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说要来,让我吓了好大一跳。”何明枫笑着说。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顺便来突击检查啊。”
何明枫仍是一脸的笑,只是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开着一部白色的福特轿车,那是他到美国念书的第一年买的;何明枫的家境还不错,所以在美国念书的他,生活过得挺惬意的。
一路上黎喧滔滔不绝地说着台湾的种种,包括政治现况,以及学校里的改变。
何明枫只是听着,偶尔发表几句评论。这就是他,说好听一点是内敛,说难听一点就是深沉了些。
可在黎喧的心目中,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完完全全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这一刻,她早已忘记十几个小时前在中正机场与方绍华依依不舍地分别。方绍华如何能和她的明枫学长相较?一个是长她五岁的成熟学长,一个是小她两岁的爱玩学弟;明枫学长若是天,那么方绍华就是地了。
何明枫带她到他位于华盛顿大学附近的住处。他和几个台湾来的学生合租一层楼,共有三个房间,他说其他两位室友到外地旅行,可能过几天才会回来。
也许是刻意,也许是巧合,但他们可以单独享用这个空间,不会有陌生人在旁边的拘束感,让黎喧很开心。
只是进他的房间后,黎喧看到一张双人床,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拉开窗帘,装作在欣赏外面异国风景的模样,其实她的内心忐忑不安……这样的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真正面对时,仍想逃避。
邵洁柔的事在她心上造成一个很大的阴影,她没有勇气面对同样的问题。
“你住一个星期就够了吗?”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再次向她确认。
“我跟妈咪说过年之前会赶回去的。”她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以为你会待到开学才回去。”
“反正你都快毕业了不是吗?以后要见面有的是机会嘛。”能见到他,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这几天都在赶论文,恐怕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你不介意吧?”他抱歉地说。
“不会啊,我还怕我来打扰了你。”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吧,黎喧觉得两人之间有点生疏。
“你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明枫,我好想你。”她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他,贴在他胸口的耳畔传来他急切的心跳声。
何明枫捧起她漂亮的脸庞,深情地印上浓烈的吻。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隔着厚厚的毛线衣,在她身上游移、探索,黎喧整个人顿时紧绷了起来,心上乱糟糟的。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肯定不是激情,她的脑筋很清醒,还可以正常地思考,她的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该停止了。
“不要!”她喊了出来,同时也使劲地推开他。
何明枫有些挫败地看着她。这不是他第一次向她求欢,但她的反应仍和过去一样,他不懂为什么黎喧就是不肯和他发生进一步的关系,她应该不是那种思想保守的女孩啊!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而且,我好累。”她说得心虚。
爱与不爱一个人,应当不是用性来区分的,但每当黎喧拒绝他时,他都有一种感觉……她并不是那么爱他。
“你先去洗个澡吧,待会儿带你去吃大餐。”他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黎喧到西雅图的第一个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一起吃过晚餐后,他又带她四处逛了逛,回到何明枫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他们都累垮了,尤其是黎喧,她一沾到床,就沉沉地睡去,何明枫连和她亲热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何明枫在她起床前,留了一张纸条,开着他的车回学校赶他的报告。
亲爱的喧:
给我两天的时间,等我把报告赶完,我带你到学校附近的弗瑞蒙逛逛。它是一个以世界中心自居的城市,到处充斥着怪异的街头艺术,挺特别的一个地方,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明枫
黎喧看着何明枫留下来的字条,心上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反而造成他的困扰。
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她无处可去,只好开始整理起何明枫本来就很干净的房间。他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男人,凡事都整理得有条不紊的,黎喧一边擦拭他的家具,一边欣赏他收藏的物品——当然大部分都是他的专用书,而且都是她不太看得懂的原文书。
基本上她很尊重他的隐私,也愿意给彼此空间,有一些东西,像信件或者日记之类的私人物品,她是不会趁他不在就随便翻阅。她认为这样两人长久在一起才不会太累。
她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何明枫,是因为她到资讯系拿电脑室钥匙,她见到他的第一眼,立刻被他出色的外表所迷惑,惊讶于资讯系的助教竟是这般模样,让她一时之间傻了眼。
“国贸二A的同学吗?来拿电脑室钥匙对不对?”
那对眼睛她永远不会忘记,深邃如夜空的星子,用他的温柔和浅浅的笑意,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拿钥匙?对……对!拿钥匙。”怔了许久之后,她才清醒过来。瞬间,她感到一股热流直冲到脸颊,热辣辣的,一种模糊的感觉和重重的迷乱,她无法分析那瞬间爆发开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将那把钥匙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发什么呆?快去开门。”
“噢!我是怎么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慌乱地说。
拿着钥匙,冲出办公室,她抚着胸口,才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快。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竟会有如此“凸捶”的表现,那助教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再次见到他是在图书馆,她在一排书的缝隙中见到那双让她失眠了好几夜的眼。短暂的相对,又轻易地搅乱她平静的心湖,她转过身,仓皇地想要逃开,却差点撞上等在另一端的他。
“你干嘛看见我就跑?”他的嘴角释出一朵笑容。
“我……”她不能控制地口吃:“我……赶着要上课。”
说完,她真想一头撞向前方的柱子。
“我有这么恐怖吗?怎么每次看到我就吓成这样?”他取笑她。“有吗?”她故作镇定,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就怕心脏要跳出来了。
何明枫摇摇头,突然将手掌放到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一下,笑着说:“好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她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喧,你怎会在这里?啊……这位是……”忽然冒出来的罗凯莉,不明就里的,正好解答了他的问题。
“黎喧?你就是黎喧?”他的表情有点惊讶,有些喜悦。
“你……认识我吗?”黎喧心上也有着莫名的狂喜。
“听说过。你在学校满有名气的。”他的笑意更深了。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的黎喧,释然地笑开了。
“喂!你们两个人没看见我站在这里啊?”罗凯莉不得不出声提醒正在眉目传情的两人。
“凯莉,他是资讯系的助教。”黎喧立刻避嫌地说。
罗凯莉颇富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对黎喧说:“今天晚上的报告讨论,你若没到,我们不会介意的。”
黎喧白了她一眼,罗凯莉正暖昧地对她挤眉弄眼。
“我是那种人吗?”黎喧真想砍了她。
不理会何明枫的反应,黎喧拉着罗凯莉的手冲出图书馆,她却从此遗落了自己的心,隐隐地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回想起那时傻乎乎的自己,她都会忍不住想笑呢!
黎喧在何明枫的抽屉里看到一个红色的小包包,她好奇地将它拿出来打开,里面有一把粉红色梳子、一面可爱的圆形小镜子、一个隐形眼镜盒子,和几瓶外出型的隐形眼镜药水。
最后,她打开隐形眼镜的盒子,两片蓝色的镜片静静地躺在药水中,她的心却随之浮动了起来……
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失神地看着那两片圆形的蓝,许久,原本小小的镜片却胀成了两潭深深的湖水,她陷溺其中,有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在她窒息之前,她拿着眼镜盒,奔出何明枫的住处,在街上不停地寻找着,寻找着……最后,她走进一家眼镜行。
“你可以帮我看看这副隐形眼镜的度数吗?”她用蹩脚的英文询问柜台小姐。
“可以。”柜台小姐接过她的眼镜盒,笑咪咪地对她说:“麻烦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帮你看看。”
她等待着,每一秒钟都是那么地难熬,她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她不相信原本没有近视的何明枫会突然需要配戴隐形眼镜,除非那只是让瞳孔变色用的装饰品。
就算是这样,那个女用的红色包包,以及那把粉红色的梳子和造型可爱的圆形小镜子又该如何解释?
“小姐,这副隐形眼镜左眼是六百二十五度,再加上一百五十度的闪光;右眼较轻,是五百五十度,没有闪光。”柜台小姐给了她详细的数据。
黎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眼镜行的,当她回到何明枫的住处时,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她不停地在脑海中假设过许多种情况,可都没能稍稍地消除她内心的不安。
她心上泛着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第六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黎喧出国的那天晚上,方绍华就带邵洁柔到妇产科拿掉孩子,之后就一直陪伴着她。邵洁柔在感动之余,不免要怀疑起他的热心。
她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黎喧生日那天,他很有默契地陪她们闹着,让她印象非常深刻,之后她就没再想起这个人,没想到三个月后,他会这么殷勤地执行他答应黎喧的任务。
“因为你是喧的好朋友,所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邵洁柔心情虽恶劣,但她还是听出一些端倪。他叫她学姐,却直呼黎喧的名,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你不会是喜欢上喧了吧?”她知道有许多人喜欢黎喧,再加上一个学弟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她,说明白一点,就是我爱她。”他宣言无讳。经由这件事,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变得很亲密,方绍华认为没有必要对她隐瞒什么。
邵洁柔很惊讶!这学弟的感情表达好直接,黎喧怎么受得了他?
“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吧?”邵洁柔深泊他不明白似的,特别提醒他一下。
“我知道啊!她一开始就说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你还是爱她?现在她人在美国和她的男朋友相聚,你却在这里照顾她的同学,你不觉得委屈吗?”邵洁柔觉得他很可怜,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为什么黎喧和她的命运差这么多?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一再地抛弃她,而黎喧却有男人不管她爱不爱他,都愿意为她付出这么多,教她情何以堪?
“委屈又怎样?谁教我要爱她?”方绍华潇洒地一笑:“说不在乎是骗人的,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爱得要死的人,不见得会爱你;你不爱的人,偏偏又爱你爱得要死。你说怎么办?活该吗?我也不想这样啊。所以,我就告诉自己,这是我前世欠她的,我上辈子一定是曾经辜负她,所以这辈子要受这种苦。这样想,我就觉得好过多了。”
邵洁柔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间接在安慰她,可他说这些话对她还真是受用,如果她能这样想,也许心情会好一些吧?
“绍华,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喧?是在她生日之前?还是生日之后的事?”邵洁柔为此感到不安,若是因为她们在黎喧生日时开的那场玩笑,而伤害了这个善良的学弟,那么她们还真是罪过啊!
方绍华想了一下才笑着说:“当然是生日之后,也就是你们几个人恶作剧之后,所以,你们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邵洁柔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但也因为他的直接,她反而较没负担。
“你不怪我们吧?”
“当然怪!不怪你们要怪谁?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在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真教人难以置信耶!”他故意顽皮地说。
邵洁柔却让他的表情给逗笑了。这学弟真讨人喜欢,她很难想像若是黎喧和他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方绍华和何明枫可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两个人啊!
“绍华,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喧喜欢成熟的男生,她很爱明枫学长……”因为不忍心看他愈陷愈深,她还是得对他说实话。
闻言,方绍华低下头,陷入沉思当中,许久……
“我知道。”他的眼神是忧伤的。
从弗瑞蒙往西雅图的市中心,须经过一道高架的奥罗拉大桥,桥墩下就是颇富盛名的弗瑞蒙怪兽。
这只盘踞于奥罗拉大桥下的水泥怪兽,有着一张凶恶的面孔,巨大的手掌抓住一部金龟车,仿若刚从地底下爬上来的姿态。虽有着如此狰狞的面目,它却是弗瑞蒙的地标之一,并且是弗瑞蒙艺术协会竞赛的得奖作品。
这就是他想带她来见识的地方,一个处处充满着诡谲氛围的奇特城市。
从弗瑞蒙怪兽、弗瑞蒙桥到“等车的人”……黎喧静静地听着何明枫兴高采烈地介绍弗瑞蒙,不再有初来时的期待与欣喜,而怀着一种沉甸甸的心情——关于那个红色小包包,她始终开不了口问他。
其实她大可若无其事地问他,但愈是在意,她就愈无法装作不在乎。一方面是因为害怕面对真相,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的疑心破坏了他们之间原有的信任。
当他们逛过几家像垃圾堆的古董店,何明枫挑选了几个造型特殊的纪念品送给她,其中有一只古董表,她很喜欢,但价钱却不便宜。
“还是不要好了。”她不舍地将它放回原位。
“没关系,你喜欢就买下来。”
“我不要你花那么多钱,况且这些东西也不见得用得上。”
“只要你喜欢,花再多的钱我都舍得。”他宠爱地说。
他的神情是那么地认真,让她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那只红色的包包只是某个人寄放,或者是遗落在他的住处罢了。
最后他还是坚持要将那只古董表送给她。
逛过弗瑞蒙充满另类情调的街道之后,何明枫带她来到一家名为TriangleLounge的餐厅用餐,坐在露天的座位上,欣赏路过的行人。虽然天气很冷,但那种属于弗瑞蒙式的浪漫,让黎喧心情好了许多。
“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拿到学位了,等我回台湾,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何明枫突然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