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那姓萧的书呆子好像还不错,但卜老虎细细一想,却越想越不对劲儿。
“丫头啊!你告诉过那呆子咱们的出身没?”刘文搓搓一脸的胡渣子,沉思问道。
她凄楚地摇头。“他以为我们是猎户。”
“那别说,什么都别说,也别下山去。目前最重要的是徐府那件案子,真他妈的撞邪了,十几年来没碰过这种鸟事,这次居然这么巧!”卜老虎叹了口气。
“坏就坏在现在每个人都以为是咱们干的!”安大伯朝地上吐了口痰,愤怒地抡起拳头。
“这也不一定,至少还不曾有人见过我们的真面目。”一阵酒味传来,侯老头眼醉心不醉地跌进来。
“这倒也是;不过,真正的凶手一日没捉到,我还是很难心安。”卜老虎急急问过几个把风的弟兄,根本没见到徐府还有人在走动。他一脸疑惑,百思不解。
“爹……”晓恩扯着卜老虎的袖子。“该说的人家都已经说了,那晚我对萧公子不告而别,你好歹让我捎个信给他报报讯嘛!”
“不行,不行!你要那样做铁定完蛋!”浣浣叫起来:“二当家的把你从徐府扛走,这事和命案,还有咱们打劫这三件事全在一个晚上发生,就算你要去见人,也得合计合计,一个弄不好,会害了我们大伙儿,听你说那呆子还是个翰林出身,人家可没你这么莽撞!”
“你别叫他呆子,人家有名有姓,少没礼貌!”晓恩抗议。
浣浣瞅着她猛笑。“心疼啦?”难得逮到报复的机会,浣浣哪能轻易放过,她睨着晓恩又叫了一句:“呆子!”
“你的手痒话多是不是?待会儿我叫侯老爹让你写上一万回庄老头。”晓恩拉下脸瞪她。
“都给我闭嘴!”卜老虎耙耙头发,烦躁地说道:“恩恩,小浣说得有道理,你别胡搞害了大家。”
晓恩一听,事情还是没解决,她憋着气闷闷地答应。
一阵山风自林间呼呼地刮起,不知是冷还是什么的,晓恩无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浣浣那些话竟像一团不祥的乌云,渐渐地笼罩她的心头。
★ ★ ★
这里一点儿都不像寻常的打猎人家!
松吟在卜山山脚下,拦住一位负着弓正要上马的汉子,正要问明卜家寨的去向时,那人转过身,令松吟有些诧异——那是他曾见过面的男人,就是那天在路上拦下他找人的刘文。
在被一阵锐利眼光审视之后,刘文抓抓胡子,再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粗声吩咐几个粗壮的汉子领他上山,接着又从挂在马身后的笼子里抓出一只信鸽,朝空中一放,那鸽子随即振翅朝山里飞去。松吟见状没吭声,但心里头的疑团却多了一重。
一路走上山去,山势陡峭,那些男人不时地回头打量他,好像他的脚程跟不上;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目光,那同时含着亲近和排斥的矛盾视线令松吟不安。
“我说还好没让浣丫头见着,要不然我可就没望了。”一行人走着,其中叫阿狗的嘀咕起来。
“省省吧!浣浣才没把你这张麻脸看在眼里。她喜欢的可是我,将来她绝对要嫁我。”另一名汉子小四不满地哼声,随即被走在最后头,打着一身赤膊的小六狠狠一踹,跌了个狗吃屎。
“呸!就凭你这副德行,也想娶我的浣浣,做梦!”小六捏着嗓子怪叫。
小四从地上爬起来后,三个人随即拉来扯去。
松吟猛搔头,被这些男人的举动给弄糊涂了。他急忙去扯开那堆早已扭打成一团的男人。
“唉!别打、别打,各位兄台,大伙儿有话好说,可别动手。”
三个人同时鼻青脸肿地望着他,挑起祸端的阿狗对他横眉竖眼地嚷叫:“这是咱们的事,要你这个酸秀才来喳呼什么?”
“死阿狗,你骂他什么?当心恩恩那丫头不饶你。”小四趁机推他一把。
“你推我干啥?我关心她,怕那丫头江湖阅历不深,给人骗了都不晓得!”阿狗对小四打了回去,两人又开始拳打脚踢。
“你少作假了,谁不晓得你故意要讨好小浣!”小六一掌拍过去,加入战局。
眼看这三人像水牛似的又要干起架来,松吟捧着发胀的脑袋,头疼之至。
“打什么打?要打到寨子里去打,你们三个少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
出声的是个梳着两髻的女孩,她一手捏着馒头,站在树林子前方啃着,一手还叉在腰上凶巴巴地瞪着他们。
“小浣。”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急忙从地上爬起身,不一会儿全都站得笔直,直冲着浣浣猛笑。
“丢人啊!你们……要你们找人没本事,打群架倒很行!还好是二当家的把事给办好了,要不然看我睬不睬你们!”浣浣对这群成天只会滋事的浑蛋大发雷霆。
“嘿!小浣,你不会嫁给二当家吧?我阿狗役别的本事,就懂体贴……”
“贴你个鬼!走开!再不离我远点儿,当心我赏你个大锅贴!”她推开阿狗,走到松吟面前。
浣浣放下嘴里啃的馒头,开始打量起松吟。那双媚眼顿时一亮随即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松吟同时注意到,这女孩笑得越欢喜,后面那三名男子就瞪得越厉害,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这女孩长得很漂亮,五官艳而不俗,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眸尤其动人,还有……他脸红地不敢望下去。这女孩的穿着就像唐朝仕女那般豪放,颈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酥胸,足以引燃大火。
她的笑容和晓恩如出一辙,开朗大方,都不矫揉造作;晓恩笑得灿烂,眼前这位则笑得无邪。他想着,不禁为自己的形容词大笑,姑娘家穿成那样子,哪能称之无邪呢?说是孤媚还差不多,可是在她的身上,却找不着一丝风尘味。
“你一定就是萧松吟!我叫浣浣,是晓恩小姐的丫头。”她直呼他名讳,没有顾忌。
她把馒头朝上扔,又准准地接住,不客气地推开那些男人,负手绕着松吟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好几遍,然后哀怨地叹口气。
“唉!恩恩啊恩恩,你这是哪世修来的好福气呀?竟然被你找着这么好样的俊俏书生!”浣浣想到自己,不免有些沮丧;当日真该跟小姐一道走的,这男人实在不错!
松吟庆幸自己先撞见晓恩,对这种坦然的盯视他早已习惯,除了……唉!除了那穿着太……惹人心烦……
他开始觉得这丫环非常特别,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而是那双眸子所流露出的聪慧机敏。松吟十分好奇,这样天仙般的美人怎么会沦落在此?如果不是他早已心有所属,可能也会加入那三个男人打架的行列里。
想想,能跟着晓恩,大概也只有这种人了;但晓恩不是说这丫环早替她披了嫁衣,代嫁给那位晓恩口中的小哥了吗?那这些人还抢个什么劲儿?
莫非晓恩骗了他?想到这一点,松吟强自压下上升的火气。
“还杵在这儿干嘛?”浣浣沉下脸,对那三张肿得又红又紫,流露出仰慕之情的脸皱眉。“回去上药啦!下回再打架,休想我会理你们。”
“萧公子,要见我们家小姐,请跟我这边走。”面对松吟时,她甜甜的笑容又挂上来。
恩恩真的在这里!松吟再度压下心头涌上的阴影!
太巧了,徐府被劫,杨倩猝死,晓恩失踪……均在一夜之间发生,如果恩恩真是无辜,那所有的事情就太巧了,巧得让他无法相信。
“浣丫头,你不会喜欢上这个书生吧?侯老爹讨厌秀才,你可别惹你老头生气哦!”那个阿狗临走前冒出一句话,只听到“唔”地一声,原来浣浣把手上那颗热馒头狠狠地砸进他嘴里。
浣浣觉得自己糗透了。“这些笨蛋!”她暗地里诅咒。
松吟却了无笑意,他沉下脸,想着该如何面对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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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家院落全是用石板叠砌起来的房子,华丽不足,却雄伟有余,一眼望去,前前后后十几户大屋紧挨在一起,但奇怪的是每一户屋舍前的空地却很宽敞。
“萧大哥。”晓恩冲出门,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来了!我以为……我以为……”她激动得两眼水汪汪地,哽咽地拉着松吟猛摇。
这些日子里,她真的想他,好想好想,想他对自己种种的好;但每想一层,心就惊一层,回忆有悲、有喜,她这才明白自己爱这个惧高的书呆子爱得好深!唉!为什么自己就不懂珍惜呢?那些日子,自己为什么老要对他凶呢?
她还是那样活泼好动,一套干净朴素的深底碎花衣裳,配上灰布裙罩着身子,却不能掩盖她的清丽姿色。
松吟知道,自己的心早紧紧地系在这女孩身上了,就算她今日蓬头垢面,也不能减掉一分他对她的爱意;但在他心里重重的疑问未解开前,他能相信她吗?
不要骗我,千万不要骗我!晓恩,求求你,我要你真是个简简单单的山居女子。松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那纯洁快乐的笑容,竟有股冲动想上前吻她。
“丫头,你说的就是这个家伙?”卜老虎站在门口,一脸凶巴巴地瞪着松吟。
他没有咆哮,但那声音的分贝在松吟听来,也跟一般人在愤怒中放出的音量差不了多少了。
“嗯,萧大哥,这是我爹;这卜山里不管是叔叔。伯伯、大娘、大婶,或者哥哥、姐姐、弟弟,全叫我爹——卜老虎!”
“卜老爹,您好!”松吟微笑着躬身一揖,他看出这男人是故意装得这么严厉的,那黑黝黝的眼珠子看似凶暴,但也清澈无比。
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位粗壮汉子远远地走过来,有些妇女,抱着小孩偷偷掀开门帘子在屋内打量他。
“这是侯浣浣,你见过的,这是安大伯,还有刘大娘,这位是……”她一边说,松吟便一一行礼,诚恳的态度很快地让每个人都接纳了他。
只有一个人他没见着,那个曾经追过他和晓恩的彪形壮汉。
“你真的喜欢他?”卜老虎对他左瞧右瞧,才不太情愿地问晓恩。
“阿爹……”她红了脸,不依地噘起嘴。
“喂!书生,你喜欢我女儿是不是?”卜老虎快人快语,说话的豪爽不拘令松吟险些招架不住。
在来时的一路上,他拟出一堆问题都还没提呢,就要论及婚姻大事了?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揽住了晓恩的肩膀,坚定地点点头。
晓恩抽回手,羞答答地睨了他一眼。
“好,爽快!书生,我看得出来你不错,我也相信恩恩的眼光,择期不如……不如……唉!他妈的,不如什么啊?侯老头。”
“撞日——是撞日,大当家的。”阅人无数的侯师爷猛瞧着松吟,眉头越皱越紧。这书生可不好搞呀,大当家的这回麻烦了!晓恩是生得什么火眼金睛,竟找到这么厉害的角儿?
“对!对!对!就是撞日,就今天好了,我叫人准备准备。书生,你今晚留下来,我把女儿嫁给你。”
松吟吓了一大跳,这时理智有如一道曙光穿破了情感的迷雾,在所有的死结没解开前,他不能贸贸然娶晓恩。
他望着卜老虎好久,终于缓缓地摇头。这明目张胆的拒绝把卜老虎给愣住了,同时空地上所有的人也都惊愕地瞪着松吟。
浣浣最先有反应,她收住笑,一张漂亮的脸顿时寒下。她慢慢地走进众人之中,扬起清亮的嗓音说:“各位大伯、大娘、大叔、大婶,还有兄弟姐妹们。咱们大当家的跟萧公子有话要说,麻烦请大家回去吃个包子,然后睡个午觉,要是闲着,就哄哄小孩,没事呢,可别把头探出来。”她说完之后,响起了一阵此起彼落的咕哝声;除了卜老虎、侯师爷和浣浣之外,原本空地上聚集的人已故得干干净净。
“阿爹。”
晓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想要走上前去质问萧松吟,却被侯师爷拉回来。
“恩恩,进屋去!”侯师爷用严厉的声音吼恩恩。
“小姐,听话。”浣浣没有回头,声音却已到自制边缘。
“可以加入吗?”小韬轻声问道,不知何时,他的人已闲适地坐在短矮的石板墙上,自后头望着他们。
卜老虎没回答他,转过长满大胡子的脸面向松吟。“到底有什么问题?书生,我没耐心跟你叽叽咕咕。你喜欢恩恩,那妮子也中意你,还有什么让你不能答应的?”
“不是晓恩的问题,是我有疑问没法解开,而这些答案全要看卜老爹您怎么给我。”
妈的!卜老虎暗骂一声。他最顾忌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书生果然不简单,看他这个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真该死!这笔帐可有得算喽!
卜老虎不再说话,松吟知道了答案,长久以来被欺瞒的痛楚锋利如刀,割碎了他的心,他承受不住地跪倒。
晓恩怎么可以这样待他?怎么可以?
“徐府的案子是你们做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漠然平板地问。
“对。”
为什么?松吟接收了这个字眼给他的意义,不断回想这些日子来,他的赤诚,他的真心,他的感情……那些赤裸裸的感情,都给了晓恩,连斐贞都没有拿过。
“杨倩也是你们杀的?”
“不对。”
松吟瞪着卜老虎。可恨!到现在还要骗他,不!他受够了,他已经受够了!
“你不信也得信,我们没杀人。”浣浣加上一句。“就算杀了人,也是卜山的大伯、大叔做的,跟晓恩没有关系。”
“不要提她!我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松吟怒吼。
骗局,一切都是骗局!这些可恨的山贼!他的心全被撕碎了。
“书生,你搞清楚!晓恩是晓恩,我们是我们。”刘文两眉一挑,火气炽盛地跳出来,恶声恶气地吼:“我警告你,恩恩能嫁给你,是你的福气,不要不知好歹!”
“老刘,你别插话。”卜老虎制止他的恶言相向。
“当家的,你别孬了!这些年来老子已受够了这些当官的窝囊气。徐至圭那混蛋害死咱们镇里多少人,这次饶他一条狗命已是天大的恩惠了,这会儿凭什么让个外人来质问咱们?”
卜老虎原本就很气了,给他一顿抢白,竟忘了松吟,反而粗着脖子跟刘文大声呼喝起来。
粗话像刀剑般地相互丢来掷去,刘文怪卜老虎忘了过去的教训,卜老虎则叱他不懂礼数,浣浣抱胸瞪着眼前这两个不知轻重的老头猛喷气,一旁的小韬却摸摸鼻头,百般无聊地踢着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