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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 page 2 作者:风聆海

  很有道理,他行事向来讲究自然,没理由碍人心意。

  所以,她很顺利地重拾小刀,很顺利擦去草屑,很顺利呵呵两气以求刀锋磨光一死痛快。“菡姊儿,菂菂来了……”她说着,戚戚然闪烁泪光。

  什么?!他耳尖,字句听来分明。

  这倔强公主要死不活的原因竟是──

  碰!

  男人手脚毕竟稍快,他用身旁丰梨打晕了她。

  ※   ※  ※

  明明,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梦了。

  整日是担惊受怕的慌,夜底是侵脉噬骨的饥,睁眼闭眼同般虚浮,飘飘然脚下不稳,碰地摔向道旁缓坡,连翻两转才顺势止定。

  她摊着。

  多希望便这样沉沉摊着……

  可人群不许──

  “有人倒了!”杂沓声来,勾连山风卷石。长草欺掩,她颊上陡然吃痛。

  没、我还没死呐……挣扎四肢,这些日子她由惊慌、错愕、忿忿、不忍,而后多见不怪无动于心的画面,一幕幕在脑间浮起……

  好清晰地,赤条条的躯体不分男女。

  或饿,或病,僵硬着死前姿态。

  有人甚至还留有活气惨惨吊着,就遭流民们抢劫一空,无情扔下。

  荒山恶水,兀鹰半天盘旋……

  “……烧了还得费柴火。”一回,她听着身边大叔泪流满腮着说。

  死的是他五岁大的幼儿,大婶面无表情痴呆呆看着人们将童尸抱走,十指瘀伤,全是让从未吃饱的孩子吮的。

  “我最后的儿啊……”许久,凄厉哭嚎撕裂般在黑昼间响起。

  蚀日无声。

  后来她竟也习惯了。

  流民任飞鸟啄尸,粮食用罄就射杀一路跟来的鹰群为食。

  人鸟互殇,这样跟从前菡姊儿为她讲述古代易子而食的传说差别多少?而她当时竟还为之大恸,卧梦里全是鬼影幢幢……

  菂菂心太软,将来可别吃苦才好。

  菡姊儿总陪她睡,叱阎罗剑从不离身,只为她驱避梦魇。

  有菡姊儿在,菂菂不怕……

  她撒娇,多希望便这样一生一世,姊妹再不是妲己无艳,母亲予她们阿菡和菂菂之名,从来只教她们与世无争、但求安稳。

  呵,人道东霖无艳天赋异能,祸福吉凶转眼即知,只有打小不离的菡姊儿明白她苦,预言呐预言,可全是她入梦便宇宙八方周游跌落来的。

  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迷途到那儿,记忆或梦境?过去将来?

  真实?虚幻?

  人地时物她总搞混,累极便任由摊落,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走,我在母亲故乡等你……

  谁?是谁说的?那身影好熟。

  记得了,菂菂……

  草香、风吹……

  敌人杀伐喧腾,菡姊儿却笑靥如花,鲜血落撒──

  她哭了。

  “菂菂……”是菡姊儿吗?

  “菂菂……”不可能,他们都说,菡姊儿死了……

  “菂菂……”还是我终于死了?

  “醒醒……”……不,讨厌人走开!让我等死,再一会儿就好了……

  ※   ※  ※

  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江关看着炕床上兀自不醒的孱弱人儿,哭笑不得。

  其实她是醒过的……

  那日,他将她打昏后救醒,本想好好和她谈谈。

  “你你……”谁知她发现自己没能如愿升天后气急败坏,一股脑便从他怀间爬起跳开。“你这可恶至极的大烂人!”

  可恶至极?好鲜的形容,他不过顺手救人,哪来这么顶高帽子戴?

  “你你……你还笑?”她都快哭了。

  哪有人自杀像她这么辛苦!断腿!呛水!见血!还被打晕!最重要是这般忍辱负重都没死成,呜呜,都是大烂人害的……

  他听她数落,一时哑然。这小公主口才伶俐,怎么就是有些脑筋混乱?

  “你一定要死?”他试着发问,自来温文。

  “对!”之前寻死未果大不了努力重来,只求再没烂人拦阻就好了。

  “为何?”虽然坊间似有谣传,不过他可没听过哪有消息证实妲己确死啊?

  “你管我!”她可凶的呢,“除了我菡……呃,我姊姊,没人管过我。”

  “包括你父皇?”依稀猜出,连日来她老挂在口上鼓励自己的菡姊儿便是妲己,他故意说,知她欲藏身分。

  “啊……”她像猫儿被踩着尾巴似的退了两步。“你知道我是谁?”

  “略知一二。”不作正面答覆,因为他总预留筹码。

  “你还知道什么?”眼神明明透着惊慌,可她强作镇定。

  “没了。”他眨眼,摆明说谎。

  顺便刺她一刺:“你都要死了,干啥计较这多?”

  她一怔,像是大澈大悟转身便走。唔,看来她真但求一死。激将不成,他得换个直截方法。

  “欸,照我说啊,如果你寻死的原因真是为你菡姊儿生死未卜,伤心之余也不想活了……”他边说边提高声调,见到前方的她似乎略了略身形……

  “你何不把事情查清楚再做打算?”他强调,“要不等你死了才发现阎王爷爷那儿没有妲己,岂不亏大?”

  “菡姊儿一定死了。”她回身,平静对答,然后继续走。

  “为什么?”同样问题二次提起,不过这回真是好奇,难不成这对巫女姊妹另有异能?

  “如果菡姊儿没死,一定会来找我,”她找棵树坐下,淡笑间带着坚决:“这么久都没消没息……她一定死了。”

  欸,这是什么推论?

  “也或许是她受伤,抑或被俘?那你更该保住一命,找机会去救她会她啊?”他以常人之心揣度。

  “如果菡姊儿当真伤重,或者被俘……”只可惜她们姊妹确非常人,“她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倒施“蔽体咒”任毒物自蚀,”语气幽幽:“那我还不如在黄泉路上预先等她,顺便搀她一段。”

  “啊?”他有听没懂。

  “算了,反正跟你无关。”闭上双眼,她微微笑着靠向树干,那神情温柔地几乎让他忘却了那恶丑面容,整个人有些看呆。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阳光暖暖地,林隙间轻撒下来。

  当时他的确没管,因为连着好几个时辰她都只是静静睡卧。

  直到天缺带着寨里传书找来。望江关看了看,紧皱眉头。

  “怎么了?”天缺瞧瞧书信,又瞧瞧地下姑娘。不知他为哪桩?

  “我们该走了。”他对天缺说,声音却是扬高:“耽搁太久,家里人担心。”

  她动也没动,气息均匀。

  于是他只让天缺留下银两,算是这些日子让她受尽皮肉苦楚的报偿。

  人生无处不分离……

  第二章

  打小跟他,天缺早明白主人脾性,凡事但求无愧于心的作风说一不二,他的心思随时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也随时不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

  所以他也只有一忍男儿泪,将那万缕情思直往肚吞。潇洒担肩,二人两马,哒哒远逸……

  谁知四天后一大清早,日初东方,尚未分明,天缺呼声正酣,两只早起的马儿也只是依偎站立,不出声息。

  望江关思忖自个儿为何数夜辗转,混混然脑间全是女娃娃那安闲靠坐、悄静无为的身影……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她笑说,好满足的模样。

  “糟!”一声惨呼!他抓起褥上外衣,纵身飞掠而去。

  天缺睡眼惺忪醒来见着就是这幕。

  他那向来镇定不见惊慌的主子,不知为何突然运起难得施展的上乘轻功,风行草偃,泠泠然倒履迎曦。

  果真。四天后大树下还是同样身形。

  只这回变得歪歪的,浸软在一积水滩,落枝残叶乱覆得她整个人都快被活埋了──这家伙竟绝食自尽!他直想将她脖子扭断!!

  可,哼哼,毕竟他心好,为她耗了大半真气兼程回赶,又为她消了另半真气延息救命……他们都摊着。

  直至晕月渐出。

  她气息虽淡犹吐,他气力稍复。

  将她拢至怀间圈紧,手扣腕,背抵心,未免自己运功调息时她突然醒来捣乱,善良如他决意将她那口气一起护了。

  剩下,就盼天缺和那两马能多快就多快吧!

  嘎──唧──

  外堂间,天缺推门而出。

  听那有气无力的声响便知又是如何结果……

  他们那幸或不幸好不容易活回来的无艳公主依然坚决拒食,闭着眼睛等死。

  “想想办法吧!主子……”天缺求他。

  他闷哼,握拳紧腹压抑站起。

  还能想啥办法?真气活命,药灸护气,剩下就得靠那半死之人努力餐饭长气续命,谁知她意识恢复也不闹不求,只执意闭目抿唇,存心睡死自己。

  老桌有些承受不住他暗劲,窸窣窣落下不少木屑。他怒极反笑。

  这东霖无艳当真天下奇女子,教他年届而立还能让个黄毛丫头制成这样!

  好,非常好。

  他望江关若不能令她鲜活蹦跳精神回来,也决不会任她自残致死。

  信不信……

  他会抢在她断气前亲手捏死她,他说到做到!

  ※ ※ ※

  唔,那咿咿呀呀的小哑巴很吵,这沉默不语的怪叔叔更烦。

  他进来有好一会儿了吧?就只坐在床边熊熊看她。

  几乎感觉身前空气快灼烧起来了,弄得她越睡越醒,好几次差点把眼觑开。

  唉……

  其实她也知自己挺恼他的,毕竟他全心全意救她数次,只是人各有命呐,不是?

  这般结束她依稀梦过,知晓自己与人无缘;母亲大半是教她克死,菡姊儿那条运命也只和她依着相附一十五载,从今而后,她命底注定孤绝无依……就连地窖里预言姊妹相聚那段,也是菡姊儿使了点小法助她诳木兰心安的。

  嘎吱──

  小哑巴也来了吗?

  她忽然轻松不少。这样,怪叔叔的气息会稍稍淡些。

  他不该碰她,说不出理由……从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前她就感觉着。

  “无艳公主,在下望江关,小仆天缺特地为您烹煮了清淡粥肴,正适合您多日未食的虚弱身子……”奇了,怪叔叔今晚怎么突然客气起来?她下意识缩了缩。

  “您还是拒食?”笑里藏刀,那炽烈视线弄得她好生难过,呜,她如果不装睡就可以蒙被躲开了。

  “一心求死?”他忽然说话含糊不清,像……嗯?

  “那,便得罪了……”陡然明白他在作啥,惊得她瞠眼张来!

  四目交接,他嘴含住她唇,两指轻掐,教她下颚自然微张──“啊!”

  不过电光火石刹那间。

  咕噜……

  她终于吞下七日来第一口饮食,他藉内力以舌弹来。

  好、恶心……

  她欲推,气力却只够抵住他胸。她欲吐,那粥糜却似滴水注海无影无形……

  她抽噎欲泣,却只干嚎。

  她想杀了这可恶之人,却教他轻盈动作,细心揩净那激落在自己衣裙、嘴角,让两人推三阻四的汤汤水水。

  “你在乎这唇齿相亲吗?”他又贴近。

  急急闪进床角,她眼色喷火,不言而喻。

  “可你又坚持生无可恋?”捧起粥碗,他大口饮就。

  身形逼来,她逃无可逃。

  打小没吃过这么狼狈难受的一餐,她哭了、呛了、呕了,咳着叫着,莫名与他吮着咬着,鼻涕眼泪口水弄得彼此一身一脸,两舌纠缠……

  “想恨我就先把自己活好!”她十指几乎掐进他胸肉里了,他仍制着她好疼,痛得她龇牙咧嘴,不一会儿,粥米间渐渐流淌了鲜血味道……

  她的?抑或是他?

  最后她累极几乎瘫软在他怀里,他仍不死心一口口哺来。

  一口一口,她忽然看见他眼底有月。

  正好似当年她梦里最后那光,温柔地,教人张眼不开。

  “丰儿抱歉,你爹这趟又忽然不回来了……”

  那妇人家住海边,却总是望山。

  “没关系,不回来就等下次吧。”她怀抱婴儿,出神般自言自语:“娘要把你养得白胖健康,刚强似山,宽阔像海……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

  妇人呢喃重复,婴孩突地嚎哭。

  她茫茫自梦间觉来,对焦后映出一脸。

  “天缺,丫头醒了,”那脸喊道,喝马一声。“往前找个地方打尖吧,不然她一会儿又睡了。”

  触觉有风,身下的马颠仆,她在马上,缰绳在旁人手里。

  意识犹沌,但她无惧,知晓这人马固实,安稳地教她连日来只顾昏昧,猛回头却已是千山万水。晚秋初雪,东霖在记忆底遥远那端。

  急蹄声远,天缺领命而去。

  “我不饿……”她抗议,明明上回醒时才吃过。

  山氲刮面,她的话碎落在自己下意识蜷缩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趋颜探问。

  温和淡笑,只风霜间透了疲惫。

  “呃……这是哪儿?”不觉改口,她伸手抚向他隐泛胡渣的脸:“好冷喔,你不冷吗?”

  她的体温是他胸膛暖的,理该分他一点。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风松落的面巾,顺势助她在身前靠稳。“山顶是常年冻原,怎会不冷?”

  毁容丹除了掩她清丽,还让人看来小着几岁,他一直当她稚幼孤单,既允同行,语气自然便宠溺起来。

  冻原就是结了霜的山头吗?她想问,却遭马嘶所阻。

  原来是天缺寻到饭铺,回头招呼。他和望江关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师徒,这无艳是主子回寨后打算公开收养的义女,事成他便是当然义兄,所以一路关怀照料,抢先过足当哥哥的瘾。

  “下来休息吧,让天缺打个盹儿再上路,你昨晚高烧梦呓,他为顾你一夜没睡。”望江关勒马收束,教两人疾驰的速度瞬间止定。“还有,翻过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过,这东霖服帜太过招摇,不宜再……”

  “我知道……吃过饭就换……”不爱茶铺里旁人眼色,她埋进他襟。外袍下衬着白苗单衣,说是蕉丝纺麻,和东霖人惯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粗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几日光景,她便习惯了。

  所以,那些冻原、奔流、海子、纵谷,那些远在山后的苗寨风光,那些近来他趁她醒时便会耳提面命的望家习俗……很快很快,她也将很快熟稔了吧?

  “怎么了?”相处至今,他偶尔会思及是否救她不对。

  生活似乎对她太过陌生,而这一跟他,前尘往事也注定要断,东霖无艳当是不曾存在,对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说,一会儿你得教我穿对衣服,”吸气仰头,没留心自个儿笑中有泪。“左一簇右一挂的,我可别错将束带当成头巾才好……”

  望江关看在眼底,脑海间忽然冒出几日前市集上她与他争执的模样。

  她说她从不买衣,所有服饰全是妲己为她细细裁制……

  她说她遗落玉碧,通身仅剩这袭破衣是从家里带来……

  ※  ※   ※

  旬月后──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日

  晌午。朔风吹霰。

  主屋内酒香四溢,挂帘翻掀,门外走进一对白苗母女。

  “唷,我还在跟娘说咱怕是来早,关哥哥还在睡呢,”开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灵,年纪难辨,但眉眼妩媚独具风韵。“结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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