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好巴斯邮政局长小姐的架势,她直接去庞杜比的印刷厂。
她进入大厅,清脆的铜铃声宣布她的到达。迎面的沙发及两侧的扶手椅都没有人。她不自觉地松口气,视线落至坐落在高脚柱上的双陆棋盘。一如往昔,杜比的奖座引出她作呕的感觉。
一会儿之后,一位大厅女侍端着一盘薄荷上前敬客。茱莉婉拒,要求见杜比。厅中又剩下她一人。茱莉皱起眉头,想着杜比对礼仪的着迷,及她帮他达到成功的那段往事。巴斯的商人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着重外表。话又说回来,巴斯的其它人没一个是在双陆棋盘上得到他的金鸡蛋。
边门开启,笑容满面的杜比拥着一位娇小的黑发女人进来。那女人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抚摸脖子,引人注意那里的珠宝。
“你好,茱莉,”他说。“我想你认识伍夫人。”
对于他胆敢厚颜引荐他的情妇,茱莉觉得有趣。他的情妇戴着的红宝石项链则令她毛骨悚然。
茱莉觉得颈间的缎带像是套索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来庞杜比是在幸灾乐祸了?她想。这个项链仅是她输给他的几样珠宝的其中之一。她为他始终得不到一件他最想要的东西而得意,那就是她的职位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地位。
她微笑,点点头。“伍夫人,好漂亮的项链。”
“杜比告诉我它原是你的。”她眨眨眼。
“我一直认为它很迷人。”
杜比英俊的五官垮了下来。“亲爱的,你走吧。”他将女人推出门。
茱莉自手袋中拿出时刻表递给他。“这些要印,愈快愈好。”
他拉平前襟,接下那些稿纸。看也没看一眼,他说:“没时间留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嗯?”
她看看他修剪整齐的指甲,纳闷一位印刷商怎么能将手指保持的如此干净。“好意心领。”她竟有所指地瞟一眼稿纸。“我没有时间。”
他礼貌的表情消失,嗤了一声,露出几年前被她敲断的牙齿。“别指望有折扣,我第一次送时刻表过去时就警告过你表上的时间不对。”
轮到她暗自窃笑了。“你认为我重写了时间。”
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认识了太久,不用再玩孩子气的游戏。考虑到——这么说好了——令尊最近对你生活的干扰,你会犯错是可以了解的。这一次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闪开。”
她保持表情空白。“杜比,你什么时候才会学到你不能威胁我?我想你指的是雷克爵爷旅居巴斯这件事。”
“旅居?这样形容他被迫到此满有趣的。”
“我活着就是使你觉得有趣,杜比。”
他摸摸她颈项间的缎带。“当然,你习惯的是比较普通的追求者,嗯?”
她退后一步。“经你一提,我得说那些人真的是极为普通。”
“可惜了你的红宝石。”他开始审视时刻表。“但是戴在伍夫人身上倒也——”他住口,目光盯牢手中的纸张。
“有什么问题,杜比?”
他怒气冲冲地看她。“快递马车?什么时候开始?”
“计划了好多年,你往下看就会知道什么时候正式营业。”
他的眼睛突出。“你玩了什么花样去凑钱?”
“或许我卖了家传珠宝。”
“哈!”他指指双陆棋。“自从几年前你傻得和我对奕后就没有任何珠宝。”
他的嘲讽仍能刺伤她。在心里,茱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闯进巴斯的莽撞女孩羞愧地低下头。外表上,巴斯的邮政局长小姐维持她的尊严。“你玩双陆棋赢得漂亮,杜比,但是对感情的事你却是输不起的可怜虫。话又说回来,你根本没有感情。”
他的嘴唇愤怒地颤抖。“我从来不想娶你这样的老处女。”
“我知道,你要逃避伪造缉拿特许证的处罚。”
“在入狱或娶你之间,我选择较轻的刑罚。”
“但却是‘我’使你两者皆免,甚至在你骗走我的珠宝并且试图在小熊酒店凌辱我之后。”
他猛地举手遮住他的断齿。“你保护贞操做得太过份了。”
“你或许能拿走我的珠宝,我仍保有我的自尊、我的贞操,还有我的位置。你输了,杜比,不只一方面。”
他忿忿地折起稿纸。“快递马车是个馊主意,它一定会触礁。”
“谢谢你告诉我,如此一来我不用替你保留一个座位了吧?”
他向后伸手,打开门,街上的噪音传了进来。“我会坐上你办公桌后面的座位。”
“别臭美了,爱吹牛的自大狂。”
“我没有啊,甜心。”
她的脉搏跳动,心往下沉。
齐雷克跨过门槛站在他们之间。他似乎塞满整个房间,而他绝对充满她所有的感官。现在她明白愚蠢的真意:爱上齐雷克。
他看看她,继而目光扫向杜比。“怎么一回事?”他质问,纯然齐氏的高傲口吻。
杜比退到他双陆棋台的安全地带。“只是两个老朋友谈生意,爵爷。她是个难缠的女人,我确信你已经察觉了。”
雷克灼热的目光射向她。“我发现她相当合我的口味。”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老兄,你不需要骗我。毕竟几年前我失掉了和茱莉的婚约。”
两个男人当她不在场地讨论她促使茱莉开口。“没错,杜比,而你会再次失掉成为巴斯邮政局长的机会。至于你,雷克爵爷——”她绕过他。“在另一件事上也没辙。”
她一阵风地出门,留下张口结舌,黯然神伤的雷克。
那天下午她拜访了蒙克顿的育马场,购买了八匹他最精良的拉车马。那人送她一匹栗色母马作为赠品,茱莉给马取名姥姥,因为她迫切需要一位知心伴侣。
巴斯的人与事令她心痛,因而她陪威克驾驶快递马车去布里斯托。他们于星期六中午回到巴斯,发现齐雷克的马车停在院内。昆彼、道格及亚伯站在附近热切地交谈。
往马车内一瞧,她发现里面是空的。茱莉觉得一阵心痛。她把头抬得高高的,大步走进邮务室,一头撞到余夫人。
那女人胀红着脸,掀动一张纸大嚷:“我要你辞职。哪!用邮件散发如此败德的东西有违大众对你的信任。”
茱莉接下那张羊皮纸,不敢相信地看到一张她和邮童一丝不挂地在国王温泉中爆戏的图稿,那独特的画风绝对错不了。
第十三章
巴斯城的闺女受到法律的保护,以免她们遭到保护者的凌虐。
──蓝毕梧,巴斯城规
十分钟后,茱莉捏着卷成一条的羊皮画,飞快地经过三福街,登上雷克寓所的台阶。
他正站在壁炉前,双手背在身后。艾森坐在桌前,手中捏着鹅毛笔。
“开始是──”雷克顿住,扭头朝门口看。他的眼睛愉快地一亮。“你好,甜心。”
完美的演员,她想,大步走向他,挥动手臂用画打他的睑。“你这卑鄙下流的小人!”
他眨眨眼,愣在当场。接着他扣住她的手腕。“艾森,你出去一下。”
艾森震惊之余,指指桌上的纸。“但是爵爷,这封回信……”
“别管它。”
艾森瞪着茱莉,她回瞪他。
“现在!”
管家收拢文件,仓促离开时还撞翻了一张椅子。
门一关上的剎那,她盯着雷克。“放开我!”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的眉毛好奇地拱起。“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使你这样冲进来打我。”
压抑的愤怒在她体内流窜。“少装无辜,你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挥动羊皮纸。“这个!”
他用空着的手去抽羊皮纸,但是不能奏效。“别动。”他放开她。
她气呼呼地看着他。他打开羊皮纸,袖口的细致花边微微抖动。他沉着的表情一变,锐利的目光转向她。“你从哪拿到的?”
柠檬的皂香飘进她鼻息。她曾品尝过他肌肤的那种味道,现在它却惹出她的泪及伤痛。“这一张是余夫人送来的,我们在伦敦邮袋中找到二十二张。”
“道格出发了吗?”
“没有。”她恨声回答。
“很好。”他抓住她的手往门走。“来吧。”
她钉在原地。“放开我。”
他停住,打量她,仿佛她是个难解的谜。“我是要帮你。”
“放开我,伪君子。”
他张口欲言,随即又闭上,英俊的五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认为是我画的。”
“你迟钝的时候真讨人喜欢。”
“茱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仔细端详她。“但是你认为我知道。”
她用另一只手猛拍被他扣住的那只。“精彩。要不要再来一个?画一张我俩的春眠图。那就是你强迫我嫁给你的方式?”
“你马上定了我的罪。”
“拜托,你省省吧。我可以了解你为什么要弄得我孤立无援,依赖你过日子。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伤害二十五名视你如英雄的年轻人。”她的声音梗塞。“天知道他们现有的英雄不多。”
“老天爷,我没有画这幅下流东西。”
“任何傻瓜都看得出那是出自你的手笔。”她的手颤抖,指着画中的她。“假如你忘了,我看过这个画中的我。”
他瞇眼打量画稿。“正是临摹我的手法,至少你的脸是。至于其它──”他走向窗户将画对光而照。“看起来是霍加斯的风格。没错,正是霍加斯的作品。”抬起头,他说:“但是这一点你应该明白。走,我带你去看。”
她仍不肯动身,但是她的心思已绕着他的话转。她想要相信他,但是他的罪证确凿。“霍加斯不会那么做,雷克,他认识我。”
他的眸中浮现悲哀,肩膀泄气地垂下。“你甚至不给我辩白的机会,嗯?”看她不回答,他说:“我散播这种淫画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气愤得一直没想到动机。但是,这份证据仍是指向雷克。“你曾说过你会使出一切手段逼我和你结婚。”
他的嘴角抿紧。“假如你忘了──”他的手挥向侧门。“我们的婚姻等着在那张床上展开。”
“我没忘,我的胃不让我忘。只要一想到你碰我它就绞痛。”
他镇静的外表似乎不复再见。“你真的认为我会要这种花招?”
正是!她伤痛累累的情绪想要大叫,但是她细腻的心想要相信他。“我不知道,雷克。我只是记得你说过你会使出一切手段逼我结婚。”
“那种荒谬的话是在我决定和你互信之前许久说的。那时我以为你和令尊是一伙,只要你多想一想,为什么我要贬损未来的恩德利公爵夫人?”
她的愤怒稍减。“我不会做你的公爵夫人,而我认为你那么做是为了伤我的心。”
他坐在床沿上,双腿伸直,双手抱胸,眼中浮现探索。阳光在他四周照出一轮银圈。“像令尊、你外婆、杜比,及其它你订过婚的人一样?”他摇摇头。“我和他们不同。”
她听过太多走投无路的人说过太多谎言。“为什么我该相信你?”她轻声说。“你也必须赢得我的信任。”
“我想,只要你肯让我。”他微微一笑,指指身前的位置。“到这里来,我们谈一谈。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被如此低劣的东西骗倒。”
她暗骂自己是个呆子,竟然接受他的辩解。
“来啊!”他催促。
她开始穿过起居室。经过艾森翻倒的椅子,她停下来将之扶正。她感觉到雷克一直盯着她,但是她不想迎视他慑人的目光,因而将视线投向书桌上的文件。“这不是你的笔迹,是艾森的。”
雷克一动也不动。“当然,他是我的管事。现在我俩一起动脑猜想是谁画了这幅画。”
茱莉再次觉得疲倦。一旦有关这画的闲话传至邮政督察,她获准留任的机会将会消失。那些邮童会再次流落街头乞讨,因为庞杜比将成为下一任邮政局长。
他的名字闪过她脑海。“杜比。我把你画的那幅画扔掉后他打翻了垃圾桶,他一定是找到了那幅速描。”
“对呀!”雷克说,他大步走向书桌。“庞杜比,他想打击你的名誉借以夺走你的职位。今早我们在他的店中时他一定笑歪了。”
“狗杂种!”五十种酷刑浮现茱莉心头。“我要把他的大拇指绑起来吊在吃人鳄鱼的上方。”
雷克吹声口哨,抓住她的手臂。“可怜的杜比,提醒我永远不要和你作对。”
她抬头直视那双闪着愤怒的绿眸,一抹悔恨压在心头。“抱歉我指控是你。”
他揉揉面颊。“你那一掌可真有力,局长小姐。幸好你没有用拳头,或是判定我下油锅。”
“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雷克。我很少对人动粗──至少不是因气愤难当。”在小熊酒店那晚她是别无选择。
雷克移进她和书桌之间,将她拥进怀里。“我要剥了他的皮。”
熟悉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他的力量似乎延伸给她。他用脸颊贴着她的头发。
“剥皮对他还不够痛。”她抵着他的颈子说。
“那么,”雷克懒洋洋地说。“我可以把他运到巴贝多的蔗糖垦植场。”
他站在她这一边共同对付杜比,她回损他。“我不能失去我的工作,孩子们需要一个家。”
“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孩子们永远都会有家。你的外婆也是。”
他的保证对她饱受摧残的信心是个安慰。“你原谅我吗?”
“哦,或许会──在你好好劝我五十年后。”
她打个冷颤。“正经一点。”
“正经一点,”他重复,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你冲进这里之前就在生我的气。”
“没错。”
“因为我们在十字温泉的争执?”
“不是”
“因为我在十字温泉和你燕好?”
她似乎无法将这个她错怪的男人和她无法信任的情人分开,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用客观的眼光看他?
自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
“说呀,”他催促。“那是否就是你生气的原因?”
换做别的情况,她会说出她的想法。她悲叹齐雷克不可能成为她理想中的丈夫。“我没有生气。”
“茱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
她以为他会逼她,但是他没有。她等他引诱她,他也没有。一时间他的手臂拥着她,但是仅止于此,两人的呼吸及壁钟的滴答是室内唯一的声音。她知道,在他的怀中寻求庇护是个错误,因为任何一分钟他都会试图引诱她。她可以预测得到,他们的拥抱,不论开始时是多清纯,最后总是以激情结束。
几分钟过去了,他并没有尝试吻她或挑逗她。茱莉又开始怀疑她是否错看了他。难道他已对她的情绪了若指掌,完全熟知她的需要?抑或他的安慰只是一种变相的感情敲诈?
她的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落至桌上的文件。一封信上熟悉的签字令她吓一跳。信尾署名:安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