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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 page 15 作者:芭芭拉·卡德兰

  她知道自己穿上这套中国服装看来很不一样,只希望薛登能找到足以说服人的借口,使得伯父即使知道她穿着中国服装也不会大发雷霆。

  到了卧室,把门关上,她觉得象从暴风雨中得到安静的庇护所,只是另一场暴风雨在楼下酝酿留。

  从她回家开始,所作所为一定会受到猛烈的抨击,她得设法作一番解释,一想到伯父母知道她和江氏夫妇做朋友,又结伴出海时,不知如何光火,她就开始颤抖。

  不过更令她担忧的还不是和中国人做朋友,而是薛登的问题。

  现在,她一个人独处时,想到他要她嫁给他,似乎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

  她内心深处祈祷——盲目而无望地祈祷——只因他关爱她!

  她知道以他的地位,本来绝不会纤尊降贵地娶一个象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女孩,何况她又笼罩在秘密的阴影下,这阴影可怕地扩散着……  任何一个象他这种地位的男人,怎会要一个覆盖在沉乌云下,又不能告诉他其中根由的女孩为妻呢?  但是,他真的向她求婚了,她不由得震撼不已,即使婚姻渺茫无望……

  他又说他从不会被击败,他会有办法的!

  艾珈妮定到窗口,向外望去,树丛远处就是一片茫茫碧海,中国大陆的山峰染上一道道太阳西沉的金光,那无比光辉耀眼之处,大概就是神仙之乡吧?  一切美得那么奇异,美得那么眩目!

  突然的,艾珈妮象是由那得到一股勇气,她过去从没有的、锐不可当的勇气!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认为生命中的一切事物都不美丽?为什么要屈从伯父的支配?为什么要接受他不准结婚的禁令?她知道父亲和母亲一向都要她活得快快乐乐,母亲更不允许她任由伯父侮辱和虐待。  记得母亲曾笑一些高级军官和妻子们夸大做作、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神气劲儿,甚至和下属在一起都认为是降格以从似的,她还模仿他们说话的口气,惹得父亲和艾珈妮笑成一团,尤其那些女人横扫全场的骄横作风,好象自以为责如皇后,其实只不过是位将军或省长夫人身在其位的几年风光而已。

  “她们就是一些自以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母牛,”有一次艾珈妮听母亲说:“因为她们常被显赫的地位困惑,我害怕她们一旦回到英国,退休之后,就将隐向暗处,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们那冗长的印度漫谈了!”

  “你是对的,亲爱的!”父亲说:“但是如果你大声表示这种革命性言论的话,我就会因为太鲁莽而被革职啦!”

  “那时我们就退隐到喜马拉雅山去,”母亲笑着说:“和一些瑜珈信徒、托钵僧或是饱经坎坷的智者论道,学习一些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

  “和我有关的真正重要的事情,”父亲说:“就是我爱你!不管人家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们要完成我们自己的事,他们不能伤害我们。”

  但那并不是真的!

  史都华团长的兽行,迫父亲牺牲生命,在那以前,母亲又因救一个在市场感染霍乱的仆人,死于霍乱。

  “换成妈妈一定会向弗德瑞克伯父抗争的。”艾珈妮这么告诉自己。

  她更了解到:她绝不能象懦夫一样,让生命中最奇妙美好的爱情溜走!

  从窗边转身,她决定今后的原则,于是脱衣服上床。

  睡在柔软的沈头上,她才知道折腾了大半天,自己真是精疲力竭了。

  帆船被攻击时的惶恐,被带下海盗船时的惧怕,料想凯莹和她可能被卖时更耗尽了心神。  她想起薛登对她说的话,就象一照颗的星星在头愿照耀。

  “要多久你才能嫁给我,亲爱的?”  想到这一点,她就轻轻颤抖,欢乐扬进内心深处,她闭上眼睛,想象他正拥她入坏,他的唇在搜寻她的。

  “我爱他!我爱他!”她喃喃低诉。

  她的爱刻骨铭心,她要完完全全属于他。  “如果我不能再看到他,”她告诉自己:“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男人能在我生命中有意义了。”

  她知道母亲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去爱父亲的——那就是爱,在一生之中唯有一次,唯有一个值得你一往情深的男人!

  “我也一样,”艾珈妮想:“至死爱他,永恒不变;一心一意永不后悔!”

  在她几乎睡着的当儿,忽然听到敲门声。

  “哪一位?”她问,记起自己从里面锁起。

  “我要和你谈话,艾珈妮。”

  没有错,那是伯父严厉的声音,艾珈妮顿时睡意全消,心怀抨地跳起,嘴唇似乎也变得又干又涩。

  “我……我已经……上床了,弗德瑞克伯父。”过了一会儿,她这么说。

  “开门!”

  那是命令!一时几乎使她窒息,她慢慢从床边站起,披一件宽松的棉袍,系上腰带。

  她慢慢向前移动,好象是被迫移向门边,转动钥匙开了门。

  伯父站在门外,穿上制服的他更显得身材伟岸、气势逼人,他的胸前挂着勋章,夕阳的余光从窗口射进,那金色的勋章闪在一片昏黄的光晕里。

  他走进屋中,关上门。

  艾珈妮往后退了一点,等着他开口,一会儿伯父果然说:“我想你那败坏门风的行为不用解释了?”

  “我很抱歉……弗德瑞克伯父。”艾珈妮说,她的声音很低,似乎被那恐吓的声调慑住了。

  “抱歉?那就是你要说的?”伯父问:“不要忘了现在你住在谁家!你怎么敢和中国人做朋友?你在什么鬼地方碰上他们的?”

  “在……奥瑞斯夏号。”  “你明知我不同意,还去拜访他们?”

  “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伯父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怎能和中国人交朋友?你又不是不明白我在香港的地位,我对总督讨好中国人的态度有何感觉?”

  “我的看法……和他……一样。”艾珈妮说。

  虽然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望着伯父的眼光却勇敢无畏,也相当镇静果断。

  “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伯父大声咆哮着,举起右手,朝艾珈妮颊上重重打去。

  艾珈妮惊住了!本能的发出一声轻泣,一只手抚着被打的脸颊。

  “想想看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伯父暴怒地叫:“把你带到家里来,认你作我的侄女,虽然一直不满意你父亲的谋杀行为、你母亲的俄国血统,还是这么照顾你!”

  歇了一口气,他又说:“象你父母那种婚姻生下的孩子,我可以想象得到会和东方人交朋友,但你穿着中国服装却是自贬身价,如果有人传到伦敦去的话,连我也抬不起头来!”

  伯父停了一会儿,说:  “你就不会想想,如果人家知道我的侄女住在我家里,却偷偷溜到中国人的帆船上,结果成了海盗的俘虏,不幸偏偏被英国海军救回来,人家会怎么说明?”

  他特别强调“不幸”这个字眼,接着好象艾珈妮问了他,他又继续说:“是的,我是说的确太不幸了!如果情形好一点的话,最好海盗发现你是英国人,把你们俩个淹死或卖给人家为奴,那都是你活该自找的!”

  伯父气势汹汹地说,几乎是在侮辱她,艾珈妮本能的后退一步。

  他又说:“不要以为把我当傻瓜耍就自鸣得意,你胆敢违背你从印度回来时,我立的约束!你该记得当时我说了什么吧?”

  艾珈妮想回答,却没法发出一个字,伯父雷霆般的一击让她脸颊热辣辣的,她希望他不会发现她在发抖。

  “我告诉你,”伯父继续说,“你永远不准结婚,我不允许任何男人娶你做太太!你竟然敢——那么阴险的敢去鼓动薛登爵士!”

  从伯父进入房问后,艾珈妮第一次移开她的眼睛,几乎不能再忍受他那盛怒之下涨得发红的脸,听他那些可想而知的谩骂:  “你真的会以为,”他问:“我会改变你必须随着父亲罪行的秘密进坟墓的决定?”  他又提高了声音:“不会的!我绝不会改变这个决定!艾珈妮——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有损家声的污点,我相信,也可说有点愚蠢的认为,你该知道为什么得听我的话。”

  艾珈妮终于开口:“但是,我……要和薛登结婚,我爱他,他也爱我。”

  伯父笑了一声,十分难听。

  “爱!你懂得什么是爱?”他问:“至于薛登呢?他一定是发了疯才会要你做他的太太!你唯一拿得出去的,只是你是我侄女,不过作为你的伯父和监护人,我拒绝了你那位显赫的情人。”

  “不!不!”艾珈妮叫着:“你不能这样待我!我要嫁给他。”

  “很显然的,上帝帮助他!他也要娶你!”伯父鄙夷地说:“但是让我告诉你,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你要制止这件事?”艾珈妮突然鼓起勇气:“这是不公平的!爸爸为一个不幸的意外事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为什么我要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受惩罚?我有权利结婚……象别的女人一样……嫁给我所爱的男人!”

  艾珈妮说话时口气那么肯定,她从没表现得这么决断过,她知道要为薛登和自己的幸福而奋战!“所以,你就决定公然反抗我?”伯父问,现在他的声音比较低了,却带着更多的威胁意味。  “我要……嫁给……薛登!”

  他望著她似乎在思索什么,嘴唇闭得很紧。

  “我已经告诉薛登我不答应这件事,”伯父说:“但是他没答复我,艾珈妮,你坐下来,写封信给他,告诉他你拒绝嫁给他,也不希望再见到他的面。”

  “你要我……写……这样一封信?”艾珈妮怀疑地问。

  “我命令你这么做!”

  “我拒绝,即使这样可以取悦你,我也不愿意写违背初衷的谎话!我要嫁给他……我要再见他的面……我爱他!”

  “我会让你听话的,”伯父坚决地说:“你要自动写这封信呢,还是要我强迫你写?”

  艾珈妮抬起头。  “你不能强迫我写。”她倔强地回答.“很好,”伯父回答,“如果你不愿照我说的去做,我会用别的方法要你听活!”

  他说着向前移了点,艾珈妮这才看到左手拿了一条细长的马鞭。  她注视那马鞭,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带着疑问,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打过我的女儿,”伯父说,“因为我不需要这么做,但是如果打了她们的话,我也不会后悔,就象打男孩子,就象打我儿子一样。”

  他把马鞭从左手移到右手,满脸寒霜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自动写那封信,还是要我强迫你写?”

  “我不要……写,不管你怎么处置我!”艾珈妮回答。

  伯父出其不意的猛然一鞭甩过来,打到她颈背上,她不禁叫了一声,头往后一倾,倒在床上。

  那一刻,艾珈妮还在想:“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鞭子就象利刀一样划过她的背,她再次发出惨叫。

  但是,她拼命地控制自己,以超乎常人的耐力紧咬住嘴唇,倔强的不愿再叫出来,她不愿再承认痛楚难当,无论伯父如何对待她,她也绝不屈服!鞭子透过薄薄的棉袍和睡衣,不断地往身上落下,没有任何保护物,痛苦变得更难以忍受了。  艾珈妮觉得她的意志、身体,好象都悠悠忽忽地离开自己;她不再是自己,不再能思考,只是在一鞭带来的痛苦之后,等着下一鞭再挥来。

  她整个身体好象都陷入痫苦中,从颈子一直到膝盖,愈来愈痛,痛得象要被撕裂了……一直到最后,她听到一声尖叫,在模模糊糊之中还想着是谁叫的?她居然对自己的叫声也浑然无觉了,痛苦似乎暂时停止,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才又听到伯父在问:“看你现在还要不要照我说的去做?”

  她根本就无力回答什么,过了一会儿,伯父的声音变得更粗暴了:“你非得写那封信,不然我还要续继打你,你自己衡量一下,艾珈妮。”  她想要告诉他不写,但无法开口,甚至那封信是要干什么或写给什么人都记不清了。

  鞭子抽了过来,她又突然进出了一声尖叫。

  “你要不要写那封信?”

  艾珈妮只觉鞭子将她撕碎成一片片,她从床上跌落地板。

  “我……写。”

  两个字从她唇间喘着气跳出来,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

  她全身都受了伤,痛彻心肺,虽然试着要站起来,仍然无法举步。

  伯父粗鲁地拉她一把,拖着她向前:“到书桌那里去写!”

  她举步维艰地扶着家具往前走,总算到窗前的书桌边。

  费了番劲才坐下,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纸笔,她的手在发抖,脸上一片湿辘辘的,虽然她还不觉得自己哭了。

  伯父很不耐烦地打开本子,撕下一张纸,放在她面前,又把笔尖蘸上墨水,放到她手上。

  “照我说的写!”

  艾珈妮的手指抖着,几乎握不紧笔。

  “亲爱的薛登爵士,”伯父口授。

  艾珈妮感到昏昏沉沉的,生命似乎离开了这具躯壳,她麻木地照着伯父说的写下来。

  这几个字写得十分辛苦。

  “对于你提的婚事我不愿接受,”伯父继续口述,等着艾珈妮记下后,又说:“而且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艾珈妮放下笔。

  “不!”她的声音发颤:“我不能……这样写!这……

  不是真的,我要……嫁给他,我要……再见到……他。”

  伯父一言不发地拿着鞭子就往她手上狙狙抽来,桌上的墨水瓶被震得摇摇晃晃。  “你还要挨打,打到你同意为止?”他问。

  “你不要弄错,艾珈妮,打了你我可一点也布后诲,不只是一次,就是一天打个二、三次也是一样,直到你把信写好为止,不然你别想吃喝什么东西!”  他俯视着她泪痕斑斑的脸和一直抖颤的手。

  “你认为你能反抗我,这种情形有多久蹬守”他轻蔑地问。

  艾珈妮知道她不能再做什么,强忍着痛苦,整个人陷入恐惧之中,—背上一记记的鞭痕如同火烙般地痛楚,即使移动一下手都觉得痛——她知道她失败了!  拾起了笔,虽然凌乱的笔迹看来就象一只蜘蛛在纸上横行似的,她还是照着伯父说的写了。

  “签上名字!”伯父下令。

  她签上名字。他拿起那封信,一言不发地带着鞭子往门口走,还从锁里拿走钥匙才离开。

  艾珈妮听到自己关门的声音,然后象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动物一样,爬上了床,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身上的痛楚使艾珈妮难以成眠,一直到曙光乍现,慢慢照亮她黑暗的房间。  接着她发现自己得假装睡一会儿,因为这时她听到开门声。  她恐惧地望着,看看谁向床边走近,深怕来人又是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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