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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天下醉(下) page 8 作者:靡靡之音

  并不是因为高深的武功,并不因为过人的美色。

  只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寂寞。

  此生虽未死,寂寞已销魂。

  每个人心中都有著寂寞的一隅,无论王侯将相,无论才子佳人,单单是这一点却都无法免俗。

  富人有富人的寂寞,穷人有穷人的寂寞,大侠有大侠的寂寞,高手有高手的寂寞。丈夫有丈夫的寂寞,妻子有妻子的寂寞,成人有成人的寂寞,孩子也有孩子的寂寞。当帝王对著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民,当边将对著塞外的黄沙,当游子对著母亲的家书,当少女对著空落的闺房,我们不能不说他们「寂寞」。

  纪悟言的琴,同样也重在了「销魂」二字。

  在他拨出音符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迅速的从四肢倾泻而出;而同时灌注进来的却是一拨强似一拨的寂情忧思。如龙卷凤缠般的力量,柔柔的春风、瑟瑟的秋雨,从那人泛著苍白光华的手中流泻出来,夹著如柳絮一般软绵绵的寂寞。

  头晕目眩。

  细而长的手指,仿佛蝴蝶一样翻飞在自己的脑海里,记忆中的某根弦被拉断了。春风秋雨,还有柳絮,一起吹进来,涌进来,飘进来。

  原来在这大千世界中,我是这么寂寞啊,这么样的孑然一身,找不到一个贴心、可以畅言心事的人。人生碌碌,前途漫漫,是否真的只是庄周梦蝶,而梦里的那只蝴蝶,又要何时才能如愿呢?

  死亡是不是真的可以给这所有的一切一个结局?

  还是我们早已忘了,死亡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安息」。

  第七章

  望著不断倒在自己眼前的人影,纪悟言的心中叹息著——自己的心中又何尝没有寂寞呢?

  一个人的时候,那附骨的寒气,怎么不是……也能魂销?

  这样想的纪悟言,手下却没有丝毫的留情。

  夜风淡淡的吹过来,带著微微的凉意撩动著纪悟言的长发,散出涟漪一般的波纹。渐渐的,纪悟言觉得冷了。四肢的暖意慢慢退去,心中慢慢变得冰凉起来。看著周围努力运功对抗琴音的众人,不断有人支持不住的倒下,一丝兴奋跃出了纪悟言的脑海。

  如果杀尽天下人,那又会如何呢?

  如此强大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足以抗衡?

  也许把他们全部除去,自己就能涤尘毫无顾及的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纪悟言轻轻的笑起来,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漂浮颤动,让人硬生生的打了一个激灵。

  若有人此时抬头去看纪悟言,一定会惊异于他的变化。枚红的唇色渐渐转为殷红,雪白的肤色更加透明,黑色的眸子中透出冷光,这个绝色的少年此时竟有几分如同凄艳的厉鬼。

  可惜的是,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只低头顾著自己的伤势,丝毫没注意到危险的到来。

  一瞬间,纪悟言的琴声急促了起来,众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著自己的耳膜,压力骤增,心肺间仿佛被人挤著马上就要炸开。不一会,有人已经七窍流血,眼看不支。

  就在此时,远处的僧房一阵骚动传来,隐隐约约可闻巨大的碰撞声,似乎是两股高强的内力终于分出了高下。几乎是立即,有什么人从浓黑的夜色中飞奔而至,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夹著说不清的惊惧,「空行师叔!慕容涤尘他……!」

  穿著黄袍的僧人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此时也顾不上已经被打折的腿,只忍著痛奔过来讨救兵,没想到还没赶到空行的僧房,一阵清风般的声音已经吹了过来,带著苒苒的馥香,「敢问大师,您知道慕容涤尘此时身在何处么?」

  僧人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一个穿著素白衣衫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他双目盈盈,声音中透著惶急。僧人顿时有点呆住了——这个神仙般的人物是谁?可是月宫中的仙子?不过他还是喃喃的回答了他的问话,「他就在那边的僧房……」

  「可是你不能过去……」说出后面这段话的时候,僧人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年的人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花眼。难道是今天的月色太美,所以自己看到了仙人的幻影。

  僧人正想著,缥缈的暗香和著淡淡的语音曲折而至,「谢谢你的话,所以……我不杀你。」

  下意识的朝自己的颈间摸去,僧人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颈子上,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正冒著血珠。

  要是再深一点……

  不敢再想下去,僧人朝前面飞奔而去,转眼空行住持的禅房已在眼前,收下轻功,他轻落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呆立在当场。

  只能说,这是人间的修罗场。

  可容千人的广场上,横七竖八的倒著白道的各路英雄。有些年轻的,武功低微的,早已倒在地上,看来已经死去了多时,尸体就这样杂乱的堆著;有些没死的,则口吐鲜血,其中夹著黑碎的内脏碎片;而各路的掌门,包括本寺的空行大师则面色灰暗、一头冷汗,似乎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

  「这是……」僧人刚要发问,已经被几大掌门目光一转,瞪了个一身冷汗,于是他连忙改口道,「几位前辈,请快去关押慕容涤尘的禅房看看吧,本寺僧人死伤惨重。」

  闻言,众人目光更加阴郁。

  死伤惨重……

  死伤惨重?

  难道……难道,这数千白道英雄,竟然就真的关不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大家实在是忘不了刚才的凶险。这个刚刚赶来的僧人,真的是所有人的救星。「慕容涤尘」这四个字似乎有著巨大的魔力。一听见这四个字,纪悟言已经一跃而起,一手抄起凤尾琴,一手施出内力把手中的琴回复作赤玉箫的模样,人已经在三丈之外,朝著声音传来的地方去了。众人一时也骤然觉出压力剧减,居然真的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

  冷风袭来,苍月如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的风……似乎特别的凉呢,直吹得人骨子里发寒。

  一个人活著,就停止不了对自身的反省,除非他真的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自己问自己一些问题,比如说:我做这件事情值不值得?这个人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等等。

  纪悟言也是人,当然也不能免俗。

  很多时候,他也会时不时的想起来自我反省一番:我是不是对雪灼太严厉了?这件事的处理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等等、等等。不过,有一件事情,纪悟言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起来过。那就是——我到底爱不爱涤尘?我究竟有多喜欢涤尘。

  可是人生往往是由很多意外构成的,你没有准备好的问题,并不代表没有人会强迫你做出答案。

  现在的纪悟言,刚好就要碰上类似的情况。

  纪悟言赶到黄袍僧人所指的禅房外时,只看到了满地的血,隐隐可见一场惨烈的厮杀。

  计量片刻,他举步向禅房内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道,「是悟言吧,快进来啊,那些想关我的老秃驴都被我赶走了,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来的。」

  打起帘子,纪悟言就看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眼前,慕容涤尘正对他笑意翩然,「悟言,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呢。」说著,他还朝纪悟言张开了双手,就等重逢的爱人扑过来和自己抱个满怀。

  谁知纪悟言却只是冷冷的看著,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慕容涤尘愣了愣,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脸上微微的红了,难堪的张著双臂,有些忸怩的道,「悟言,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这下纪悟言的连表情也一并冷了下来,硬邦邦的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慕容涤尘微微低头,眸子一转,竟然透出了一丝妖气,也不再瞒下去,只道,「我原来也料想瞒不住,可怎么也不知道这么快。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对呢?」

  闻言,纪悟言笑了——这是他在想起爱人时的习惯动作。他笑道,「哪里都不像。」

  「慕容涤尘」摸摸自己的脸,又查看了一下衣著,再瞧瞧手脚姿势,还是不太明白。自己明明觉得已经学得很像了啊。

  可他不知道,自己所谓得「很像」,即是只是纤毫的差别,落在纪悟言眼里,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涤尘叫他的声音不会这么甜,涤尘唤自己名字的尾音不会有点颤,涤尘不会这么坦然的向自己张开双臂,总是自己率先抱住他。

  怎么会看不出来?

  虽然被认了出来,「慕容涤尘」显然并不气馁,他还是幽幽的瞅著纪悟言,似乎一点点也不害怕纪悟言那一身的武功,仍是更甜更甜的笑著,「好吧,那作为你的精彩表现的奖励,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慕容涤尘哦。」

  看著纪悟言仍不动声色,「慕容涤尘」道,「怎么?你不信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没有经过任何易容。那么,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管现下纪悟言心中究竟是如何翻江倒海,只少在面上,他很成功的保持了平静,眸中秋水如镜,不见丝毫波澜。见纪悟言如何表现,「慕容涤尘」收起了脸上的甜笑,目光向下挑,显出几分嘲弄,「怎么?你连问都不问我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关心他呢?什么海誓山盟,看来到头来也不过是句笑话……多情反被无情恼……看来千古都是如此呢!」

  轻飘飘的说完这几句,「慕容涤尘」又道,「你不知道,你没来的这几天,他可不好过啊,每天都想著你,就在虚弱时被那帮秃驴施功镇住,他也从来没断过想你的念头……」

  「慕容涤尘」自顾自的说著,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绪,没有注意到纪悟言探究的眼光。他仿佛对真的慕容涤尘十分同情,而对这样的漠然的纪悟言十分不屑,言辞间带了些讥讽,可语态清渺。

  若说慕容涤尘给人的感觉是冷峻,那么眼前的这个「慕容涤尘」让人觉得的则是怪怪的。本应该是清高,似乎又夹杂了嫉世愤俗;本应是不沾人间烟火,可偏偏又沾惹了凡间七情六欲,折了若仙的风骨。

  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纪悟言这样想著,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事情太过蹊跷,目前首先的就是要静下心来想清楚前因后果,切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这边强自镇定,那边「慕容涤尘」却已经等不了这许多了,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又或者是想看场好戏,他开口道,「好吧,我给你一个提示——我绝没有经过任何易容,可是我并不是慕容涤尘,那么,我是谁呢?」

  「如果猜不出来的话,就要受到惩罚,也许你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慕容涤尘……」

  他话音未落,纪悟言已经缓缓走了过来,晶亮的眸子中带著惋惜和叹息,轻轻道,「凤若兮,你本不该来的,更不应该占了涤尘的身体。」

  「慕容涤尘」面上的笑容顿时凝住,眼睛死死的盯住纪悟言;等他再笑起来时,唇角的笑容已经清锐如刺,「纪悟言,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厉害啊……依言而行,我会把慕容涤尘还给你,不过……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月十五,阴阳破。」

  「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爱他,他又有多爱你。

  「让我看看你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坚如磐石,还是镜花水月。」

  说完这些话,「慕容涤尘」整个倒了下去。在他的身体接触到地面之前,纪悟言一个旋身轻轻搂过了这具轻盈的身子,牢牢把他抱在了自己怀中。

  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他又在自己怀中了。

  所以只能、只敢这样紧紧的抱著,用还有些不确定的声音轻声唤他,「涤尘,你怎么样了?」

  「涤尘、涤尘、涤尘……」

  细细的看著自己怀抱中的人,纪悟言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还好还好,呼吸还有些轻浅,但看来到底是没事了,只是又比那天瘦了。

  他怎么一直一直的瘦下去呢?以后自己一定要找个地方,能和他好好的在一起,然后做最好的菜,把他养得胖胖的;从此两人在一起,永不分离。

  越这么想下去,纪悟言越觉得甜蜜起来,竟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咦?

  涤尘为什么还不醒呢?

  纪悟言低头看去,只见慕容涤尘紧紧的闭著眼睛,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涤尘、涤尘……」纪悟言这次是担心的叫著怀里爱人的名字。

  就在此时,慕容涤尘的眼眸张开了,流露出的,却不是纪悟言熟悉的缠绵爱意,而是,兽性的光芒。

  月十五,阴阳破。

  指的是阴阳失衡,也是世间阴气大胜的日子。据古书载:这一天,为「孽」的人,若是体质虚弱,或是意志不够坚定,便会被阴气所染,失去对自身的控制,成为无理性和人性可言的异物。

  就在纪悟言搂住爱人毫无防备之际,慕容涤尘已经一口咬住了纪悟言的颈子。

  那样雪白柔滑的颈项,薄薄细腻的肌肤,还有下面隐隐的暗青色经脉,在此时的慕容涤尘看来都是万般的诱人。尖利的犬齿重重的咬下去,纪悟言轻轻的「呜」了一声,然后急速的喘气。

  不同于平时情人间亲匿的吻咬,这可不是普通的疼,只一下就已经见了血,留下几个暗红色的齿印。如果是咬在喉咙上,说不定就会因此咽气了。纪悟言心中惊惶,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敏锐的觉察到涤尘和平常的不同,可即使他盖世聪明,又怎么能在这短短时间而且混乱非常的场面中想出原因来。

  等慕容涤尘一下松了口,纪悟言急忙向后退去,奈何被慕容涤尘牢牢抓住,此时竟然借力施力把纪悟言向前一送,又扯住脚踝把他拉倒在地上。

  「涤尘,你怎么了?」纪悟言忙一面用手臂挡住慕容涤尘,一面挪著后退,

  可谁知慕容涤尘的力气竟十分巨大,一把就将他重新拉过来,又一口咬在了肩上。

  「啊……」纪悟言痛苦的颤了颤,顿时肩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慕容涤尘在咬开皮肤后竟然用舌尖舔著伤口涌出的鲜血,让身下受伤的人一阵抽痛。接著素白的衣衫被向两边拉开,露出线条美丽的裸体,在月的苍华下,泛著淡淡的光华。

  比起这些,纪悟言更担心的是慕容涤尘。

  涤尘怎么了,他似乎认不出自己。

  哦,对了。

  刚刚凤若兮说过的话,他说要看看自己的涤尘间的爱情究竟是如何。难道所指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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