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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池塘 page 4 作者:爱米莉·布莱德莉

  “你信吗?姬热拉?”

  “信。”

  “可我妈妈说你信原来的神灵,她说你是个女巫。”

  “我信的上帝有很多名字,也可以用很多方式崇拜。他也不派武士来杀小孩子。”岗塔尔叹口气:“我想我会知道谁对谁错的。”

  “我也希望我们能知道。”那石宫就在跟前了,“去帮着大人从井里提水,岗塔尔,要是法兰克人来了就和你奶奶呆在一块儿。你听懂了吗?她需要你保护。”

  “我会的。”他答应一声,又一蹦一跳地跑了。

  阿尔汉和罗萨正在大厅里等她。这厅里空气缺少流通,有一股羊油灯的味道和烧木头的烟味,爱尔坎加的母亲坐在冷冷的壁炉旁,像个女王一般安静又尊严。她庄严地对姬热拉点点头,算是欢迎。

  阿尔汉不屑与她打招呼。“你确信这些人是查理王的人吗?姑娘!”

  “他们当中的一个武士自己对我说的。他看起来像个贵族,我相信他知道自己为谁打仗。”

  阿尔汉嘴里骂着,将头砸在桌面上。“他好多年不麻烦我们了。我还希望着他忘记阿顿的存在呢。”

  “只要我儿子向他交纳物品,派我们的青年去为他们打仗卖命,他就不动我们。现在阿顿的统治者不再向侵略者屈服了,这魔鬼就又来了。”

  “姬热拉!”阿尔汉紧张地头号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在问姬热拉看到的幻象。阿顿的人们都知道姬热拉能看到幻象,但极少有人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在这世界上,人们最好不要问将来的事。

  “我看到了男人们在战斗??但只有两个人,是在可怕地决斗。我看见盔甲反射着阳光,血流着,最后??是火。我不知道这战斗是不是我们和法兰克人在打,主人,但我知道明天要来的敌人是可怕的人。今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一群强悍的武士和他们的头号领,一个怪物一样的巨人。那个抓住我的武士觉得阿顿的守军不堪一击,大战前夜他还像一个没事的婴儿一样睡觉。我被带进他们的营地时,看到他们把剑磨得像剃须刀一样快,长矛的锐头简直能像针扎进布里一样刺穿人的身体。他们自己为之间说话都是法兰克口音,说到撒克森三个字时,都带着咒骂。”

  “是国王的人。”阿尔汉按着脑门子长叹一声。“我们的战士有战斗的热情,但有几处工事不坚固,尤其是西边的木栅。我们无法守护村庄和农田……”

  “我让蕾特佳去村里报信了,他们会藏起来的。”

  罗萨提醒道:“要是法兰克人攻不破我们的城墙,他们会毁坏田野,屠杀牲畜的。我们最好还是投降,向国王派来的这个领主宣誓效忠吧。”

  “叛徒!”阿德琳达啐一口。“这是撒克森的土地,由撒克森人统治着。你要像你父亲那样把它交给侵略者吗?”

  “奶奶,八年来法兰克王从未放弃对阿顿的要求,我父亲主动投降是要换来和平与保护,他死时将阿顿传给了一个反抗国王的人,一定是胡涂了。”

  “你觉得自己被你父亲欺骗了!这就是你这样大放厥词的原因。”

  “我父亲知道我不愿统治这块土地。”

  “那你就是傻瓜。土地就是权力。撒克森人的土地就是撒克森人的权力。”

  “阿尔汉,”罗萨恳求着,“要是反抗,你会把我们带进一声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想想将要无辜死去的人们吧。”

  “我们要保卫阿顿,”阿德琳达大声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战争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姬热拉觉得阿德琳达对别人的血有点太慷慨了。从阿尔汉红润的脸上忽然扭曲的表情中,姬热拉猜想他大概也有同感。

  “在战斗中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只不过让诗人们多了些词句而已。我们要抵抗,但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就躲进森林,骚扰敌人,直到最终夺回阿顿??就像我们从前一样。”

  姬热拉不禁打个寒颤。更长期的袭击、死亡,后面被敌人追着,女人、孩子、牛和羊,谁都不得安生。想起来就害怕。她好象被命运之手牵动着抬头看了看大厅里高高的窗户,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射进窗户,照在墙上。

  黎明就要来了。

  第三章

  太阳升起来了,万道红霞射在木栅旁的武士们身上,如同着了火一般。姬热拉扒住木栅,头伸进两根圆木之间的缝隙里,瞇起眼睛看着那耀眼的光芒。

  “他们正朝这里走吗?”岗塔尔问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喘。他站在姬热拉的一边。老德拉达站在她的另一边。在她们旁边的还有厨女佛里德琳,马童卢尔夫,以及烧火的吉兰和阿特露达,大家都像姬热拉那样从栅栏的缝隙里朝外看着。

  “他们会来的。”姬热拉说。

  敌人果真来了,在前面举着他们的旗帜。

  他们如同从地狱烈火中浮起的魔鬼一般,在耀眼的阳光里骑着马走来,在火焰一般的猩红色的阳光中,他们的轮廓还有些飘忽不定。红色的光线从盔甲的铁片上,长矛的铁头上,战斧锋刃及明亮的圆盾牌上反射出来。真是钢铁一般的战士??钢铁的盔甲,钢铁的武器,钢铁的盾牌,钢铁的灵魂。坚硬的不可征服的,砸碎一切的钢铁。

  姬热拉喘不过气来。她感到所有钢铁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血腥味儿充满了鼻孔,耳朵里全是哭喊声??惊惧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世界在她幻象中的暴烈里倾斜了。她使劲抓住粗糙的圆木才能站直身。

  “姬热拉姑娘,你没事吧?”

  岗塔尔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姬热拉睁开眼,岗塔尔正焦急地昂着头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

  “姬热拉姑娘?”

  “我没事儿,岗塔尔。”

  “我能看看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有些发抖。“看个够,孩子。”

  德拉达摸索着找姬热拉的手,姬热拉将手放到她手里的进修,这老太太紧紧地抓着它。

  “他们来了,”这盲眼的老妇说道。她不是在问,而是用柔顺而肯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和平过去了。”

  “是,老妈妈,他们骑得很慢,故意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威武。他们知道我已经报信了,现在他们不想袭击我们了。他们想用恐惧征服我们。”

  德拉达点点头。“他们会成功吗?”

  “他们看起来很可怕,”姬热拉叹口气告诉她。“他们的马又高又大,骑在马上的武士像是下凡毁灭世界的天神。”

  “那么,但愿基督保佑我们。”

  “他们个子真大!”岗塔尔高叫。“看那些马,他们人人有马。”

  “马跨不过我们的城濠,也越不过我们坚固的木栅”马童卢尔夫提醒他,“阿尔汉一只手就能打得过任何一个法兰克人。”

  “看那个巨人!”岗塔尔惊讶地喊:“他长得像索尔一般高大。”

  “像武顿样健壮。”烧火的吉兰补充道。“他旁边的那人也像天神一样高大。”她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害怕还是由于景慕。

  “阿尔汉只要一两下就能把他们打倒。”卢尔夫仍不服气。

  阿特露达嘲笑起来,“阿尔汉的战士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像小鸡。”

  “敌人看起来总是像凶神恶煞,”德拉达说着自己的看法,“但他们也会像别人一样流血的。”

  “我希望能参加战斗。”岗塔尔叫道。

  姬热拉忽然觉得很难受,“你以后打仗的时候还多呢,岗塔尔。你得先长成个男子汉再说。”

  “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穿皮甲,长着黑胡子的精悍男人从他们头顶的平台上沿着梯子下来。“你们不知道马上就要打仗吗?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傻瓜!”

  “我想看看,”岗塔尔求他,“我差不多到打仗的年龄了。”

  “要是法兰克鬼子突破了城墙,你这样的小妹妹也得拚命了。现在做个好孩子,把这些女人和小孩子们带到石头房里好好呆着。”

  城墙上的人已经开始一边骂着一边向敌人开弓射箭了。姬热拉随着这一群人向石宫走去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法兰克人的声音向阿尔汉劝降。这声音她记得这么清楚,再听到时,她不禁抖了一下。劝降招来的是一阵笑声,接着弓弦之声和一片谩骂又开始了。她又感到那阵令她站立不稳的血腥味和恐惧感??还有撒克森人的血和撒克森人的叫喊声。要是那个法兰克首领突破了木栅,就什么地方也保护不了这些反抗他的人了。

  姬热拉感到石宫大厅里的气氛比木栅旁更紧张。战士至少可以在战斗中放松一些,他们多少还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可是挤在大厅石头墙后面的这些人却只能等待??这比打仗还痛苦。

  姬热拉一到石宫,便检查了一遍她从小诊所带来的药品,伤员将被抬到这里来治疗。石宫是要塞里唯一的石头房??平时是领主和他的随从侍卫们居住??到了战时,便是这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看见你把药都带来了。”一直在踱来踱去的阿德琳达停下来,长久地注意着姬热拉。“很好,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用得着它们,你放心好了,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把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姬热拉胳膊上握了好一会儿,好象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刀子薄薄的嘴唇一直闭着,然后她皱了下眉,又踱着步走了。

  姬热拉觉得自己轻轻地微笑了。阿德琳达并不是经常能放下她严厉的尊严。那瞬间的感情流露使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些柔和,这验证了这老妇人心中的紧张。她从未承认过姬热拉是自己的孙女,虽然从许多细微处??比如一个淡淡的微笑,或心不在焉地在别人胳膊上拍一下,以及那种带着搜寻的目光??她已经看出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阿德琳达来回踱着步的时候,女人们大都挤在了壁炉的周围,或忙着来来回回地朝厨房里跑着。厨房里正发着面要做面包。几锅肉也正在火上热着。打仗的进修人们也得吃饭呀。其余的人恐惧地静静地坐着。或者,像女主人一样丧气地踱来踱去。年老的男人们带着渴望的眼光盯着闩上的大门,眼珠一动不动在回忆着从前的战斗、豪情的和血腥,那些他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充满着渴望、恐惧及胜利喜悦的战斗岁月。孩子们有的在长凳或铺着草垫的地上做着游戏,有的在脏兮兮的草垫上摆城堡玩,有的已经睡着了。他们的母亲阿姨们和老爷爷们紧张的神情使他们比往日安生了许多,但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今天的气氛不似往常??为什么马厩旁边牛棚里的牛没被赶到木栅外草地上去吃草,为什么铁匠铺里叮叮的铁器声不再响了。为什么阿尔汉领主没有像大多数日子里那样一早就呼着他的同伴们出去打野鹿和野猪,为什么他们的妈妈和阿姨们没有烧水洗衣服,修剪花园,到禽圈里收鸡蛋,或坐在织机旁织布。他们不明白战争已经随着清晨一起到来了,大人们也不想让他们明白。战斗胜利(或者失败)之后,将会有充足的时间教导他们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岗塔尔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但还不能算是长成的战士。阿德琳达就派他隔一会儿跑到木栅旁看看战斗的进程回来报告。半上午的时候岗塔尔报告说法兰克人射到城墙上来的弓箭很准,城上防守的撒克森战士已经有几个受伤了,伤兵紧跟着岗塔尔便进来了,一个人大腿上中了箭,另一个被背了进来,肩上不停地冒血。高恩特神父两手合在一起急切地向上帝哭告。整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小声祷告。

  日头正午时,女人们准备把一碗一碗炖好的肉往木栅那边送去了,这时岗塔尔进来报告说一些比较灵巧的法兰克人已经爬过木栅的圆木,现在战斗已经在城墙里面进行了。其余的法兰克人正朝着西面较薄弱的木栅猛攻,随时有可能突破进来,“阿尔汉的战士们打得很勇敢。”他说,但声音却因恐惧而有些发抖。

  女人们决定不去送饭了,阿德琳达下令把石宫的门紧紧闭上,只允许伤兵进来。但伤兵马上就到了,数目惊人,有一瘸一拐进来的,有爬进来的,有被抬进来的。罗萨就在其中。姬热拉当时正给一个骨折的战士贴膏药,眼睛的余光扫见了罗萨。她的心一沉。罗萨被一副担架抬过她的身旁,一只苍白的手垂在一边,手指上滴滴嗒嗒地滴血,别的部位她没看到。他被放在伤兵当中,姬热拉冲过去来到他的旁边。

  “他的左肋被剑刺穿了。”把他抬进来的一个人说。“还有一剑砍在胳膊上。”那抬他的人情况并不比罗萨强多少,但姬热拉让他坐时他却不坐。“我只有几处小伤。”他说道:“照顾好罗萨,姬热拉姑娘,我们可不能让这几个法兰克人就把老领主的儿子击倒了。”

  姬热拉从罗萨身上揭下被血湿透的上衣,肋骨上的剑伤很可怕。

  “你能把他治好吗?小姐?”

  “如果上帝仁慈的话。”姬热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一看见罗萨的伤口她的胃里就往上翻滚。她看见那抬担架的人眼里有同情的光。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爱尔坎加的儿子就是她的哥哥,尽管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如果你的魔法能够保护我们,现在该是用的时候了。”那个人还没等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幸好姬热拉把罗萨的伤口洗净,缝上时他神志还不清醒。直到她给他的手臂和左肋都包上膏药,罗萨才醒过来。“伤口愈合时的感觉比受伤时还难受”,他笑着抱怨,“你能活着感觉到伤口愈合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剑再往左刺一点,我们就得为你下葬,不是听你发牢骚了。”

  “我们不久都要被埋葬的。那为首的法兰克将军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他叫鲁特加,打起仗来就像魔王,他手下的人都这样。”

  “就是这个鲁特加伤了你吗?”

  “是的。这个法兰克首领自己第一个冲进城墙的木栅,我持剑的臂力较不过他。”

  “那我们要败了?”

  “我们都在劫难逃。西边的木栅已经失守,敌人正一步一步往里推进。我看见阿尔汉自己也退守在马厩的墙外本命难保了。爱尔坎加临死时一胡涂,把我们都害死了。现在只有圣主基督的慈悲能救我们了。”

  阿德琳达停住脚步,鄙夷的眼光盯住罗萨,像要刺穿他的心似的。“你拜错了神灵,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转向这个上帝求告,就是他要打击我们,他的武士们烧掉了我们的圣树爱尔敏索,他还派了军队来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因为痛恨,声音都有些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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