几时?明天早上我不出现,他就跟别人玩去了。

  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他说话都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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