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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温柔共舞 page 2 作者:黄茜

  “他有什么心结?你们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我能解开?”希亚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不,我们没有把握,但也只有试试。记得车祸中被撞死的那一对舞者吗?”

  “那就是丁鸿开的心结?”

  “没错。阿开认为他们是他害死的。出事的那条路并不是他们预定要走的。阿开赶着到记者会上宣布他找到了两个最佳舞者──就是他们两个,才会为了避开交通尖峰时段绕道走远路,结果出了车祸。两个新人死了,阿开认为自己不该活着,废了一条腿,他觉得是罪有应得。”

  “我只是个复健师,不是心理医师。”希亚明白指出这个事实。

  “我所告诉你的,正是心理医师的诊断。但阿开拒绝心理治疗,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而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恕我直言,我认为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他要的生活方式,丁鸿开也一样。”希亚向来尊重别人的自我选择。

  “他不是在生活,他根本是在糟蹋生命!”米契尔不自觉地把音量放大,“心情不好就三天不吃饭,高兴的时候睁着眼睛等好几个日升日落,那不叫生活!”

  “你们真的认为我能救得回一个心已经死的人?”希亚怀疑自己能力的极限。

  “Asia,我们知道你的名气从何而来。”米契尔恢复了理智冷静的语调。

  基本上,复健是一项亟须病人高度配合的工作,而要病人乖乖合作,能不能掌握他们的心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也许因为曾经是个舞者,加上大学时因为兴趣修过几堂心理学,希亚了解一个受伤的舞者所需要的空间和安抚,以及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沟通,用什么方向引导他自愿接受复健。

  希亚第一个成功的例子,是她的高中同学何安美。当时安美在美国一趟芭蕾舞巡回公演中,因一个下跃动作失误,左脚踝严重扭伤,并拉伤附近的肌肉。安美拒绝所有复健师的帮助,自己又伸又拉的想迅速恢复正常,整天痛得哇哇叫,心疼的何妈妈只好要希亚去劝劝她。

  希亚劝服了安美,陪她全程做完复健,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之后安美又把她介绍给几个同样无法接受一般复健的舞者,渐渐的,希亚的名气就在舞蹈界传开了。

  当这些帮忙性质的工作,开始占去希亚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时,她开始试着以价制量,没想到来找她复健的舞者有增无减。几经权衡之下,希亚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专心做一个舞者复健师,但是她接的每一个case都是心神体力和智力的大考验。

  “好吧,我愿意试试。”希亚没有考虑很久,决定接下丁鸿开这个病人。

  “谢谢你,Asia。”米契尔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起身用力地和希亚握手,“真的十分感谢你。阿开是舞坛难得出现的奇才,全公司都希望他不要就此断送前程,否则将是艺术界的一大损伤。我以一个他的长辈和朋友的身分,更希望阿开能重新站起来。”

  “我得先说清楚,我只答应试试,能不能使他完全复元,我不敢保证。”希亚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她很清楚这回她要救的不止是个受伤的舞者,而是个失了心的人,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我们不求他完全恢复甚至回到舞台,我们只希望他至少活得像个‘人’,至少愿意接受复健,这样也就够了。”米契尔诚心地说。

  “对了,价钱上我得苛刻一点喔!”希亚换回顽皮的语气,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毕竟你们把我从普罗旺斯的天堂挖出来,丢给我这么困难的挑战,是该多给点补偿吧?”

  “没问题!”米契尔笑着一口答应,他果然没有错看这一身胆识的小女子。

  “OK!既然要我去做复健,总要先告诉我,你们的阿开现在人在哪里吧?”不等米契尔回答,她就抢先道:“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是在台湾对吧?”

  “你怎么猜到的?”米契尔不置可否,但他的话里已经给了答案。

  “MTC敢放牛吃草的地方,也只有丁氏势力所及的范围;何况丁绍军以爱家爱孩子闻名,我就不信这件事他会袖手旁观。”希亚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住在什么地方?”

  “他自己的公寓。在复健期间,你可以选择住在那儿或是你另择住处都可以。”

  “丁鸿开不排斥和别人住吗?”

  “复健师不会。他当初就答应要做复健的,只是遵守诺言的程度……还是我行我素。”米契尔无奈地摊摊手。

  “OK,那我在复健期间就住那里。”

  ☆☆☆

  真是的,难得几次在巴黎开车,这回竟让她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塞车。

  希亚坐在驾驶座上,伸伸懒腰、扭扭脖子,随手拿起了放在驾驶座旁的档案──丁鸿开的资料。

  照片上的男人很耀眼,看得出那份成功者的傲气与自得,但真正的丁鸿开,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像米契尔.罗素这样地位和风范的人,为让他重回正常生活不计一切,这是不是代表他是个让人尊重的人物?但从他对待生命和复健师们的态度来看,他又像个任性、粗鲁,充满孩子气的胡闹小鬼。

  唉!到时只有见招拆招了。希亚叹口气,踩下油门跟着前面的车挪动一点点。

  她给米契尔开的条件,包括不能干涉她对丁鸿开的治疗方式──不管是她的态度、治疗期长短、频率或治疗地点。她暂住丁鸿开的公寓,必要时可以借调丁氏公司的人员协助她的工作。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她觉得受不了丁鸿开的时候,可以随时喊停,但酬劳照付。

  “嘿!阿开,”希亚对着照片喃喃自语,“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接受复健?好好过你璀璨的人生,让我这复健师得像猎人那样布下天罗地网制伏你?拜讬你别逃好吗?我只不过是个想帮助你的人罢了。”

  感觉上,照片里的人好像又更傲了一点。

  “你跩什么跩!”希亚傻气地骂起了那无辜的照片,“好好的人不做,学人家赎什么罪啊?弄得我原本逍遥自在的假期被抓来干这档苦差事,妈的!”

  这时,壅塞的车道总算通了,希亚立即踩足油门往巴黎市郊开,这两天她寄住在朋友家。

  “反正你要跩也跩不了多久了。”希亚边开车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在本小姐的地头上撒野,你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搞头了。”

  微叹口气,希亚专心开车。夜色茫茫,远处的灯火引导着她,前往那个可以躺下来休息的地方。折腾了大半天,她实在是有点累了,烦人的case,先丢一边去吧!

  ☆☆☆

  台湾

  书房的电话在沉静的夜里响了起来,丁绍军不疾不徐地拿起话筒。

  “米契尔,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早料到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丁老,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自然是一切OK了。”

  “那女孩没有怀疑什么吧?”

  “她自己猜出来了。丁老,她够聪明的。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她到台北会和你联络。”

  “希望她真的能救得回那个浑小子,否则我也没办法,只能放任他自生自灭了。”丁绍军长叹了一口气,活到这把岁数,还得为这个任性的儿子伤神费事,唉!

  “丁老,别假了啦!你也知道阿开只是一时想不开,钻牛角尖钻得太深跳不出来,只要有人推一把就行了,你只是自己懒得去推罢了。对不对呀?老哥。”

  “嘿!你也别讲得那么难听,鸿开这一生走来太平顺了,这回打击是他有幸遇上的考验,要不是你这家伙瞎操心,我才懒得理他咧!这心结解得开是他人生的一大步,解不开是他自己笨,我丁某人要这么个笨儿子干啥?你弄个复健师给他,也要他肯复健才行啊!浪费钱……”丁绍军一反道貌岸然的模样,没好气地咕哝着。

  “丁老,您放心好了,这艾希亚可厉害了,绝对有办法让阿开重新做复健的。”米契尔太了解这个听起来没啥爱心的老爸,其实在乎得很,不然他也不会动用丁氏在法国的人脉,替他找到艾希亚了。

  “每次都这么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老要我陪你花钱。”丁绍军又是一阵嘀咕。

  ☆☆☆

  希亚本来想安安静静、好好休息一晚的,可是才踏进好友静娟的家,连珠炮似的问题就当头轰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你丈夫卧病在床耶!你知不知道?怎么还出来乱跑?”不待希亚回答,静娟又道:“婚都结了,至少该有点责任感吧?这不像我认识的你喔!希亚。”

  希亚无力地倒在沙发上,用靠垫蒙住头,试图挡掉排山倒海而来的麻烦问题。

  无奈静娟毫不理会她无声的抗议,扯掉她的靠垫继续唠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我没有结婚!”希亚忍不住地大喊出声。

  她会被MTC的人气死,为了救他们伟大的、重要的阿开,不惜动用钜资在全法国的报纸登寻人启事。好一篇感人的“亲爱的希亚”,把她讲得像个冷血无情、丧尽天良的蛇蝎女,深情却病重的老公只盼望见她一面。

  没有几个叫Asia、做复健师的中国女人在法国的,启事登出来的头一天,希亚就差点被她那群老实、热心又同情心泛滥的普罗旺斯邻居的口水淹死。

  天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那则启事!

  好不容易,希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静娟她不是那个坏女人,这只是找她的人耍的小计谋。

  不过电话却一通一通进来,包括同学、朋友、她以前的病人、阿姨、叔叔,最后甚至连远在台湾南部的老妈都紧张兮兮地拨了越洋电话过来。

  希亚是注定没有一个安宁夜好过了。

  第二章

  希亚拖着两大箱行李到台北时,正是阳光炽热的午后。同样是夏天,巴黎的微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台北街头却活像个大烤箱,闷热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却文风不动,静止得烦人。

  即使算是半个台北人,希亚还是被恼人的闷热弄得心浮气躁,她的手帕湿到快拧出水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贴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衬衫、牛仔裤黏在满是汗水的身上。希亚不敢照镜子,怕会被自己狼狈的样子吓死。

  丁鸿开住的是敦化南路上的大厦,果真符合他副总裁的身分,有品味也有“价位”的选择。

  希亚将行李拎进电梯直上十一楼,不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她来到B座,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犹疑着是不是该直接开门进去。

  算了,初来乍到,理当尊重先来者的隐私权。希亚收回钥匙,伸手按下电铃。

  过了三十秒,没有反应,她再按一次,又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希亚心想丁鸿开八成是不在家。

  于是她再次拿出钥匙,迳自打开了大门,但当门打开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希亚退到门外确定了这里是十一楼B座后,无奈地打量眼前的满目疮痍,这就是MTC副总裁住的地方?

  门内是个挺大的空间,依稀还可看出这里“曾是”一间不错的客厅,如今却被大大小小的杂物给占满,有衣服、裤子、碗、筷、杯盘、眼镜、一大堆CD和录音带,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纸张等,丁鸿开打算把这里当储藏室吗?

  好不容易跨过所有杂物走到客厅中央,希亚却开始发愁,她那两箱行李要怎么进来啊?

  半晌,希亚认命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试图在大门和客厅之间清出一条通路。

  大概是闷热的天气和浑身的湿黏把希亚的警觉性降到最低,当她察觉到身边有个影子正朝她迅速移动时,下一秒钟,她已经被一个重物猛力撞倒,同时被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希亚顿时感到肺里的空气被挤光了。

  一个绝对是男性的声音响起,“现在的贼都像你这么漂亮吗?”

  再下一秒钟,希亚的大脑终于恢复意识,反射性地用力咳出被呛住的空气,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鼻腔努力地吸入新鲜空气;不过她吸入的,大半是混合着热气与肥皂香味的纯男性体味。

  上头的“重物”似乎察觉到了希亚的不适,慢慢地从她身上移开,但手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让她无法挣脱。

  希亚好不容易坐起身,发现面前有一个男人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等等!事情有点不对劲。希亚陡地睁大双眼,他……他竟然没有穿衣服!

  管他是不是丁鸿开,管他满脸胡碴看起来是不是帅得要死,管他魁梧的体格是不是性感得引人犯罪,他至少得先穿上衣服吧?!

  抽痛的手臂唤回了希亚的注意力,“你可以先把我的手放开吗?”

  “以一个小偷的身分来看,你的要求似乎稍嫌过分了些。”丁鸿开的声音有礼而戏谑,嘲弄的表情摆明了是要她对擅闯单身男子住处做出合理解释,但对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他似乎毫无所觉。

  “丁鸿开先生,如果你能放开我的手,顺便替自己穿上一点东西,我相信能用比较文明的方式让我们彼此认识。”希亚无奈地翻翻白眼。眼前这个人,据她判断应该是丁鸿开没错,但是他和米契尔口中那个忏悔、颓废、委靡不振的人,实在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你竟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真令人佩服。”丁鸿开淡笑道,“可是很不巧,我比较偏好‘原始’一点的认识方式。”说完,他赤裸的身体作势又要向希亚靠过来。

  还好丁鸿开只是稍微戏弄她一下,三十秒后自动恢复正人君子,放开希亚的手回过身去,在地上随便找了条毛巾往腰上系,百般辛苦地让自己站起来。

  希亚甩甩犹自疼痛的手腕,望着眼前有些狼狈受困的身影,觉得有口气梗在喉咙,教她的胸口没来由地疼了起来。

  无声地拾起远远抛在客厅另一端的拐杖,希亚向前将丁鸿开的右手架上自己的肩,轻而易举地搀他站起来,顺手将拐杖交给他。

  “谢谢。”站稳后,丁鸿开开口道谢,语气冷漠而疏离。

  “你好,我是新来的复健师,我叫艾希亚。”希亚礼貌性地伸出手。

  “你好。”丁鸿开维持着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抱歉就这样自己开门进来,我刚才真的按过电铃的。”希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少了刚才满眼的挑逗,现在的丁鸿开,满是胡碴的脸加上没有丝毫情绪的眼,和照片上那个成功的男人,以及记忆中那个尽情挥洒舞蹈才情的男孩比起来,像是死过了一回;希亚的无力感又更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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