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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岛 page 9 作者:彼埃尔·博努瓦

  “有一个字头M……这事儿真凑巧,M,莫朗日上尉。”

  “马松上尉①,”艾格—昂杜恩平静地更正道。

  “马松上尉,”我和莫朗日一起重复道。

  我们又笑起来。

  “哈!哈!哈!马松上尉……弗拉泰尔斯上校……加拉马的井。有人把他杀了,拿了他的烟斗,就是这只烟斗。是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杀了马松上尉。”

  “的确是塞格梅尔—本—谢伊赫,”图阿雷格人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冷静回答道。

  “马松上尉和弗拉泰尔斯上校离开车队,前去找井,”莫朝日一边说一边放声大笑。

  “这时,图阿雷格人袭击了他们,”我补充道,笑得更厉害了。

  ①莫朗日和马松两个名字都以M开头。

  “一个霍加尔的图阿雷格人抓住了马松上尉的马缰绳,”莫朗日说。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抓住了弗拉泰尔斯上校的马缰,”艾格—昂杜恩说。

  “上校蹬上马镫,这时,他挨了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一刀,”我说。

  “马松上尉掏出手枪,朝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射击,他左手的三个手指被上尉打掉了,”莫朗日说。

  “但是,”艾格—昂杜恩不动声色地结束道,“塞格海尔一本—谢伊赫一刀劈开了马松上尉的脑袋……”

  他说出这句话时,不出声地、满意地笑了笑。将要熄灭的火焰照亮了他。我们看他那乌黑发亮的烟管。他用左手拿着。一个指头,两个指头,这只手只有两个指头。瞧,我还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莫朗日也刚刚意识到,因为他在一阵刺耳的大笑中结束道。

  “那么,劈开他的脑袋之后,你抢劫了他,拿了他的烟斗。好哇,塞格海尔—本—谢伊赫!”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没有回答。但人们感到他内心中是满意的。他一直在抽烟。我看不清他的脸。火苗变暗了,熄灭了。我从来也没有象那天晚上那样笑过。我肯定,莫朗日也没有。他可能要忘记修道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偷了马松上尉的烟斗……您去相信宗教志愿吧。

  又是那首该诅咒的歌。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人们想象不到会有这样愚蠢的歌词。哈!很滑稽,真的:现在,我们在这个洞里是四个人了。四个,我说什么,五个,六个,七个,八个……别拘束,朋友们。瞧,没有了……我终于要知道这儿的精灵是什么样了,冈发桑特,布雷米安……莫朗日说布雷米安的脸在胸膛当中。抱着我的这家伙肯定不是个布雷米安。他把我抱到外面去了。还有莫朗日。我不愿意人们忘了莫朗日……

  人们没忘记他:我看见他了,骑在一头骆驼上,走在我被绑着的这头骆驼前面。幸亏把我绑上了,不然我要滚下去了,这是肯定的。这些魔鬼的确不是恶鬼。可是这条路真长啊!我想伸伸腰。睡觉!我们刚才肯定走过了一条通道,后来才走出去。现在又进了一条没有头的通道,喘不过气来。又看见星星了……这可笑的奔跑还要继续很久吗?……

  瞧,光亮……也许是星星。不,是光亮,我说得很清楚。这是台阶,我保证,是石头的,的确,但是台阶。骆驼怎么能……但这已经不是骆驼了,抱着我的是一个人。一个全身穿白的人,不是冈发桑特,不是布雷米安。莫朗日该不高兴了,他的历史归纳,全是错误的,我再说一遍,全是错误的。正直的莫朗日。但愿他的冈发桑特别让他跌在这无穷无尽的台阶上。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是,是一盏灯,是一盏铜灯,象在突尼斯,在巴尔布什①那里一样。得,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管他呢,我躺下了;现在,我能睡觉了。多荒唐的一天!……啊!先生们,请放心,捆上我一点用也没有,我不想下地呀。

  ①突尼斯市的一个娱乐场所。

  又是一阵漆黑。脚步声渐渐远了。寂静。

  那只是一会儿工夫。我们身边有人说话。他们说什么……不,不可能!那一阵金属声,那说话的声音。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吗?那口气是一个惯于此道的人的口气。它喊的是:

  “下注吧,先生们,下注吧。庄家有一万路易。下注吧,先生们。”

  见鬼,我到底在还是不在霍加尔?

  第八章

  在霍加尔苏醒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我立刻就想到了莫朗日。我没看见他,但我听见他就在我身边,发出几声轻微的惊叫。

  我叫他,他向我跑来。

  “他们没有把您捆起来?”我问他。

  “实在对不起。他们捆得不紧,我挣脱了。”

  “您应该也给我解开。”我说,满含着怨气。

  “有什么用,我怕弄醒您。我想您第一声喊叫肯定是招呼我。果然如此!”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莫朗日微笑了。

  “我们大概是整夜都在抽烟喝酒,我们的处境不会比这更可悲了,”他说,“管它呢,这个让我们抽印度大麻的艾格—昂杜恩真是个大恶棍。”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我纠正道。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

  “我们是在哪儿?”

  “亲爱的朋友,”莫朗日回答说,“从烟雾腾腾的山洞到装有《一千零一夜》里的路灯的台阶,是一场离奇的噩梦,自我醒来之后,我是一步一惊,一步一愕呀。您还是看看周围吧。”

  我揉了揉眼睛,四下里望着。我抓住了我的同伴的手。

  “莫朗日,”我恳求道,“告诉我吧,我们还在作梦。”

  我们身处一个圆形的大厅中,直径有五十尺左右,高也差不多,一扇宽大的门使得厅内通亮,外面是一角深蓝的天空。

  燕子飞来飞去,轻轻地发出欢快急促的叫声。

  地面,向内弯曲的墙壁,天棚,是一种斑岩样有纹理的大理石,镶嵌着一种奇怪的金属,颜色比黄金浅,比白银深,早晨的空气从我说的那扇门中大量地涌进来,在金属上蒙了一层水汽。

  我想享受一下清凉的微风,驱散梦意,就蹒跚着走向门口,俯在栏杆上。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我站的地方象个阳台,依山雕成,俯视着深渊。头上是蓝天,脚下是一圈悬崖,形成了一道连绵不断、坚不可摧的城墙,下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展现出一座真正的人间天堂。一座花园横卧在那里。棕榈树懒洋洋地摇着宽大的叶子。在它们的荫护下,生长着一片小树,杏树,柠檬树,柑树,很多其它的树,我处在这样高的地方,分辨不出种类……一条宽宽的蓝色溪水,上面有瀑布垂下,流进一口迷人的湖中,地势高峻,湖水极其清澈。在这绿色的井上,几只大鸟在盘旋;向上,还有一只红鹳。

  四周的山峰高耸入云,都披着皑皑白雪。

  蓝色的溪水,绿色的棕榈,金色的果实,衬着奇妙的白雪,在这由于流动而清洁无比的空气中,构成了某种那么纯洁、那么美的东西,我这可怜的凡人的力量简直不能长久地承受这一幅图画。我把头俯在栏杆上,它由于那神奇的白雪而变得非常舒适,我象孩子一样地哭了。

  莫朗日也成了个孩子。但他比我醒得早,无疑有时间熟悉这每一处细节,而这些细节的神奇的总和却压倒了我。

  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温柔地把我拖回到大厅内。

  “您还什么也没看到呢,”他说,“看看吧,看看吧。”

  “莫朗日,莫朗日!”

  “嗯!亲爱的,您要我怎么样呢?看看呀!”

  上帝宽恕我,我刚刚发现这奇怪的大厅里摆着欧洲式的家具。当然,这里那里也有一些图阿雷格的色彩艳丽的圆形皮坐垫,加夫萨①的毛毯,凯鲁安②的地毯,卡拉马尼③的门帘,我这个时候真不敢掀开它。但是,墙上一块镶板半开着,露出了一间摆满了书的图书室。墙上挂着一大套表现古代艺术杰作的照片。那儿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纸张,小册子和书籍。我觉得我要瘫了,我看见了一期——最近的——《考古杂志》。

  ①突尼斯南部城市。

  ②突尼斯中部城市。

  ③地名,不详。

  我望着莫朗日,他也望着我,突然,一阵大笑,疯狂的大笑攫住了我们,我们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莫朗日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们有一天会不会后悔我们的霍加尔之行。现在,您得承认,这次旅行将会充满着意外的曲折。这妙不可言的向导,他让我们睡着了,只是为了让我们免除长途跋涉的麻烦,善意地让我们领略被如此吹嘘的印度大麻令人心醉神迷的妙处,这幻想般的夜间骑行,最后,还有努莱丹①的那个山洞,他大概在师范学校上过雅典人贝尔索的课,总之,请相信我,这真可以使最冷静的人神魂颠倒。”

  “说真的,您对这一切作何感想?”

  “我的感想,可怜的朋友?先问问您能作何感想吧。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您所谓的我的博学已经付诸东流。怎么能不如此呢?这些穴居人使我惊愕。普林尼确实说过有土著住在洞穴里,在阿芒特人住的地方的西南,有七天的路程,在大流沙的西方,有十二天的路程。希罗多德也说,加拉芒特人乘坐马车狩猎,还有穴居的埃塞俄比亚人。但我们现在是在霍加尔,是图阿雷格人的家乡的内地,而最优秀的著作家们告诉我们,图阿雷格人并不住在洞里。杜维里埃关于这一点说得很肯定。请问,这个布置成工作间的山洞,墙上挂着《梅迪西的维纳斯》和《索罗托的阿波罗》的复制品,这是怎么回事?发疯,我说,真让人发疯啊。”

  ①人名,不详。

  莫朗日一屁股坐在一张沙发上,笑得更加厉害了。

  “瞧,拉丁文,”我说。

  我从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抓起一叠纸来。莫朗日拿过去,贪婪地翻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惊异的表情。

  “越来越奇了,亲爱的!有人正在这里根据大量资料撰写一篇关于戈耳工①岛的论文:deGorgonuminsulis。他认为,美杜莎②是一位利比亚蛮女,住在特里顿湖附近,就是现在的麦赫里尔湖③,柏修斯就是在那儿……啊!”

  莫朗日的声音噎在喉咙里了。正在这时,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对不起,先生。别动我的纸。”

  我朝这个新来的人转过头去。

  一领加拉马尼门市被掀起来了,进来一位最料想不到的人物。尽管我们准备接受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个人的出现所产生的不协调,仍然越出了任何可以想象的冶况。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门口,秃顶,黄脸,尖下颏,一副巨大的绿色眼镜盖住了半个脸,一把短小的花白胡子。他看来装束简便,却在樱桃色的硬胸上系着一条给人印象很深的领带。他穿着一条轻薄的白裤。一双红皮拖鞋构成了他的装束的唯一的东方色彩。

  ①希腊神话中的三姐妹,其中之一是美杜莎。

  ②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后为柏修斯所杀。

  ③在利比亚。

  他不无炫耀地佩戴着一枚法国教育部的玫瑰形官员徽章。

  他抬起莫朗日于惊讶之中失手掉在地上的纸张,数好,重新排好,愤怒地瞪了我们一眼,一边摇了摇铜铃。

  门帘又掀起来了,进来一个穿白衣服①的大个子图阿雷格人。我似乎认出了他是那个山洞里的一个魔鬼。

  “费拉吉,”教育部的小个子官员生气地问道,“为什么把这两位先生领到图书室来?”

  图阿雷格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回来得比预定的要早,先生,”他回答道,“涂香料的人昨天晚上没有干完活儿。他们被带到这儿等着,”他指了指我们,结束道。

  “好,你可以退下了,”小个子生气地说。

  费拉吉倒退着走向大门。在门口。他站住了,说:

  “我提醒你,先生,开饭了。”

  “好,走吧。”

  戴绿眼镜的人坐在桌后,开始焦躁不安地翻弄纸张。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恼怒。我朝他走过去。

  “先生,”我说,“我的同伴和我,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您是什么人。我们只知道您是法国人,因为您佩戴着我们国家的一种最受人尊敬的荣誉徽章。您也可以对我得出同样的看法,”我指了指我的白上衣上的一枚薄薄的红绶带。

  ①图阿雷格人中的黑奴穿白衣,所谓“白衣图阿雷格人”。

  他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惊奇看了看我:

  “那又怎么样,先生?……”

  “怎么样,先生,刚才出去的那个黑人说出了一个名字,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他是个强盗,是个匪徒,是杀害弗拉泰尔斯上校的凶手之一。您知道这一点吗,先生?”

  小个子冷冷地打量着我,耸了耸肩。

  “当然知道。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我吼道,心中大怒,“那您是什么人?”

  “先生,”小老头转向莫朗日,带着一种令人发笑的庄严口吻说,“请您证明您的同伴的古怪态度。这儿是我的家,我不允许……”

  “您得原谅我的同事,先生,”莫朗日上前说,“他不是象您一样的学者。一个年轻的中尉,您知道,容易激动。再说,您应当理解,我们两个没有应有的冷静,还是有些理由的。”

  莫朗日的话奇怪地谦卑,我气坏了,正要加以否认,他看了我一眼,原来他的脸上所表现出的嘲讽现在至少和惊讶同样明显。

  “我很知道大多数军官都是粗人,”小老头嘟囔着,“但这不是理由……”

  “我本人也只是一名军官,先生,”莫朗日又说,口气越来越谦卑,“如果我曾经为这种身分所包含的精神上的低下感到痛苦的话,我向您发誓,那就是刚才浏览——原谅我的冒失——您关于戈耳工的动人故事的渊博文章,这段故事由迦太基的普罗克莱斯写出,曾经博萨尼亚斯①引用过。”

  一种可笑的惊讶之感使小老头的脸舒展开了。他飞快地擦了擦他的有色眼镜。

  “怎么?”他叫起来了。

  “很遗憾,关于这个问题,”莫朗日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们不掌握这位斯塔提乌斯·塞博苏斯论述那个棘手问题的妙文,我们只知道普林尼的论述,我……”

  “您知道斯塔提乌斯·塞博苏斯?”

  “我的老师,地质学家贝里欧……”

  “您认识贝里欧,您当过他的学生!”佩戴教育勋章的小个子欣喜若狂,结结巴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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