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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儿 page 6 作者:亦舒

  他冷嘲热讽:"要紧缩?好,我看你缩到哪里去。"

  我不去照他,房子用我的名字,我要搬,哪怕他不搬。

  我一股劲的去看新居,得回的结果等于零。

  虽然说不景气,租金却不受影响,稍微登样子的尺寸,月租都上万,那还不打紧,

  令人骇笑的是其装修!租房子又不能拆除原来的装修,但这种四座月洞门,七色地毯、

  八种墙纸、镶满玻璃,加巨型风景墙画,水晶灯碰到头顶的公寓,如何住人?

  怎幺都似万花筒?

  连窗帘都每间房间不一样,有些柳条,有些格子,有些是百叶帘,都挖一个洞,

  因为装了冷气机在那里。

  也没有人用抽湿机,每座豪华布景都散发一阵霉味。

  日奔波了这些日子,突然明白允新那刻薄阴险的表清原来是有感而发。

  由俭入奢易,由奢人位难。婚后便住进这间祖屋,一切不用张罗,陆续照心意翻

  新添补家私,都说咱们家布置得有品味,我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果然。

  晚上我很激动的向允新报道日间探险过程,夫妻之间忽然有了新话题。

  "──为什幺一定要满铺长毛地毯?他们难道不晓得夏天热起来会到摄氏三十八

  度?"

  允新看着我眯眯笑,笑中倒是一点没有掺杂的成份。

  我更加发挥下去:"都做了拱形门嗳,干嘛?还都有小型酒吧。家家养一缸鱼,

  据说用来挡煞气,怪得不能再怪。睡房都是一小间一小间,似豆腐干,连张两米长的

  床都放不下,打通了做一间尚不够。允新,你说得对,怎幺搬?搬到什幺地方去?现

  在作兴假天花板,从客厅到饭厅还要上两级楼梯,结果人只好弯着腰站,楼面不够人

  高。"

  允新笑出泪来。

  我也跟着笑,孩子们自然也笑。

  谁都不知道有什幺好笑,但婚后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同,并且这幺欢乐。

  我同允新说:"借都得借回来撑着,到真正垮了再说,你我都不是勇敢的人,算

  了。"

  他却说:"我已经卖了两部车。"

  我大大的讶异,"什幺?你舍得?"

  "只好叫司机忙点,送完我再送孩子们,然后再接你,再省就不能了。"

  我默然。

  "还有,六姨让她回乡下,根本是我们硬把她留在此地,如今宠得似祖宗似,她

  已经答应。孩子已这幺大,用菲佣也不打紧,我已在物色,可省一半。"

  我完完全全呆住。没想到他办起这些事来也头头是道。

  "这样子一个月下来也节流不少,过一两日我要去美国看看有什幺发展,分居书

  已签了在那里,你要交给律师就去办好了。"

  我吞一口涎沫,喉咙"咯"的一声。

  这幺顺利,心平气和的离婚,时代真的太进步了。

  "去多久?"

  "你关心吗?"他反问。

  "以前你走运,自然有红颜知己来关怀你,此刻你黑了,舍我其谁?"

  "真幽默!"

  我苦笑。

  他忽然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些年来在外头并没有人,你相不相信?"

  我不出声。

  "如果我又告诉你,我去俱乐部不过是玩桥牌,你又信不信?"

  我抬起头来,"我都信,但凡自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信,我还为什幺不信?

  如果分手,你的话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假如还在一起,更要相信,你撒谎也是为了

  给我留面子,我并不是不识抬举的女人,非得寻根究底,结果自己下不了台。"

  允新大力鼓起掌来,啪啪啪地响得清脆,"小鲁,你终于长大了,恭喜你。"

  是,成熟来得很迟。是万立炯这面镜子令我看清楚自己。

  在这之前,我以为糜烂的只是允新,而我,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受他拖累,真好

  笑。

  那天晚上我同允新感慨的说:"原来我们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柴米夫妻。"

  这一场经济衰退把我们打回原形。

  允新去美国后,我把司机也偷偷辞掉。我会开车,怎幺不省这两千五?

  又去保险箱把那种一年戴三次的项链取出卖掉,价钱只及从前买进的五分一左右,

  但也还能还掉银行的债,把屋契赎回,还给母亲。

  允新到这个地步,当然我要负一半责,签单子买凯丝米长大衣的时候他可没吭过

  声,此刻我太唠叨,不但是个女人,亦是个小人。

  立炯来看过我一次。

  我正在教菲佣做炒面,弄得一头烟。

  见他来我便端出最香的卡普千奴咖啡。

  他微笑,"你最懂得这些。"

  我欠欠身,"我这十年来致力的,也不过是吃喝玩乐。"

  他侧过身子,没有看着我,"你气色比我先头见你时好得多。"

  "是的,我的思想终于搞通了。"

  他低下头。

  "你今天找我,有什幺事?"

  "没有,在这种天气,我特别容易想起,当年我是多幺爱你,简直愿意为你去

  死。"他看着窗外。

  "真的?"我微笑,"我一生也无憾。"

  他也笑。

  过一会儿,他缓缓呷口咖啡,牛奶的白泡逗留在他的唇上,格外的显得他傻气动

  人。

  他一定有话要说,我知道。

  而且我猜到他要说什幺。

  他开口:"我母亲替我介绍一个女孩子。"

  来了,我微笑,他的终身大事来了。

  我接下去,"那是一个很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你们之间没有什幺话好说,是不

  是?"

  "你怎幺知道?"他根错愕。

  我说下去:"她喜欢浅蓝色,爱旅行,家里养只猫叫咪咪,钟意看文艺片,闲时

  编织毛衣,读十九世纪英国文学。"

  立炯叹口气,不出声。由此可知我全部猜对了。

  "我根本不喜欢那种型的女子。"

  "你必须承认,这种女孩子却很适宜做妻子。"

  "很难说,她不一定会替我分担忧虑,她也许动不动就哭,她也不见得会煮菜打

  理家务。"

  "可是做你的妻子不需要担心这些,她不会经过这些试练。"

  "你赞成?"

  "我是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说。

  "连一句忠告都没有?"

  "你的需要如何,立炯?一切都看你此刻的需要。"

  "我的确得结婚了。"

  "那幺就是她吧,还怀疑什幺?"

  "但是……我不爱她。"

  "你会爱她的,将来,不是现在。以前允新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但现在不一

  样。"

  "那是爱吗?"他不服气。

  "当然,不是你所向往、缠绵炽热激烈的爱。但这种爱却更加需要试验,你或许

  不知道,他为我改变他自己呢!"

  "也许只是感情?"

  我笑,"别太多怀疑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你呢?"

  "我?"我转过头来,假装不明白。

  "你,你这样下去?"

  "是的,"因为是老朋友,也不必相瞒,"我想到就因为他不是一个那幺理想的

  男人,所以才娶我这个女人,马虎对马虎,我们是绝配。"

  "很好。"他有一丝失落。

  "是的,我也认为如此。"我微笑。

  "小鲁。"忽然他握住我的手。

  我心如刀割,这个男人,把他一生中十年的感情给我,而我无以为报。

  "小鲁。"他将我的手放在面颊上,良久良久。

  就跟当年我们分手一样,我闭上双眼,眼皮是涩热的,需要眼泪来清凉。

  但浑身已经干枯,再也搞不出泪或是血来。

  我说:"立炯,我爱你至深,但生活是另外一件事,我们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敌

  人便是生活,你是最最好的好人,我永远记念你。"

  他哭了。

  立炯走后,我仿佛还听见他饮泣的声音。

  我呆木着面孔,靠在露台长窗边,一站好些时候,膝头渐渐酸软,还不肯坐下来,

  我不欲改变姿势。一切都是注定的,一切都有命运,身不由己的时间太多,但至少我

  可以有主权选择站着或是坐下。我喜欢站。

  心中充满悲愤,直至孩子放学回来,我才回转心来。

  孩子们闹哄哄的追逐玩笑,我不得不提起劲来同他们玩耍。

  我不一定是好母亲,但是孩子们跟牢我,却有一定的乐趣,我很少给他们压力,

  我不要他们功课超人,也不想他们仪态如公主王子,我是个没有要求的母亲,因此孩

  子乐意亲近我。

  真正分手,我倒没有想过,孩子们会怎幺过,一样的长大成人吧,或许脾气急躁

  失常点,但我也知道许多父母没有离异的家庭出来的儿女,也不是正常的人。但不舍

  得他们是正常的,骨血是骨血。

  允新在半夜打电话来,声音是那样清晰,仿佛就在隔壁房间,他说他很好,接到

  生意,遇到以前的老同学,他们愿意叫他留下来合伙组公司。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幺,多年来我们两夫妻从来没有明刀明枪说过什幺有准头的话,

  怕如今也一样。他难道想留在美洲不回来?

  "我过几天回来,筹一筹资金,你看怎幺样?"他忽然问。

  "我是女人,我懂什幺。"我老老实实回答,"你的主张便是主张。"

  "什幺?"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并没有到律师处,两夫妻加一起超过七十岁,还玩什幺,你回来我们再商

  量。"

  他在那一头沉默很久。

  我很现实地说:"喂,每秒钟算钱的。"

  他问:"小鲁,我们算不算相爱?"

  我被感动了,做不了声。

  "允新,我想是的,我想我们仍然相爱,让我们再开始生活吧。"

  "我现在发霉呢。"他说。

  "没奈何。"我说,"大家委屈点。"说得多幺滑不留手。

  "我大后天回来,不用接飞机。"他挂断电话。

  也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肉麻了。

  夫妻还是得做下去,每一种人际关系都复杂万分,可划为十八个等级。我与允新

  之间,大概还不致沦于最低层,恐怕在中间浮游。而幸福不过是一种心态,满足于环

  境是最大的因素,必须努力振作,不停向自己说教。

  允新不在身边,日子好过得多,开销也省,每日不用插花,晚餐不用炖翅,深宵

  不必等门,多开心。但他终于要回来的,不然开销谁负责?

  我是认了命了。

  仍然出去同太太们吃饭喝茶,省归省,这些开销早已打入最基本用途,少不得。

  不过现在出去的时候,总是打扮得很整齐。我怕万一在路上又碰到谁,尤其是有

  可能谁又同他的妻子在一起,被他妻子呶呶嘴说一句:"呵,那就是你的旧情人?啧

  啧啧。"那我的晚节就不保了。

  我现在总是裙子是裙子,袜子是袜子,虽然我在马路上,并没有碰到什幺人。

  妒妻

  同事们都说郑旭初什幺都好,就是受不了他那另一半,他的妻子。

  其实众同事并不认得郑太太,也没上过郑家,但谁都知道有这幺一个女人,天天

  在下班时分在办公室大门外,电梯大堂徘徊,接丈夫放工。

  每个人都见过她。

  她也不是长得不漂亮,也不是不会打扮,骤眼看去,也是个时髦女性,开头熨一

  层层的波浪型头发,浓妆,此刻流行短发,她又去剪个齐下巴的短发,应该是直的,

  但她忘了把先前熨皱部分洗掉,故此显得尴尬,仍然是浓妆。

  短头发配老式潮州女人那种苍白的鹅蛋粉妆并不见得浪漫,看下去太滑稽,且是

  略为不忍卒睹,到底是望四的女人了,很推件,那幺努力打扮,效果不外如此,令观

  者心酸。

  她同我们点头,我们也只好招呼着她,都希望电梯快快上来,叮的一声打开门,

  好让我们躲进去。

  偏偏电梯顽皮的叫我们等,而郑旭初又恶作剧地叫他的妻子等,害得我们不得不

  与郑太太寒暄几句。

  我说的通是口不对心的:"──裙子是今夏最新的款式?很好看。"衣服不错,

  不表示由她穿上好看,毕竟水手装过了廿五岁穿便失去本义。

  赞美对郑太太来说是很重要的,她衷心相信,并且感激对着她说好话的人,照单

  全收,并且偶然会得谦逊两句:"没想到配起来看看倒还不错。"

  她块头颇大,但喜做娇小状,故此一双大手与七号半鞋的脚似无地自容,不停躲

  藏着,自卑感表露无遗。

  "旭初还在办公?"她问我。

  我礼貌的说:"我不清楚,我们不同房间。"

  郑太太老爱把老郑的女同事当是他的女秘书看待。她很爱老郑,把他视作天人。

  而电梯还不来。

  郑太太站得离我很近,把整张脸探过来,像是要数我面孔上的雀斑,我趁机会也

  看到她至少有四只门牙是假的,而且没有刷干净。

  男人看不到这些,我心想,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太太在我眼中,已经不能给分数了,但男人的感觉如何?

  电梯叮的响起来,我如释重负。

  年轻的珍妮一个箭步冲进来,电梯门差些夹到她。

  "那老妇还在等郑旭初?"她随口问。

  女人一过三十,在她们眼中,便一律是老妇,杀无赦。

  "是,"我答,"我这个老妇就不必等人,老身下班马上走头,无他,老身一遇

  天气变,总是腰酸背痛,老身──"

  "去你的!"她用手臂撞我一下。

  这种嗲劲我是可以接受的。

  郑太太见到丈夫浑身发酥的样子,我就吃不消。那幺一把年纪,骨头都硬了,真

  是,多幺吃力。人老声线也老,沙哑喉咙本来也性感,但她偏偏要提高几个音阶来说

  话,弄得似半雌雄。

  "你不喜欢她吧?"珍妮向我陕陕眼。

  "不喜欢谁?"我假装不明白。

  "那老妇。有一阵她误会老郑同你有一手,连吃中饭时间也来盯着,叫你不好

  受。"

  "早忘了。"

  "你真算是大方的了。"珍妮说,"载我一程,如何?"

  "是我的荣幸。"

  从没见过这幺护忌的女人。一天到晚给丈夫招麻烦。

  为只为有一次她上来接老郑,我刚好与他一齐散会出来,嘻嘻哈哈地不知在笑哪

  一个客户老土,被她看见。接着三个月就没有好日子过,日日跑来坐着,乌眼鸡似盯

  牢我,双眼似要放飞箭似,嘴里说些风言风语:

  "张小姐,我同郑旭初是十多甘年夫妻了,一直很恩爱。"

  "张小姐,这年头,做人太太很难,你说是不是?头那些女孩子,都愿意无条件

  接受有身分地位的男人呀!"

  "张小姐,你可有男朋友?似你这般人才,要不要找介绍人给你?我有个表弟,

  人是古板点,但老婆本是早存在那里的。"

  老郑一味向我道歉。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不拘小节,器量大,工作负责任,老板及伙计都喜欢他。

  我总是说无所谓。

  坐在我身边的珍妮说:"我是你,反正不吃羊肉也一身骚,干脆把老郑俘虏过

  来。"

  "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老郑这人可爱,你知道吗?他连跳水都得过奖牌。"

  "大伙儿去坐船,他很少参加。"

  "郑太太是见光死,又怕紫外光催促皱纹生长,所以总共见过她一次,穿件露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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