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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 page 4 作者:岳靖

  「老太爷只是关心你。」她幽幽开口上臂调沉慢,像个有耐心的教诲师。

  「这么语重心长?!」祭元祠笑了起来。「老气横秋地──」

  「说人老,你自己呢?」罗心抿抿红唇,美颜换上俏皮的神情。「我可是跟奶奶学过驻颜术的!」小女人骄傲的呢!

  「嗯,是啊,」祭元祠挑眉,微微牵动唇角,看上去很贼。「听说,苏林还教授房中术──」缓住语气,熠熠闪闪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

  罗心也看着他,绝美的小脸顿了顿,不受控制地胀红。

  祭元祠摸摸她娇艳无比的脸蛋儿,捉弄似地压低嗓音,贴近她的耳畔继续道:「你有没有学呢?」

  罗心一震,短暂恍惚,随即回神,因为敏感到他的体温有些异常。「你怎么了?」她拉下他的手,不禁皱眉。

  祭元祠忽略她的问题,不疾不徐地将手自她水嫩的掌心抽回,长指揉揉她细致的眉心,道:「当心变成『小老太婆』!」

  她颦紧秀眉,又想抓他的手,察看他的身体状况。他却避开,走到护垣,面朝广阔辽远的高地草原景致。

  罗心瞅着他的背影,声音清晰,沉吟地说:「奶奶要你过去她那儿。」

  祭元祠虚应一声,没转头看她。

  罗心低垂小脸,背过身,脚步轻移,离开他的露台。

  久久,祭元祠旋身,望着她走在公共回廊的倩影,大喊:「心儿。」

  罗心反射性停顿一下。

  他得意地撇一下唇,音量依旧。「下次用在我身上,让我见识见识中国老祖先的情趣嗯!」

  噢──这个男人!居然还想着那房中术!罗心耳根沁红,背脊僵直,装做没听到般,步伐越来越快,走出他的视野。

  祭元祠愉悦地大笑,沿着天梯似的长石阶,拾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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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林的屋子在「龙鳞湖」附近。

  「龙鳞湖」是古老的高原湖泊,面积极大,此岸望不尽彼岸,约略可知湖底呈斗形,越近湖心越深。浩瀚的湖水长年洗涤碎石岸畔,溢溢升升,搞不清水位线在哪儿,高原之风拂过湖面,吹尽一段银白鳞片,波光潋滟,闪闪烁烁,如龙隐伏。

  这个具传奇色彩的湖,戴着一圈小鹅卯石串成的项链,躺卧在缓缓爬升的草坡下,像一名伟大的女性孕育了无限生命。湖里浮游着各式水生物,或独行或成群结队,色彩奇妍。几艘本应泊在湖畔别墅坞门前的小船,不知何时飘远,随风摇曳。

  晚风吹袭,碧波烟渚,越过葱笼的林木,一条花丛簇拥的石板步道,高处宽阔,低处稍窄,如女人张开的双掌托着一幢地中海式房屋。

  别致的屋宇,奇花异草充塞庭院,荣冠花、紫罗兰、矢车菊、香茅、金镂梅、黄莓、越橘……甚至不可能出现于高原气候下的植物,这儿都有,层层叠叠摆满大理石阶梯,紧连白色砖墙盖起的挑高门拱。两扇匠心独具的百格门,中梃、横桥垂直交错,整齐隔开透光的玻璃。宁谧的夜晚,交谈声低回在屋里深处。

  「怎么好象有点发烧?!」苏林柔荑环胸,眼尾上飘,询问似地盯着祭元祠。

  祭元祠眯着双眸,浸泡在罗马式的大浴池。冒着热气的温泉夹带植物香味,随白烟氤氲、缭绕,绿色的水波缓慢推进,涌流细密的泡沫,按摩纠结的肌肉,使他全身放松,舒畅地飘浮着。

  一名佣人端来一杯饮料,靠浴池边缘侧蹲,像个服侍古埃及贵族入浴的女奴。

  祭元祠张开眼睛,游了过去,站起来,水深及腰,裸露他精壮健美的上半身。他一手拿过杯子,看着在池畔上摇晃试管、调配沐浴药方的苏林。苏林的这间治疗室仿效庞贝古城的公共澡堂,应有尽有,只差性放纵!他挑唇低哼一声,喝掉饮料。女佣立即收拾空杯,安静地离去。

  苏林点点头,将试管里金黄色的液体倒入浴池里,调侃地笑了笑。「难得您这么合作──」会乖乖吃药。

  祭元祠躺回水中,划动结实的长胳膊。「还要我在这『药汁』里,泡多久?」他问。虽说挺舒服的,但药毕竟是药,他还得担心肤质受损哩!

  苏林歪着头,波浪般的长发斜披于右肩,深思的美颜风韵犹存。「您有点发烧──怎么回事?」

  「苏林──」祭元祠闭上眼,把问题丢回去。「妳是祭家的『御医』吧?!」

  「总不会无故发烧嗯?」苏林一笑,俯视浴池里的他。

  祭元祠微睁双眸,瞅她一下,这个「祖母级」的家庭神医,这会儿真当他是孙儿盘问了!

  「我以为今晚是来理疗,原来还得向『奶奶』提报告呀──」祭元祠鄙夷地笑了笑。他昨晚在露台呆了一夜,怎么回事,天晓得,他心情不好,那条多愁善感的诗人神经发作吧!

  藓林唇角往上翘,低敛美眸,直视他的眼,笑意下有层冷漠──这个年轻主子是她接生的,自小看着他长大,倒不至于顽劣,只是有意与人隔阂,让人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元祠少爷如果愿意将这一年来的岛外生活一一陈述,」作为一名医者,苏林多的是耐心,并且不缺幽默机智。「『奶奶』我可是洗耳恭听!」

  「医学史上没记载的怪病,让我成为『最佳白老鼠』。」他的嗓音轻快地传出,蒸气里的俊颜掠过一抹阴騺神情。家族虽纵容他在外逍遥玩乐,可也规定他一年至少回岛一次,在苏林这儿做全面检查,外加保健疗养,这段期间苏林会问清他到过哪儿、做了哪些事、吃了什么食物……条列记录,好供她早日厘清他的病因。

  「我的病或许是诅咒。」他从泉水中站起,抓过一旁的浴袍,边穿边踏上池畔的丝绒垫。

  「诅咒?!」苏林双手插腰,掩在长袍下的脚尖数拍子般,踩点大理石岸板,摇头失笑。「亏您想得出来!」

  他的病不是遗传,却与生俱来──祭氏自傲的优良、伟大血统,在他身体里有了缺憾,难道不是诅咒!

  「祭家子嗣──天之骄子、天神之后,谁敢下咒?」苏林说。她对诅咒不以为意,却给子子孙孙讲述有关祭氏历史渊源的那则神话故事。

  祭元祠耸肩,系好腰带,咧嘴一笑。「古老的祭家有传奇、有故事,当然不能少掉『诅咒』──神话必有的要素之一,缺了,怎称得上『神秘华族』呵。」他转身,翩然往门口走。

  苏林突然没了笑容,道:「我有说可以起来吗?」完全的医师口气。

  「再泡,我头都晕了。」他今天没心情报告游历。步伐持续往外移。

  「您有点发烧,」苏林叫道,手指向浴池正前方垂地的厚重帘幕。「进理疗室……」

  「我肚子饿,先上罗心那儿吃晚餐。」祭元祠打断苏林的嗓音,穿过两道挂了丝幔的门拱。

  「罗心不在。」苏林提醒地说。

  祭元祠没搭理。

  「罗心被派去照顾您的『夫人』──」直到苏林点明。

  祭元祠一凛,长腿停止走动。

  「罗悦带回来的那位美人儿清醒了──」苏林看着瓤扬的半透明丝帘,慢悠悠的语调像在叹息,不等他提问,径自说道:「她状况很好,没发烧。您倒发了烧……」

  「苏林,」从未有过的冷硬嗓音,自他喉咙里发出。「回岛前,我安稳的很,什么状况也浚。」

  两扇门在他出去时巨响一声,震得浴池里的水荡漾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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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纹连连的搪瓷水盆底飘着一条丝绣白绢,银丝线透过整片绢缎,细细巧巧绣出祭家的龙形图腾。纤手探入水中,罗心拧干方正的绢帕,走向黄铜大床,将床幔绾在弯曲的床架边,凝视床上神情不安的女子。

  「擦擦脸吧,夫人?」罗心朝女子递上整洁的丝绢。

  女子看了罗心一眼,略显苍白的绝色容貌,尽是防备。

  「您别怕。」罗心坐上床缘,欲安抚女子。

  「别靠近!」女子朝床头瑟缩,竭力地喊出娇弱的嗓音。

  罗心站了起来,体贴地退一步。「我没恶意……」

  女子瞪向罗心。

  「我叫罗心。」她微笑,诚恳地报上姓名。

  女子凝眉,别开脸,低下头,长发松散在颊侧,双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女子动作里传递的讯息,让罗心觉得胸口压了什么重物般窒闷。

  「您……」罗心眸光闪闪飘忽,语塞一阵。「您几个月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有这么沙哑,说句话都感到干疼。她很健康,没病没痛,拿着丝绢的双手为何冰冷起来?

  「啊──」女子怪异地叫了一声。

  罗心回过神。「怎么了,夫人?」靠近床边。

  女子揪着床被,指尖泛白,喘息渐趋沉重。

  罗心颦紧眉心,掀开羽绒被。女子痛苦地呻吟,全身沁汗。

  「您阵痛了,多久了?」罗心问。她知道全天下的女性都有忍耐的本领,如果不是极痛苦,她们不会吭一声气的!

  罗心的话像是点燃引信的火把般,女子惨叫一声,泪水汹涌流出,睁大的双眸死盯着罗心。

  「叫他来……叫他来!」女子一手抓住床头冰冷的铜柱,一手托扶肚腹,整个身子扭了过来。

  罗心赶紧用手上的丝绢帮她擦汗。「您想找元祠少爷……」

  女子近乎尖叫的嘶喊盖过罗心的嗓音,穿透隔音良好的建材,引得适巧经过回廊的罗悦,推门进房。

  「怎么回事?大老远就听……」

  「夫人要生了!」罗心不管来人是谁,冲口就说。

  罗悦挑一下眉,慢慢走到床边,站在堂妹背后,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要我安排直升机到奶奶那儿吗?」虽说不是他主子的女人,但好歹是主子堂手足的「夫人」,何况这人是他带回岛上的,总得尽点心力。

  「来不及了……」罗心将手探进女子裙襬里,摇摇头。「产道已经开了!」

  「唔──」罗悦呼了口气,低喃:「女人真可怕,说生就生!」

  罗心猛地回首。「你快去找些人来!」

  「我以为你一个就能搞定。」罗悦信任堂妹的手腕,语气不急不忙。

  「闭嘴!我需要一些器具!」罗心受不了这个状况外的男人,直接命令:「快去找来!」

  女人禁不住痛苦的哭喊,紧接着传开,一声凄厉过一声。罗悦皱一下双眉,很快又以微笑取代,拍拍堂妹的肩,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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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贯玩世不恭的潇洒劲儿,祭元祠俊颜肃穆凛然,步履匆匆,拐过廊弯,远远便望见罗悦背靠他房间正门的边墙,高大的身躯斜倚着,垂首抱胸,似在沉思。

  「元祠少爷。」护卫敏锐的本能,让罗悦在他末到达前,如占卜者般准确叫出他的名号。

  祭元祠脚步停在房门前,影子曲折地投射在门板的龙雕上。

  罗悦双腿并立,侧过身,面对他,眸光闪过惊讶。祭元祠衣衫不整,一袭出浴似便袍、脚下沾污的室内鞋,脸容逆光,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在这里做什么?」祭元祠开口没妤气。

  罗悦恭敬有礼地微笑,还未回话,门内突然传出声响。

  祭元祠剑眉皱起,眯细一双狭长利眸,无声质问着罗悦。

  「罗心正在里面助产──」罗悦慢条斯理地说,脸上始终保持笑容。「恭喜您要当父亲了。」

  祭元祠面无表情,唯额际浮现青筋,透露了他的情绪。他伸手欲推门把。

  「您现在进去陪产,可能正好赶上关键时刻。」罗悦说。他已在这门外计算过时间。

  祭元祠大掌抵着门,收握成拳,脸缓慢地转向罗悦,语调阴冷冷。「没人告诉过你──你话很多吗,罗悦?」

  「没有。」罗悦一笑,摇摇头。「我主子──冠礼少爷没这么说过。」

  话才说完,一阵哇哇地哭声,如雷传来,罗悦愉悦似地拍掌两下,扬起眉梢,直道恭喜。

  祭元祠脸色僵凝,这些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他用力捶了门一下──

  门无预警地开了。

  罗心诧异地圆睁美眸,似乎没料到门外会有人。她脸蛋绯红,汗湿的黑发一绺一绺垂在颊畔,仿佛刚劳动过一场。挽起的衣袖像是细腻的象牙环,围绕她的手肘。一条绣着祭家图腾的裹巾,包着刚出生的婴孩,舒适地躺在她雪白的臂弯里,安安静静不再哭号。祭元祠瞅着她,沉默不语。几个佣人从房里走出,可能察觉气氛不对,连基本的礼貌都自行免除,迅即通过他们之间。

  眼前晃过两、三道人影,罗心定定神情,吞吞吐吐地说:「……恭……喜您,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真可爱!」罗悦凑近襁褓赞赏地附和,然后抬眸瞧祭元祠一眼。「夫人为您生了个儿子。」

  「谁说他是我儿子!」祭元祠面无表情,嘴角紧抿。

  罗心,罗悦的视线同时集中向他,不明白他对谁说话,又像惊诧他如此无情不负责任的言辞。

  祭元祠脸色倏地阴沉,大掌一探,抓住罗心的皓腕。

  「元祠少……」罗心欲言。

  「跟我走!」祭元祠吼了起来。

  罗心吓了一跳,怀中的婴孩开始哭啼。

  罗悦很是意外地挑高眉头。祭元祠从不如此几近颐指气使地对人咆哮!这位少爷总是朗朗笑着、满不在乎般地慵懒过日子……啧──这少爷今天吃了炸药!为了避免伤害,罗悦抱过堂妹手上的婴孩。

  祭元祠完全不顾虑稚嫩的小生命尚未脱离罗心臂弯,一股野蛮劲儿揪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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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元祠生平第一次怒气形于色,不管罗心跟不跟得上自己行军似的大步伐,就拖着她前行。罗心几度想开口,都被他一句「闭嘴」挡回。绕进灯火昏黄的走廊,风不知从哪儿灌入,在廊道徘徊奔窜,刮吹他们的脸颊、发梢。他将她推进一间漆黑的房间,门砰地关上。罗心还来不及站稳,就被摔上床铺,一阵晕眩侵入脑门。

  屋顶上高原的天空响着闷雷,祭元祠走来走去,似乎碰撞到什么,听得出烦躁。罗心柔荑撑抵床面,指尖抓扯床单,晶莹的指甲在黑暗中发亮。吊灯啪地亮起,光线如针扎刺着眼睛。罗心下意识垂闭眼睫,再睁开,怒放的血红大牡丹摊入床面,正对着她。

  「连你也这样对我!」暴怒似地叫喊冲入耳朵。

  罗心一颤,神志慢慢回笼。「元祠……」她自床上坐起,眸光找寻地移至声音他站在墙边,握拳的大掌压着电灯开关。一张踩脚凳翻倒、歪斜于他脚前,他膝盖下方青紫一块。

  罗心从未见过他如此,双眼冒火般灼人,神情凶悍,像个狂人,浴袍沾粘草屑,全身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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