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妮轻拨开金色的玻璃窗。她看见杜苓苓正在追逐一只雪白的贵妇狗。
胡文妮笑一笑,那是因她看见杜苓苓的缘故。
杜苓苓跑得无影无踪,她一定绕到后花园去了,胡文妮轻轻地放下窗纱,她每天唯 一的消遣,似乎就是看杜苓苓。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十七岁,是女孩子黄金时代,那时候的胡文妮整个人充满 着青春活力,她喜欢玩、喜欢跳、喜欢热闹。
她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什么叫孤寂,在她的生活里是充满着欢乐,她从来不会感到 寂寞。
记不起是什么缘故,她在这个时候竟然会爱上富家子--杜仲文,十八岁那年,她 就和杜仲文结了婚。
新婚的日子,是兴奋的。仲文带她去巴黎、去威尼斯、去瑞士、去日本、去菲律宾 ……如果胡文妮不是有了孩子,那么,杜仲文还要带她环游整个世界;不过,胡文妮不 会因此而怨恨,虽然她喜欢玩,但是,她更喜欢孩子。
十九岁,胡文妮养下了杜苓苓,杜苓苓美得像个小娃娃,杜仲文爱她,胡文妮更爱 她。
从那年开始,胡文妮的生活似乎有了转变。
杜仲文本来就生长于名流世家,祖父是名流,父亲是名流,杜仲文虽然还不满三十 岁,但是,他对事业充满兴趣,而且又喜欢在社会上出风头。
这几年间,杜仲文早出晚归,天天忙碌,不是忙着开会,便是忙着谈生意;现在, 他已经是好几个社会团体的主席,成为社会上流人物。
幸而他发生兴趣的只是名利而不是女人,胡文妮想怨他,也找不出一个理由。
不过,胡文妮性情温柔,就算杜仲文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也未必会怨恨丈夫 。
孤单的生活过了七年,杜苓苓也七岁了,开始謮小学二年级。杜苓苓年纪虽然小, 但却很懂事,她已经懂得怎样逗母亲高兴,令母亲快乐。
胡文妮虽然是杜仲文的夫人,但实际上,丈夫是属于社会的,她难得有机会向丈夫 倾吐心事。杜仲文每晚回家,总是十分疲倦,一看见床便倒下来。
于是,胡文妮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的身上;其实,除了杜苓苓,她也没有别的人 可以替她排除寂寞。
胡文妮叹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想睡。
睡是她的良伴,除了睡,她根本无事可做。
突然,床前的电话铃响了胡文妮拿起电话,轻轻地间:「谁?」
「文妮吗?」是杜仲文的声音:「妳在做什么?」
「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文妮,妳一天到晚躺着,担心骨头变软。」杜仲文关心地说。
「我除了躺着,还能做些什么?」胡文妮轻轻软了一口气。
「出去走走呀!马路有很多好看的东西。」
「我独个儿在街上走?」
「和苓苓一起去,小孩子最有兴趣跑马路。」
「但是,苓苓除了上学,就要做功课,而且,她有自己喜欢玩的玩意,她怎能一天 到晚陪我跑马路?」
「那么--」杜仲文想了想:「约几个太太回家打牌好了!」
「你知道我是不会打牌的。」胡文妮委屈她叫着。
「文妮,妳到底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我需要和你在一起,我和苓苓都需要你。」胡文妮幽怨地说:「你能 不能回来吃一顿晚饭?」
「今晚董事局要开会,散会后还要叙餐,我实在无法抽空回来。」杜仲文抱歉说: 「明天吧!明天我或许会有空。」
「还有很多个明天,但是你永远不会有空。」
「妳可以带苓苓去吃法国餐,我记得妳最喜欢吃法国菜的,对不对?」杜仲文讨好 她说。
「仲文,我们并不是想享受,只是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和苓苓天天在一起,我 们在什么她方一样可以吃饭。」
「妳到底喜欢我怎样做?」
「我没有要求。」胡文妮吐出一口气:「我不妨碍你做生意,再见!」
胡文妮轻轻挂上电话,她闭一闭眼睛,有一颗泪珠滑下来。
不一会,电话铃又响了。
同样是杜仲文,他的声音充满兴奋:「文妮,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好的。」胡文妮并没有为刚才的事生气。因为,她和杜仲文差不多一年没有去看 电影了。「哪一天?」
「今晚!」杜仲文爽快地说。
「今晚?你不是说,今晚要开会叙餐吗?你哪里有时间?」胡文妮黯淡地说。
「我们可以看九点半钟,我提早一点散会不就行了吗?我是主席呀!」杜仲文说: 「妳赶快看报纸,选中哪一套戏就告诉我,我叫司机去买票。」
「用不着看报纸了!」胡文妮从床上跳起来:「只要是电影我都喜欢看。」
「好吧!我立刻明司机去买票。」杜仲文叮嘱着:「别忘了穿好衣服,我九点半钟 之前回来接妳。」
「晚上见!」
胡文妮冷了的心又再热起来,她从床上跳下来,挑选衣服、挑选手袋、挑选高跟鞋 ,甚至一条小手帕,也经过她的细心选择。
准备好一切,她跑到楼下,直出花园,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杜苓苓。
胡文妮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非常地美丽,本来,她就是一个美人儿,经过刻意打扮, 自然就会变成天使一样可爱。
八点钟,胡文妮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等丈夫回来。
她很有耐性,一点也不心急。
九点钟,杜苓苓做好功课,正要准备上楼去睡觉。她经过客厅,看见母亲,杜苓苓 感到非常奇怪地间:「妈咪,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爸爸说过九点半钟而回来,时候还早。」胡文妮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说:「你要 睡了,是不是?」
「唔!我明天一早要上学。妈咪,我不等爸爸回来了。」杜苓苓想了想,说:「妳 替我告诉爸爸,我想念他。」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叫他去看妳,也许妳还没有睡着,这样,妳不是可以见到爸 爸了吗?」
「不,爸爸回来的时候,我一定睡了。」杜苓苓肯定她说:「他每晚都是很晚才回 来的。」
「妳忘记今晚爸爸答应九点半前回来吗?」胡文妮向女儿保证:「不用到二十分钟 ,爸爸就回来了!」
「也好!」杜苓苓坐了下来:「我等爸爸回来。」
胡文妮笑一笑,抚了抚女儿的脸。
二十分钟过去了,杜苓苓不耐烦她嚷着:「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也许路上车多人挤,妳忍耐一砧吧!」
「爸爸常常迟到。」杜苓苓嘟了嘟小嘴:「我们老师说,迟到要罚的」
「等你爸爸回来,我一定罚他。」
十点钟,杜苓苓已经躺在胡文妮的怀中睡着了。
胡文妮仍然不灰心,她想:看不到电影不要紧,我们可以上夜总会看表演节
目。
十点半钟,胡文妮开始有点疲倦了,尤其杜苓苓整个人压着她。
十一点钟,胡文妮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她抱起杜苓苓,一步步踏上楼梯,眼泪一 颗颗滴在杜苓苓的身上。
第二天,胡文妮看见床头桌上,有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和杜仲文的一张道歉便条。
钞票是罚款,像这样的一千元,胡文妮已经有不少。
***
「妈咪,我不用上课。」杜苓苓跑进胡文妮的房间。
「为什么?」胡文妮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是公众假期嘛。」杜苓苓坐在胡文妮的膝上。「妈咪,我们去找爸爸,叫他 带我们去海洋公园玩过山车。」
「爸爸没有空,我们不要去麻烦他。」
「为什么我的同学的爸爸都有空?」杜苓苓问:「爸爸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胡文妮不知道怎样向女儿解释,她只有转换一个话题:「苓苓,今天妳 既然不用上课,我带妳去看外婆,好吗?」
「不,我要去海洋公园。」
「妳不想念婆婆吗?她这样疼妳。」
杜苓苓想了想,再看一看母亲,终于点头说:「好吧!妈咪,我们去看婆婆。」
这是胡文妮唯一的去处,每次她心情烦恼、极度忧郁的时候,她就要回娘家向母亲 诉苦。
胡太太每次看见女儿,也明白女儿的心事。
杜苓苓和她的表哥、表姊玩游戏去了,胡太太把胡文妮拖进房间。
「文妮,近来妳好象又瘦了。」胡太太心痛地望住女儿的脸。
「心情不好,怎能不瘦?」
「妳一定又在为仲文生气。」胡人太叹出一口气:「已经结婚七、八年了,仲文的 性情妳又不是不了解,他就是喜欢往外跑,妳生气也没有用。」
「我并不是生气,只是忧郁。」胡文妮的眼眶凝着泪:「一天到晚呆关在家里,连 一个可以闲聊的人也没有,我实在感到难受。」
「我已经对妳说过一百次,妳可以常常回来的,可是,妳就难得回来一次,妳捱寂 寞,也活该,谁教妳不听话?」
「妈,家里有两个嫂嫂,我每天回娘家,她们会看不起我的」胡文妮自有难处。
「唉!她们的嘴巴也真令人讨厌。」胡太人软了一口气:「她们的心肠并不太坏, 就是喜欢说人家的闲话。」
「妈!」胡文妮突然掩面哭泣:「我真后悔和仲文结婚。」
「孩子都有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为了苓苓,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不要乱说话,仲文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和他分手。」胡太大板一板面孔责备女儿 。她心里是同情女儿的,但是她又不愿意女儿的婚姻有变故。「仲文除了太注重事业, 不能常常陪伴妳之外,他根本没有什么不好。妳说吧!他年轻有为,样貌端正,又会赚 钱,你们夫妻、女儿三人,竟然有十几个佣人伺候。妳住的房子像皇宫,吃的、穿的都 是最名贵的东西,而且妳要用多少钱,仲文从来没有管过妳,单是妳的银行户口就有几 百万,这样的丈夫、这样的人家,实在不容易找的。」
「妈,我不在乎钱,如果要我一辈子捱孤单寂寞,我宁愿贫穷。」胡文妮反抗她嚷 着,心情恶劣极了。
「等妳真的遭遇到穷困,妳又希望嫁一个亿万富翁了。」胡太太劝解女儿:「世界 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丈夫,仲文虽然不能常常陪伴妳,但他毕竟是 爱妳的。」
「我真不知道以后的几十年怎样度过?」
「妳怕孤单,为什么不向妳的嫂嫂们学习,一年养一个孩子,等妳养了一屋子儿女 ,妳想静一分钟也不容易。」
「一年养一个孩子?」胡文妮苦笑说:「他每晚回家,我已经进入梦乡,我根本不 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活守寡了好几年,就别说养孩子了。」
「什么?仲文也太过分了,他……」胡大太说不下去,她只好说:「文妮,妳为什 么不劝劝他,叫他不要因为名利,而忘了家庭幸福?」
「我每次劝他,他就叫我去打牌。妈,别再说了,我心里烦。」胡文妮拧着鼻子。
「下次我有机会看见仲文,我一定要重重地教训他。」胡太太拍着女儿的肩膊:「 不要伤心,我和妳吃下午茶去。」
胡文妮点了点头。
「我只要换一件衣服就可以出门了。」
「我在客厅等妳!」
胡文妮刚踏出胡太太的房间,便碰见了大嫂。
「三妹,妳回来了!」大嫂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是的!」胡文妮极力挤出一点笑容:「苓苓要我带她回来看外婆。」
「孩子们今天放假。」大嫂看了看胡文妮:「三妹,妳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仲文又 欺负妳?」
「不,不,我只不过……」胡文妮慌忙否认。
「哎哟!我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大嫂拉着胡文妮的手,硬要她坐 下来:「仲文的行为,我早就看不过眼。」
「仲文怎样了?妳看见他?」
「我没有看见他,不过他那种不顾家、不顾妻儿的行为又有谁不知道?他简直就不 把妳放在眼内,如果他肯为妳想一想,也不会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
「大嫂,不要误会,仲文不过是为了事业……」
「哪一个男人不为他的事业?就没有见过像他忙成这副样子!」大嫂翘一翘下唇: 「人家回娘家,十次总有八次和丈夫在一起,偏是妳,每次都是单人匹马,从这一点, 就证明仲文不尊重妳。」
胡文妮的自尊心受了损害,她垂下了头。
「我和二嫂也讨论过这件事了。」大嫂说:「我和她都认为仲文一定在外面有了女 人。」
「仲文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对不起我:」胡文妮委屈她啜泣着。
「愈是有钱的男人,生活愈荒唐。」大嫂做了一个手势:「我用人头担保,仲又一 定有外遇……」
「大嫂!」胡太太突然出现喝止她:「妳说够了没有?」
「奶奶……」
「妳的嘴巴为什么这样缺德?」胡太太脸孔铁青着,非常生气。「妳到底有多少个 人头?」
「奶奶,我只不过关心三妹,没有恶意的。」
「谢谢妳的关心。」胡太太大手一挥,拉起胡文妮走出门口:「以后请少开尊口… …」
***
深夜两点钟,杜仲文从外面回来。
推开房门,看见床上空着,他感到很诧异。
他以为胡文妮去了浴室,可是浴室的门敝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他跑到婴儿室,杜苓苓的床也是空空的。他着慌了,张大喉咙叫人:「亚三、亚四 、亚凤、亚彩……」
一班佣人匆匆赶来,杜仲文追不及待地问:「太太呢?小姐呢?」
「太太和小姐是下午出去的。」女佣亚彩说:「她们没有回来吃晚饭。」
「太太去了哪儿?」杜仲文问。
「我们不知道。」亚凤说:「太太出门时,一句话也没有说。」
「太太出去了,你们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杜仲文又急又慌,竟然向佣人埋怨 起来。
「我们……」
「妳们都出去:」杜仲文挥着手。由于胡文妮从来没有在晚上出外,尤其现在是半 夜了,又带着杜苓苓,杜仲文担心发生了意外,因此,他的心情极度焦急。
杜仲文回到自己的卧室,想打电话到丈母娘的家里去查问,可是由于时已深夜,他 又不敢打扰人家。
平时胡文妮在家里,他从来就不会想到她的安全,或是关心她的行动,现在失去她 ,才真真正正地担心。
杜仲文感到屋子冷清得可怕,他可有点待不住了,真想出外走走。
他和衣躺在床上,脑海是空白一片,他想不到任何一个问题,他不明白胡文妮为什 么不回家?他也不知道胡文妮两母女去了哪里?
一定回娘家去了,不回家睡,也不留一张字条。
汽车失事?发生意外?
杜仲文从床上跳起来,他忍不住了,终于拨了一个电话到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