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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岛 page 8 作者:彼埃尔·博努瓦

  “他说什么?”莫期日问,他看见了他的举动。

  “Blad-el-khouf。这里是恐怖之国。阿拉伯人就是这样称呼霍加尔高原的。”

  布—杰玛又回到一边坐下了,让我们吃饭。他蹲着,开始吃几片留给自己的生菜叶子。

  艾格—昂杜恩一动不动。

  突然,图阿雷格人站起来了。西边的太阳只剩一个火点了。我们看见艾格—昂杜恩走近水泉,把蓝色的斗篷铺在地上,跪下了。

  “我没想到图阿雷格人是这样尊重穆斯林的传统,”莫朗日说。

  “我也没想到,”我出神地说。

  此时此刻,我顾不上惊讶,我有别的事要干。

  “布—杰玛,”我叫他。

  同时,我望着艾格—昂杜恩。他面对西方,沉浸在祷告中,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我。他正匍匐在地,我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些。

  “布—杰玛,跟我到我的骆驼那儿去,我要在皮套里拿点东西。”

  艾格—昂杜恩一直跪着,缓慢地、庄重地、喃喃作着祷告。

  布—杰玛没有动。

  回答我的只是一阵低沉的呻吟声。

  莫朗日和我一跃而起,跑到向导跟前。艾格—昂杜恩也同时到了。

  沙昂巴人闭着眼睛,手脚已经冷了,只是在莫朗日的怀抱里嘶哑地喘息着。我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艾格—昂杜恩抓住另一只。我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猜想,理解……

  突然,艾格—昂杜恩跳了起来。他刚看见那个可怜的、凹凸不平的饭盒,一分钟之前阿拉伯人还夹在膝间,现在翻扣在地上。

  他拿起来,放在一边,一片一片地检查还剩下的生菜叶,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呼。

  “得,”莫朗日小声说,“在这一位身边,现在他该发疯了。”

  我盯着艾格—昂杜恩,他不说话,飞快地跑向放着我们的餐具的那块石头,旋即回到我们身边,拿着一盘我们还未动过的生菜。

  这时,他从布—杰玛的饭盒中拿出一片绿叶,那叶子肥厚宽大,颜色暗淡,把它和从我们的菜里拿出的一片叶子并在一起。

  “Afahlehle!”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我周身一震,莫朗日也是如此,原来这就是阿发赫勒赫雷,撒哈拉阿拉伯人的天仙子①,使弗拉泰尔斯考察团的一部分人丧生的可怕植物,比图阿雷格人的武器更迅速、更保险。

  现在,艾格—昂杜恩站在那儿。他的高大的身影在突然变成淡紫色的天空上映出黑色的轮廓。他望着我们。

  我们热心地照料着不幸的向导。

  “阿发赫勒赫雷,”图阿雷格人一边说一边摇头。

  布—杰玛在半夜里死了,再也没有恢复知觉。

  ①剧毒植物。图阿雷格人即用此种植物毒杀弗拉泰尔斯探险队中多人。

  第七章

  恐怖之国

  “自从出发以来,我们的远征是如此缺少变故,现在看看它究竟能变得多么动荡多事,倒是怪有意思的。”莫朗日说。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挖了一个坑,把向导的尸体放进去。奠朗日跪了一会儿,作了祈祷。上面那句话,他是在站起来的时候说的。

  我不信上帝。但是,如果有一种东西能够影响一种力量,不管这种力量是恶还是善,是光明还是黑暗,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个人轻声念出的祈祷。

  整整两天,我们都是在一种由于荒芜而变化莫测的环境中,在巨大的黑色乱石丛中走着。只有骆驼脚下的滚石掉进悬崖的深处,发出宛如爆炸的声音。

  的确,真是奇怪的行进。开始的时候,我拿着罗盘,试图标出我们走的路线。但是我画的路线很快就乱了:显然是校准骆驼的步伐时有错误。于是,我把罗盘放进了袋子里。从此,我们失去了控制,艾格—昂杜恩成了主人。我们只能相信他了。

  他走在前面,莫朗日跟着他,我断后,火成岩的各种最有意思的标本时时映入我的眼帘,但毫无用处,我对这些事情已经不感兴趣了。另外一种兴趣控制了我。莫朗日的疯狂变成了我的疯狂。如果我的同伴过来对我说:“我们简直是在胡闹,回去吧,回到预定的路线上,回去吧,”那个时候以后,我将会回答他:“您是自由的。我嘛,我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一座黑魆魆的大山脚下,我们头上两千米的地方展现出破碎的墙垛的轮廓。那是一座巨大的、幽暗的棱堡,配有封建时代的尖脊主塔,衬在橙色的天空中,轮廓鲜明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几有一口井,几棵树,是我们进入霍加尔高原所遇见的第一批树。

  一群人围着那口井。他们的骆驼系着绊索,寻找着颇成问题的食物。

  那些人看见我们,不安地聚在一起,摆出防守的架式。

  艾格—昂杜恩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埃加里的图阿雷格人。”

  他朝他们走去。

  这些埃加里人都是漂亮的男子汉。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高大的图阿雷格人。他们出人意料地殷勤,离开了水井,让我们使用。艾格—昂杜恩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望着莫朗日和我,带着一种近于恐惧的好奇心,不过总还是含着敬意。

  我从鞍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些菲薄的礼物,却被他们的首领拒绝了,这种谨慎令我惊奇。他好象连我的目光都害怕。

  他们走了之后,我向艾格—昂杜恩表示了我的惊奇,我过去与撒哈拉的居民接触时,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谨慎。

  “他们跟你说话时怀着敬意,甚至怀着恐惧,”我对他说。“但是,埃格里部落是高贵的。而你说你属于的那个凯尔—塔哈特部落却是个奴隶部落。”

  艾格—昂杜恩阴沉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真的,”他说。

  “那么?”

  “那是我跟他们说,跟你和上尉,我们去魔山。”

  艾格—昂杜思用手指了指那黑色的大山。

  “他们害怕了。霍加尔高原上的一切图阿雷格人都害怕魔山。你看到了吗?一听见它的名字,他们就逃了。”

  “你是领我们去魔山吗?”莫朗日问。

  “是的,”图阿雷格人说,“我跟您说的铭文就在那儿。”

  “你事先并没有跟我们说到这一细节。”

  “那有什么用?图阿雷格人害怕伊尔希南,头上长角的魔鬼,它们有一条尾巴,以毛当衣服,让畜群和人象得了腊屈症一样地死去。但是我知道罗米人①不怕,他们甚至还嘲笑图阿雷格人的恐惧呢。”

  “你呢,”我说,“你是图阿雷格人,你不怕魔鬼吗?”

  艾格—昂杜恩指了指他胸前白色念珠串上挂着的一个红皮小口袋。

  ①阿拉伯人对基督徒和欧洲人的称呼。

  “我有护身符,”他庄重地说,“尊贵的西迪—穆萨亲自祝福过的。还有,我跟你们在一起。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想看铭文。让阿拉的意志实现吧。”

  他这样说完,就蹲下了,掏出带着铜烟锅的长长的芦杆烟斗,庄严地抽起来了。

  “这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了,”莫朗日走近我,轻轻地说。

  “别夸张,”我回答道,“您跟我一样记得那一段,巴特赫讲他在伊迪南的旅行,那就是阿杰尔的图阿雷格人的魔山。那地方声名狼藉,没有一个图阿雷格人肯陪他去。但他还是回来了。”

  “他是回来了,不错,”我的同事反驳说,“但是他一开始就迷了路。没有水,没有食物,差一点饿死渴死,甚至到了割开血管喝血的地步。这种前景毫无引人之处。”

  我耸了耸肩,反正我们到了这儿,这并不是我的错儿。

  莫朗日明白我的动作是什么意思,觉得应该表示歉意。

  “不过,我很想,”他带着有些勉强的快活接着说,“与这些魔鬼接触接触,验证一下彭波纽斯·梅拉提供的情况,他见过它们,也恰恰是说它们在图阿雷格人的山中。他把它们称作艾及潘,布雷米安,冈发桑特,萨蒂尔……他说:冈发桑特赤身裸体,布雷米安没有头,脸长在胸膛上,萨蒂尔只有一张人脸,艾及潘就象大家说的那样。萨蒂尔,艾及潘……真的,听到这些希腊名字用在这里的野蛮魔鬼身上不是很奇怪的吗?相信我,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桩奇事的线索;我有把握,昂蒂内阿将是一些独特发现的关键。”

  “嘘!”我说,一个指头放在嘴上,“听。”

  在大步降临的夜色里,一种奇怪的声音在我们周围响起来了。象是一种断裂声,接着是一阵悠长而凄厉的叹息声,在周围的山谷中回响。我觉得,整个黑色的大山突然呻吟起来了。

  我们看了看艾格—昂杜恩。他一直在抽烟,眉头都不皱一皱。

  “魔鬼醒了,”我说了一句。

  莫朗日听着,不说话。他肯定也象我一样明白:晒热的山岩,石头的破裂,一系列的物理现象,想起来梅农的会唱歌的雕像①……但是,这未曾料到的齐鸣仍然令人难受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

  可怜的布—杰玛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我的脑际。

  “恐怖之国,”我轻轻地说。

  莫朗日重复了一句:

  “恐怖之国。”

  这场奇特的奏鸣停止了,天上出现了第一批星星。我们怀着无限感动的心情,看着那些细小苍白的天上一个个地点燃了。在这悲惨的时刻,它们把我们,与世隔绝的人,被囚禁的人,迷途的人,和我们的更高纬度上的兄弟们联系起来,这个时辰,在那些突然闪现出电灯的白光的城市里,他们正疯狂地拥向那平席的娱乐。

  ①古希腊忒拜城附近的两座巨大的雕像,曙光初照时,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Chet-Ahadhesahetisenet

  Materedjred-Erredjeaot,

  Mateseksekd-Essekaot,

  Matelahrlahrd'Ellerhaot

  Ettasdjenen,baradtit-ennitabatet.

  这刚刚升起的缓慢的喉音,是艾格—昂社恩的声音。在万份俱寂之中,这声音是那么庄严和忧郁。

  我碰了碰图阿雷格人的胳膊。他用头向我指了指天上一个闪闪烁烁的星座。

  “七星座,”我向莫朗日小声说,指着那七颗苍白的星星。这时,艾格—昂杜恩又用他单调的声音,唱起了那支凄凉的歌:

  夜的女儿有七个:

  玛特勒吉莱和埃勒吉奥特,

  玛特塞克塞克和埃塞卡奥特,

  玛特拉赫拉赫和埃勒哈奥特,

  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我抓住了图阿雷格人的胳膊,他正准备第三次唱这段歌。

  “我们什么时候到那有铭文的山洞?”我粗暴地问道。

  他看了看我,以惯有的平静回答说:

  “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你还等什么,不指给我们?”

  “等你们问我,”他不无放肆地答道。

  莫朗日一跃而起。

  “山洞,山洞在那边吗?”

  “在那边,”艾格—昂杜恩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说。

  “领我们到山洞去。”

  “莫朗日,”我突然感到不安,“天黑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也许还远着哪。”

  “离这儿还不到五百步远,”艾格—昂杜恩顶了一句,“山洞里有的是干草。点着草,上尉会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走吧,”我的同伴说。

  “骆驼呢?”我又说。

  “它们拴着绊索,”艾格—昂杜恩说,“我们离开的时间不会长的。”

  他已经朝那座黑色的大山走去了。莫朗日激动得发抖,跟着他;我也跟在后面,从这时起,我就一直感到深深的不安。我的太阳穴呼呼直跳:“我不害怕,我发誓这不是害怕。”

  不,真的,那不是害怕。但是,多么奇怪的眩晕啊!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我又听见了艾格—昂杜恩的声音,扩大了,广阔无边,却是低沉,那么低沉:

  夜的女儿有七个……

  我觉得山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互相呼应,无休止地重复着那阴森的最后一句:

  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

  “就是这儿,”图阿雷格人说。

  一个黑窟隆开在石壁上。艾格—昂杜恩弯弯腰进去了。我们跟着他。我们周围一片漆黑。

  一点黄色的火苗。艾格—昂杜恩打着了火辣。他点燃了洞口附近的一堆草。开始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烟迷住了我们的眼睛。

  艾格—昂杜恩呆在洞口旁边。他坐下了,比平时更沉静,又开始从他的烟斗中抽出灰色的长烟。

  现在,从点燃的草中发出一片跳动的光来了。我瞥了莫朗日一眼,我觉得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他两手扶着洞壁,正在竭力辨认那一堆我看得模模糊糊的符号。

  但是,我似乎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见鬼,他大概象我一样不自在吧,”我心里想,感到把两种思想联系起来越来越困难了。

  我好象是听见他对艾格—昂杜恩大叫了一声:

  “躲开点,让空气进来。好大的烟!”

  他在辨认,他一直在辨认。

  突然,我又听见他说话了,但不清楚。好象是声音也裹在烟里了。

  “昂蒂内阿……终于……昂蒂内阿……但不是刻在石头上……用储石画的符号……还不到十年,可能还不到五年……啊……”

  他双手抱头,大叫了一声。

  “这是骗局。一个悲惨的骗局!”

  我嘲弄地笑了一声:

  “算了,算了,别生气。”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摇晃着我。我见他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恐怖和惊异。

  “您疯了吗?”他冲着我喊。

  “别这么大声喊,”我依然嘲弄地笑着。

  他还在望着我,精疲力尽,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我。在洞口,艾格—昂杜恩一直在平静地抽着烟。黑暗中,我们看见他的烟斗的红色烟锅闪闪发亮。

  “疯子!疯子!”莫朗日重复着,他的声音似乎变厚了。

  突然,他朝着那堆炭火俯下身去,火苗将逝,变得更高、更明亮。他抓住了一棵尚未燃尽的草。我看见他聚精会神地察看着,然后把草投进火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哈!这草真好!”

  他踉踉跄跄地走近艾格—昂杜恩,对他指了指火。

  “大麻,嗯!印度大麻,印度大麻。哈!哈!这真好。”

  “这真好,”我重复着,爆发出一阵笑声。

  艾格—昂杜恩不露声色地笑笑,表示同意。

  将要熄灭的火照亮他挂着面罩的脸,在他那双阴沉可怕的眼睛里闪动着。

  片刻之后,突然,莫朗日抓住了图阿雷格人的胳膊。

  “我也要抽烟,”他说,“给我烟斗。”

  那个幽灵不动声色,把我的同伴要的东西递给他。

  “啊!啊!一只欧洲烟斗……”

  “一只欧洲烟斗,”我重复着,越来越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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