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做?”
他呵呵笑。“我把那对畜生捐赠给皇家巡回动物园,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它暗示她是玩物,或受到冷落。她是个骄傲的女人。”
茱莉深深感到羡慕。她曾梦想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会爱她、珍惜她、尊敬她的男人。他会对她的使性子一笑置之,毫无理由地送她礼物,只因为他爱她。然而由于她父亲,这个梦想变成了梦魇。“你们俩很相配,毕梧,而且都很聪明。”
他合掌放在圆凸的腰部,扫一眼他的王国说:“你才是聪明人。我收到你的字条了。你看得出,我已执行了你的计划。”
“但愿它管用。”她摸摸他外套的刺绣长袖。从她十年前来到巴斯城,蓝毕梧就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支柱。“他太娇傲了。”
“你不也是?他必然有某项缺点,或犯了大错,否则令尊不会逮住他。”毕梧停下来,对正领着薛小姐走上舞池的克利夫兰公爵颔首致意。“他一直到处宣扬你们即将结婚。”
熟悉的疲乏感袭向茱莉。“我知道。”
“令尊可能抓到齐继承人什么样的把柄呢?”毕梧小声说,口气透着错愕。“真教人费解。”
“可不是吗?”她低喃道,一面望着雷克爵爷向他的舞伴深深一鞠躬。一个在英国贵族阶级中如此受尊重的人,怎会沦为她父亲的工具?她在他尊贵的五官上搜寻可能的弱点。她一无所获,只找到一个英俊得令人犯罪的黑武土。
乐音终止,他挽起公爵夫人的手臂,走出舞池。老公爵夫人转头跟他交谈。他哈哈大笑,肩上的金质辫饰叮当响。他凑在她耳边作答。老妇人无法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后以扇遮面咯咯笑了起来。
毕梧神色不豫,率直地表示出他的不满。“他还是个纪律严格的海军司令官呢。”他迸声道。“他若是再施展齐家的魅力,会让这些女人当场晕倒。”
“我有同感。”茱莉扫视房间。“薛小姐拼命眨她的睫毛,弄得脸上抹的粉都剥落了。克利夫兰的公爵夫人自认在对他卖弄风情。”
“雷克爵爷对每个人说,你会在一个月之内嫁给他。”
茱莉的手提袋差点滑掉地上。“那个狡猾无耻的家伙怎能作这样的承诺!”这下子他绝对丧失了他的尊严。“一个月后,他会沉迷于——”她住口了,余夫人就在两英尺外,瞇着小眼,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更糟的是,庞杜比在她旁边。
身穿深棕色开叉式丝绒外套,他看上去倒像个无懮无虑的贵族,不像个为了当上巴斯城邮政局长不惜暗箭伤人的废物。
毕梧抬眼看茱莉,然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准偷听,”他斥令。“这是小偷和窥伺狂的把戏。”
余夫人双眼暴凸。“哦,哼。”她鼻孔朝天花板,转身走开。面无笑容的庞杜比并未移动。
毕梧掩口小声说:“别气,茱莉。你不会跟雷克爵爷跳舞的,除非你给我字条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数小时之前她还愿意跟齐雷克跳舞,她甚至穿上她最华丽的礼服。一整天她不时想到他。他见多识广,而且有幽默感。她还假想他们成为短期的朋友。
“茱莉?”
她多傻。“不,我没有改变心意。”
“那就好,”毕梧说。“依照新颁布的城规,还有四名公爵夫人等着他。”
报复的滋味比酒酣甜,她要教训齐雷克的计划即将成功。“有多少位伯爵夫人?”
一抹得意的微笑扭曲了毕梧的嘴角。“五位。”
“我真喜爱你对城规的创造力。”
“亲爱的,这一条是你创造的,我只是颁行它。等乡村舞开始,我就带他去赌博室,抽烟喝酒可以让男人松弛。”他绷着下巴,严肃地说:“我倒想看看这位齐雷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顾一切。”
不过,须臾之后他将公爵夫人交给毕梧时,似乎并非不顾一切。他双足一并,弯腰鞠躬说:“荣幸之至,夫人。”
公爵夫人红着脸,锐利的灰眸子望向茱莉。“雷克爵爷刚才告诉了我好消息,他真是坦诚。啊,他甚至告诉我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站在毕梧背后的庞杜比盯着茱莉说道:“请告诉我们,雷克爵爷,你的伤是怎么发生的。”
哦,天!杜比得知邮件遇劫的事了。可是怎么知道的?谁说的?不,她决定,他不可能知道。他太爱吹擂渲染,藏不住任何秘密。他若知道邮件被劫,早就像瘟疫似的散播这消息了。他只是希望看到她难堪。
她对大家说:“哦!别相信雷克爵爷的话,他最会编故事了。”
雷克双臂抱胸,重心放在一只腿上。他亲切地微笑着,扫视这一小群人的每一张脸。除了茱莉。周遭传来杯盘交错和笑谈声。但这一小群人却沉默等待着。
齐雷克为什么不理她?他应该像她父亲派来的其它人一样。应该殷懃追求,和颜悦色地抱怨无法跟她跳舞。她突然感到怔忡不安起来,等待着他说出他的英雄事迹。
他呵呵一笑,摸摸缝合的伤口。“好吧。容我先声明,我在海上待的时间太长,回到陆地上仍旧手脚不灵活。”
“从你跳舞的情况倒看不出来。”茱莉尖声说,立刻恨自己说话太婉转。
“啊,”公爵夫人摇着扇子娇声说。“他撞到刮靴板,居然还坦白承认,想不到吧?多数男人会编造个英雄故事搪塞吶。”
茱莉早先感觉到的歉疚再度涌至。他并未泄漏邮件被劫,他对跳舞的新规定似乎也无奈遵从了。不过,这些并不能弥补他说的谎言。
“茱莉小姐替他缝的,是不是?”公爵夫人又说。
横笛奏出流转的音符。双唇紧抿的毕梧咕俄一声:“失陪。”然后没入人群中。
“真意外,茱莉小姐,”杜比说。“我倒不知道你懂得女人的缝纫艺术。”
这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茱莉知道自己必须回答。她瞅着雷克,但他并未看她。他是怎么回事?公爵夫人的假发到底有什么有趣之处,令他这样不停地盯着它,而不看茱莉?
她益发心神不宁了。“他是撞到我家的刮靴板,我至少该治疗伤口吧。是不是,雷克爵爷?”
他直视前方,微笑。“这算是一次完美的尝试,亲爱的——就我们的歧异而言。”
女士们像小女生似的窃笑,茱莉火冒三丈。
毕梧回来了,身旁跟着一名老贵妇。
雷克爵爷看也不看茱莉,他肃立道:“啊,蓝兄,”他说,口气尊贵有如国王阅兵。“你又带给我一名受害者啦。你好,女士?”
毕梧扯扯他的短外套。“容我引介威尔斯公爵夫人,玛格女士。”
虽然传言她已高龄七十,但老贵妇优雅地弯膝施了一礼。“爵爷。”站直了,她说:“别理会蓝先生的新规定。我非常高兴认识你,雷克爵爷,不过我肯定你宁愿舍弃一个老太婆,跟茱莉小姐跳舞。”
时间似乎静止了。他慢吞吞扭过头来,她感觉仿佛无尽期地等待着他的表情。他确实英俊,她心想,一面等着目光相遇的一瞬。她预期会见到迷人的微笑,没防到他碧眸闪动的冰冷光芒。
她的心情顿时飞扬,因为这无赖跟她一样生气。哈利路亚!她歪头无辜地微笑。
他连睫毛也不眨一下。“你真好心,玛格女士,不过我的未婚妻有一辈子时间跟我跳舞。是不,亲爱的?”
“哦,”茱莉郑重地说。“我是有一辈子时间。请跳舞吧,玛格女士,他就快要离开我们了。”
他盛怒的表情宛似给了她一拳,他亲呢的称呼是在嘲弄。好极了,天,他生气了。她将计就计,而且智取了他。他不高兴。
他凑近她呼吸拂过她的耳朵,胡髯扫过她的面颊。“我的确会离开,而且带你一起。”
她止不住面泛红潮。“但愿你的脑子配得上胆子,爵爷。”
他挪开身子,故意对她眨眨眼。
玛格女士会心似的一笑,杜比则困惑皱眉,余夫人吹息,茱莉心往下沉,她发觉他们以为雷克爵爷是在玩挑逗的把戏,而非在作意志角力。
毕梧抖着下巴的赘肉,威吓道:“停止这种恶行,雷克爵爷。亲吻和其它形式的示爱是严格禁止的。你也不得与她跳舞。”
“你算了吧!蓝先生,”玛格女士抱怨道。“这项新规定毫无道理,我们被它约束得无聊透了。而且既然茱莉小姐和雷克爵爷已订亲,这条规定并不适用。他们应该跳舞。”
茱莉几乎要呻吟了。假如这个婚姻陷阱被众人认定,她可就难以脱身了。“请别激动,玛格女士!”茱莉说。“雷克爵爷习惯跟许多女人跳舞。”
齐雷克抓住老贵妇的手。“别太为难蓝先生,玛格女士,因为我已明白若没有他的规定,巴斯城将会论为邪恶之都。请给我这份光荣。”
好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似的,他悠哉地挽着舞伴走进舞池,占据最显要的位置。
“你的杯子快空了,茱莉!”毕梧伸出臂弯。“来,我陪你去添酒。”
身心俱疲之下,茱莉跟着他走开。他们穿梭在熟悉的面孔间,她像呆子似的点头,无意义地寒暄,谈刚提出的赌博法案,威尔斯亲王的离去,以及重铺赴伦敦的马路。有人提起她和齐雷克的婚事时,她相应不理。脑子不停地思索他发怒的原因。随他去生气。她在巴斯城生活得好好的,假若伟大的雷克爵爷想要剥夺它,那他将面临长期的对抗。
突然感到畅快多了,她啜一口水果酒。
“我相信,”毕梧说。“我会要他们多奏一、两支小步舞曲。”他匆匆走向乐队包厢。
盯着杏仁酒,茱莉誓言不理会她愠怒的追求者。但是只要她稍不留心,注意力便飘向舞池。他仿佛无牵无挂似地微笑着,动作有如侠士一般优雅,舞艺精湛。他似乎会勾唤人的注意力,而且如鱼得水。难道她低估了他?哦,是的,她承认。严重低估了。
橘色丝绒一闪,攫住她的目光。她往左边望去,看见路阿德直冲她走来,这个天性挑剔、小气易怒的裁缝,是她第二个不愿与之交谈的人。除了衣着俗丽,他还把头发梳成萝卜状,上面罩着一顶灰扑扑的假发。
“茱莉小姐!”他怒冲冲地说。“我必须跟你谈谈邮件的事。”
虽然明知他故意找碴,但仍只能紧抓着工作这个安全话题。“有什么我能效劳之处?”
他昂首挺胸说:“好个坏邮童没有来取我的信件。”
她放下杯子。“那个少年是施昆彼,而且他没有去取信是因为你不肯付寄往伦敦的邮资。”
“邮资是对方付。”他得意地咯咯笑。“除非你擅自改变了规定。”
可怜的昆彼经常受这庸俗家伙的唠叨。她很想骂他是个欺凌弱小的自私之徒,但骂人不是解决之道。巴斯城一向谣言鼎沸,只要有人说她不克胜任邮政局长之职,要不了几天就会造成众口铄金的后果。此刻她跟路阿德的谈话已引来了一群“关心者”。余夫人和薛小姐已凑上前。等到她看见潘裘丽,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反驳对方。
“你明知我并未改变规定或违反它。”压低嗓音,她说:“你寄的信件,伦敦那边的收信人拒收,施昆彼把最后一批信还给你时已经跟你说明。而且来回折腾,花的是我的钱。”
他瞳孔凸出。那顶滑稽的假发滑落在他的额头上,露出与他的外套一样俗艳的红萝卜色头发。“他来取信时我已给了他每封信四便士的邮资。你去那孩子的口袋找我的钱,一定会找到。”
茱莉立刻心生保护的冲动。“这是一项严重的指控,路先生,施昆彼不是小偷。”
“晤,我说他是。如果他像他母亲以前那样,向我讨几个铜板,我会给他一便士。我是个慷慨的人。”
慷慨?她心想,这吝啬的铁公鸡经常涂去地址,一个信封用两次。但无论他用什么法子,她绝不发脾气。她小声说:“此时此地都不适宜谈公事,路先生,我会调查这件事,明天给你答复。”
他这才好似突然意识到有旁观者说:“哈,好,那么,明天再谈。”调正假发,他快步走开。
庞杜比跨入她的视线。“等我当上邮政局长,我会把那个姓施的小鬼送回莉莉小巷,跟那些乞丐小偷放在一道。”
这无情的话令她的耐性崩断了。她已受够了这些毫不关心别人的狂妄自大的男人。“你要当邮政局长,等温泉干涸吧。”
他嗤鼻一哼,紧抓着外套的大翻领。小拇指上烟语闪耀着熟悉的钻戒。
“没错,”她脆声说。“你是常败将军。”
“我会出比你更高的标价。”
“你永远拿不出更好的价码,不过,欢迎你竞标。”
潘裘丽插入他两中间。“请你走开,杜比,否则我会告诉蓝先生你在女士面前争先恐后。”
他霍然转身大步离去。外套下摆扑扑作响。
裘丽挽住茱莉的胳臂。“那家伙胆小如鼠。”
茱莉叹口气,看看她的同伴。“而你的项链真漂亮。”
她骄傲地一笑说:“是新的。”
茱莉想到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珠宝首饰。不过,她并不怨悔。失去她母亲给的宝石使她了解男人和自己,得到宝贵的教训。“咱们去女士休息室,你可以告诉我如何用一对山羊换来一条蓝宝石项链。”
裘丽故意叹口气。“可以。可是你得告诉我雷克爵爷的事,我认为他是只小绵羊——漂亮的小绵羊。”
雷克觉得如果还要再勉强对痴痴傻笑的小姐或卖弄风情的贵妇微笑,他的脸会裂开。可恶的目中无人的安茱莉,和她那超级殷懃的护卫者。难怪她早先那么殷切接受他今晚的邀请,她早就知道他无法跟她跳舞。可恶的蓝毕捂和他荒谬的社交规则,该死的茱莉居然未事先警告他。
该死的我居然低估了她,他心想。
再也不会了,他暗自发誓。他知道什么方法能教她听话守分。想打败他,嗯?哦,这位局长小姐可要大吃一惊了。而且蓝毕梧也该受点教训。
一小时之后,他拿着另一把稳赢的牌,享受报复的快感。那姓庞的家伙和姓路的裁缝已各自输了四百镑。有巴斯之王做他的牌搭子,雷克不可能输。庞路二人坐等宰割吧。
雷克感到异常痛快,咬着雪茄的方形嘴,盯着他稳赢的一手牌,他估计这手牌至少可以赢一千镑。
庞杜比靠回椅背上。“我说,雷克爵爷,虽然你和你的局长小姐已经定了婚期,我倒很乐意替你们印喜帖。茱莉所有的邮务时刻表都是我印的,路兄和蓝兄可以证明我的印刷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