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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咒 page 7 作者:欧倩兮

  田冈不想藏人是畏惧这孔雀石滩不祥之地而逃,一意认定他们根本打定了不轨的主意,把队伍引入荒山,编派出神秘古国的鬼话来唬人,时机一到,偷了车就跑了。

  灵龙很清楚她帮不上忙,戴了黑绒帽,独自走入一片奇形怪状的石林里去,怪的是,外头天气晴朗,这片石林却仍然云雾迷离的,灵龙没注意步伐,一脚踩向一个古井般幽深的水潭--

  有人从背后拉了她一把,她摔在那人的胸膛上,惊魂未定,隐隐只觉得那人的胸怀异常地温暖结实。

  她徐徐转过身来,只当是某一个队友,一看却吃了一惊--扶住她的是个少年喇嘛,约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一身褴褛的栗红僧袍,满脸的狼籍,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有一对黑漆漆、清炯炯的眸子,令人望而心慑。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动不了,瘫痪在这少年喇嘛的臂弯里,怔忡看着他的双眸,感到胆寒而迷惘。他跟她差不多高,两人的面孔对得极近,冷冽的空气里,两人呼出来的鼻息,化成淡白的烟,袅袅交缠,上升……

  灵龙惊悸地耳语:「你是什么人?」

  小喇嘛没有回答,也来不及回答,田冈和一群队友忽然出现在雾茫茫的石林,刘子齐也在其中,急急上前拉住灵龙,要把灵龙从小喇嘛怀里救出来。

  不知怎地灵龙还揪着小喇嘛的手臂不放,她的指甲刮过他的肌肤……一定刮出一道血痕来了,她隐隐地想,终于被刘子齐拽去了。

  众人顷刻包围小喇嘛,说是一名队友发觉石林里有异状,招呼众人赶来查看,果然就逮到了这个鬼鬼崇崇,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他们这么形容他。

  田冈仍为藏人卷逃之事怒不可遏,气头上谁都不是善类,不问荒山里怎么出现这么一个喇嘛,总之一定是坏人,命人盘问。

  问来问去,不管是藏语、汉语、上海话,甚至派上英语,也不知道少年喇嘛是无法理解,还是不予理会,始终不言不语,没有反应。

  田冈越发恼火,甚至怀疑这喇嘛和藏人有所勾结,固然没有实据,却不甘心把人放了,于是命令手下取来绳子,把小喇嘛缚在石上,暂时押着。

  灵龙这时候产生了抗日情绪,争论道:「没道理扣住这个人--他没做什么!」

  刘子齐却把她拉开了,规劝她不要介入,事情全由日本人去处置。然而灵龙不能不注意到,那少年喇嘛的僧衣十分地单薄,还把一双胳臂光光的露在外面,怀疑他怎能抵挡这严寒的天气。

  刘子齐还在叨念,她挣脱他的手,掉头回车上,抱了她一件镶貂的外套下来,朝那喇嘛直去。

  田冈看出她的用意,心里不是滋味,先发制人的嘲笑,「灵龙,妳太体贴,小心折了小和尚的福,出家人不杀生,八成也不穿杀生得来的貂裘。」

  灵龙沉下脸,不理会田冈,径自走到小喇嘛跟前。小喇嘛靠着岩石,就地在那儿闭目趺坐,显露一股罕见的静穆。

  灵龙把貂裘搁在石上,脱了自己身上那件已穿得十分暖和的雪衣,轻轻披到了小喇嘛的肩头。

  小喇嘛却像入了定,无知无觉,分文未动。灵龙在他跟前站了半天,他眼皮动也没动一下,只有峡谷吹来的风,冷冷扫着他的衣角。

  「这小和尚好不解风情。」田冈嗤笑数声,走了。

  一阵强风把小喇嘛肩上的雪衣吹落,灵龙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来,重新为他披上雪衣,在他颈间扣住一枚铜扣子。她的指尖无意拂过他的下巴,她不禁感到惊诧,天寒地冻中,他肌肤依旧这样温暖……灵龙发呆地看他,用力想看清楚污秽下他脸上的神情,竟至于眼睛都发痛了。

  刘子齐远远喊了她一声,她蓦然跳起来,石上的貂裘也来不及穿,抱了就跑回车上去。

  工作人员扎了帐棚,开会、讨论、检修车子,一整天忙着。灵龙窝在她的帐棚里,始终没有出来。

  黄昏来得很快,队上的大师傅办了羊肉萝卜火锅,田冈和刘子齐都差人来喊灵龙,灵龙推说头痛没胃口不去。

  营地静寂下来,众人都在大帐棚里围炉,灵龙悄悄探出身子,寒气像利刃一样割着人的脸面,她冷得倒吸一口气--那小喇嘛被绑在荒野中,绝不可能熬过如此酷冷的夜晚!

  必须把他放了。

  灵龙这样一起念,拔足踅过帐棚,奔向缚着小喇嘛的大石头,一看却呆了。大石下空荡荡,一条绳子和那件雪衣弃置在地上,小喇嘛却已不知去向。

  她慢慢拾起她的雪衣……不知是田冈放了小喇嘛,还是小喇嘛自己挣脱捆绑逃去了,她感到十分惶惑,兼之一股没来由的绝望,阑阑珊珊转身要去找田冈。

  猝然间有人把她胳臂拉住,灵龙吓得惊叫,一只温而软的手却捂上了她嘴。她的眼角勾住一条栗红的影子。

  「是你。」小喇嘛很快放开她,她急遽的心跳没有恢复,然而人已经回过神,反过来推他走。「快离开这儿,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小喇嘛把她的手牵住。「跟我走……今晚有大风雪,你们的营地有危险。」

  这是灵龙第一次听到小喇嘛开口说话,他有一种异国的腔调,低柔婉转,带着少年微嘶的嗓子。

  她惊奇地问:「你会说汉话?」

  他点头。天骤然降雪了,他拉着灵龙的手,催促道:「快走。」

  灵龙回头张看大帐棚那头,不免担心她的同伴。「他们怎么办?」

  「他们自有机缘。」

  他牵着她匆匆穿过石林。墨黑的夜色,雨雪汹汹,灵龙全凭他领路……没有理由信赖这个陌生的少年男子,她却跟着他走,不能解释为什么,或许,或许是他牵她走时有一种温柔爱护,他的步伐异常沉稳,使她信任他。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想太多。

  荒天野地里,刺骨的寒风赶着他们跑,小喇嘛把灵龙带到一个比寒夜更黑暗的地方,是个山洞……风雪声在幽深的洞口外,听来很远,很渺茫了,但是灵龙的牙关不住的打颤,冷得浑身发抖。

  她颠簸跌在小喇嘛身上,手摸到他冰寒的僧衣,两人都是一样,都被雨雪打得一身湿透。

  「我们会冻死。」她颤声道。

  「把湿衣裳脱下。」他说。

  灵龙听见小喇嘛卸去僧衣沉甸甸的声音,她却无法使唤她的双手。「我的手……冻僵了。」

  黑暗中一双手伸过来摸索她,有点笨拙,但是肯定地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剥下。现在她像置身在冰窖里,冻得已经神智恍惚了。

  这时候小喇嘛把灵龙整个抱进怀里,肌肤相亲的那一霎,她大大的一震--两个人都是赤裸的,她全身冰凉,他却通体温暖,她像一块小冰角儿被握在热呼呼的掌心里,暖熔熔的化去。

  小喇嘛搂着灵龙倒坐下来,她冷冷的面颊贴着小喇嘛暖实的胸膛,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心跳一次比一次缓慢,她晓得她会死,但是她要晓得她死在什么人怀里。

  「你是谁?」

  「十万珠活佛。」

  一阵祥和美丽的感觉洋溢而来,灵龙幽幽合上了双眼。

  第五章

  苦寒的山洞,一片漆黑,他在漆黑里望着怀中的少女……他有异能,能在黑暗中视物,一双炯炯的眸子,宛然明灯,洞悉一切。

  少女发上还残留着雪花,眉目嘴巴冷凝而紧缩,身体肌肤一片寒凉。她在急遽的失温,徜若她绝命在他怀里,那也是天数,即使是他,亦不能救。

  他能吗?

  怀里的少女在昏迷中嘤咛出声,还剩余那么一点意识,她那双密密的睫毛逐渐结了霜,他的视线从她绝美的脸庞移到自己的胸前……他胸前悬挂着一颗玄色宝珠,迸着一星光辉。

  圣珠乃历代活佛的修持重器,百年相传,不可离身。他明白这许多告诫,千叮万嘱……(欧倩兮《痴心咒》录入:elaineiao)

  一切都是因缘吧……他不自禁深深一叹,抬起手来,缓缓把宝珠自颈项取下,他托起少女的头,把宝珠戴到她脖子上。宝珠一触及少女,瞬间迸出寒芒,而少女冰凉的躯体开始回温,她的暖香在他怀里晕染开来,他蓦然震栗,连忙以莲座的姿势坐着,静心调息。

  那古老的诫语,从洪荒的那一头遥遥响起了警钟:圣珠离身,必肇奇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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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她口渴,喃喃叫唤马南王宫里的保母,「梅咪,梅咪,给我水喝。」

  梅咪迟迟不来,她难受得呜咽。却有一股鼻息拂来,然后不知是什么东西,清凉而柔软,轻轻贴上了她双唇,她即刻贪婪地吸吮起来,彷佛激烈地吻着一个人,那人受不住,呻吟起来,一双手把她按下去,她又沉入梦乡……

  这个梦好长,她以为永远不会醒了,然而一种奇异的知觉挑动着她--她好象被包围,拘束却又温暖,她的肌肤、她的胸脯、她的手心都有触觉,都感触到另一片肌理,另一个人体……

  灵龙睁开眼睛,看见小喇嘛的面孔,陡然想起一切,她挣扎的伸出手,「啪」地给了他一耳光。

  「你半夜偷亲我的嘴!」

  小喇嘛镇静地解释,「妳口渴。」

  灵龙趴在他胸前冲着他说:「你以为你的口水是可口可乐吗?」

  人们相信,他的口水只需那么一点儿,沾在额上,便可消灾祛病。他起先没吭声,然后问:

  「什么是可口可乐?」

  灵龙瞠目。「这可奇了……连非洲部落都有了自动贩卖机,你还问什么是可口可乐!」

  她无法挣出他的怀抱,这才发现是一袭僧衣把他们纠缠在一起,她质问:「这是怎么一口事?我为什么和你在这里?」

  「妳忘了吗?我们到这里躲避暴风雪,妳全身湿透,冻晕过去,我把妳的衣服脱了--」

  灵龙扭动中的身子倏然一僵。「你把我的衣服脱了?」她的脑子到此才真正的清醒,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来--营地,山洞,暴风雪,他把她的衣服脱了……

  一定是小喇嘛用僧衣把她与他一起裹住,她整副躯体与他相贴,因而每一吋肌肤,每一个地带,都感觉到他一身精实的肌骨。从他身体迸发出来的热度--他永远是那么温暖--一丝丝钻进她的毛细孔,使她整个人灼热起来,她的四肢,她的手掌,她的心口,她的面颊,没有一处不是热烘烘的,像烧着似的。

  她裸身被一个少年僧人抱在怀里,他也同样身无寸缕!灵龙想不到她会和男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近,她发过誓不让男人碰着她,对她来说,失身等于失去灵魂。现在,与小喇嘛这样的裸裎相对,肢体交缠,她不能不感到震撼与惶恐,却又,却又夹带一股惊心动魄的亢奋……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把她抱得紧些,低声问:「怎么了?」

  那低沉的嗓子,是男人的嗓音……灵龙心慌地挣动起来,突然觉得胸口扎痛,她吃惊地低头一看。

  一颗鸽蛋大小黑漆漆的珠子,用三股红丝线串着,挂在她胸前摆荡。「这……这是什么?」

  「这是十万圣珠--夜里妳严重失温,我把它佩戴在妳身上,它能渡厄解难。」

  「渡厄解难是吗?」灵龙很藐视。她敢说上海豫园商场的玩具铺子,搜得出一箩筐这种玻璃珠子。

  「不可能。」小喇嘛一口否定。

  「什么?」灵龙愕然。好象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知道。他肃然说道:「十万圣珠不是寻常之物,它经过历代活佛加持,具有无边法力,只有到仙女窟来坐关静休,才能请出圣珠。」

  她迟疑地看着小喇嘛一脸的正色。「仙女窟?」

  他朝他们所在的山洞努努下巴。灵龙仰起头,四下张看,陡地倒吸一口气。山洞已不再是黑沉沉的了,洞口那一头的日光投射进来,照见四壁处处是巨大如人形的仙女石雕,有腾云驾雾的,粉色衣带子彷佛就要飘到人脸上来,有拈花微笑的,玉手上一朵花彷佛就要颤巍巍落下地,个个俱是粉绿朱红,妙态横生,简直就像一群活生生正在起舞的风流人物!

  灵龙缓缓把视线踅回小喇嘛脸上,微光里,依旧是一双亮灼灼的眸子,目如点漆,看得人心悸不已。灵龙忽然间失了神,望着他喃喃道:

  「你脸还是脏的……」

  她的手摸索着,抓过僧衣的一只袖子,僧衣大致干了,唯有袖口还留着一点潮湿,她便利用那点潮湿一抹抹擦拭小喇嘛的面孔。她想看他,不知怎地,她务必要看看他的脸,知道他的长相,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才能够甘愿心安。

  小喇嘛干净的脸盘一露出来,灵龙竟然为之一呆--她不能相信世间男子能有这么明丽俊秀的相貌,他的脸迎着洞口的光,疏眉朗目,鼻准挺拔,彷佛是镂出来似的!

  「哦!天啊……」灵龙望着他,对着这样一张脸,一时间痴了。

  小喇嘛双唇微微翕动,欲言而未言。他的嘴型略为敞阔,线条是清楚的,却又十分柔缓,因而使得那张唇显出一种温存的感觉。

  撩拨着灵龙,撩拨着从未被男人撩拨过的她。

  她顿然失去自我的意志,成了一具木偶,被一股无端的冲动牵引着,她恍恍惚惚向小喇嘛的脸靠过去,靠过去,她的双唇触及他的嘴,轻轻碰了碰,温热柔滑的唇的接触……灵龙震动了一下,然而没有移开。

  她吻他,记起夜里吸吮他的口津那种饥渴,那吻变得狂热、醉人,令人失去理智。她攀住他的肩头,把身子重重压在他身上,僧衣下滑,暴露出她整片光洁的背部,她的背部像冰一样的冷,胸口却像火一样的热,火星落在他们热烈厮磨的唇上,灵龙听到呻吟……不知是他的,抑或是她。

  灵龙终于感到昏眩,不能呼吸,小喇嘛必然也是,因为他把她推开,但是双手仍抓着她的肩,两人的喘息声在空空落落的山洞造成一种奇异的回音。

  他们惊异而且怔忡地对望,彷佛什么都不能理解。然后灵龙发现他的胸口有个奇妙的浮印,细看竟是朵莲花,她不禁伸手去轻触,迷惘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小喇嘛才刚要启口,灵龙却抢先道:「如果你要说你是十万珠活佛,我就要说我是埃及艳后。」

  他默然不语,一径注视她,瞳心好深好深,是无法测度的世界。

  「灵龙,灵龙……妳在哪里?」

  山洞外远远的呼喊,把灵龙吓了一跳,从瞳心深奥的世界跌回到尘世。她听出是田冈和刘子齐交相的呼叫。

  「他们找来了,」灵龙急道,「被他们撞见我们这样……」她腮上一烫。「他们会把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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