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走过去,那沁人肺腑的香气又飘来了,那样淡,却是这样的幽香啊!他屏住了呼吸,但是她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而凑过来的头,无巧不巧地正好靠在他胸前,毫不知情地张望着。
“想想……”他再也无法抑制那股冲动,痴痴地伸手抱住了她。
想想起初吃了一惊,但只是一瞬,那双美丽的黑眼珠,就又现出奇异的光芒。她抬起头,注视着,仿佛在这一刻,要认清楚拥抱着的是谁。
她曾有过爱人吧!他看见那一眼包含的意义,有点痛苦地想。少女的任性有时会残酷的比较哩!
她一直睁着大眼睛瞅他,看得他狼狈了起来,不觉放松了手。
想想却握住了他那双温暖的、棕色的大手,轻轻地,如情人一般地握住。那香气使他晕眩,使他迷惑,也同时令他欣喜。
幸福降临般的欣喜。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爱你,知道吗?这一辈子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你还决定要我吗?”她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醒地说着,伴着的是可怕的冷静。
“我是很认真的!”他再次抱紧了她,到现在他才发现,过去的二十七年是多么的寂寞,他在找她这样的女孩已找了许久,虽然她现在把理智和欢乐分开,可是他并不会因此而受伤。
他永远记得一句格言——有自信心的人能够做到一切,所以不会因小挫折或失败而受损。
她任由他抱着,心中最明白的是她已经变了,不过不知道的是自己戴着什么样的面具。
是反叛?是报复?
也许都不是,只不过为了那狂野的本性罢了。
他温暖的唇轻轻覆盖了上来,那是一种极难得的温柔。迷惘着的想想,现出了笑容,以后的日子,孤独寂寞大概不会随便再出现了吧!
“我爱你!”他克制不住地呓语着。
“我不爱你!”她轻轻地在心中说。
她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那不过是极幼稚的幻想,你只要再敢相信第二次,就注定会粉身碎骨。
如果像这样的游戏,会有快乐的话,她喜欢参加,但若有后果的话,那就让普湄湄去伤脑筋吧!
伤脑筋是保持她青春永驻的秘方。
因为对方是她所选择的。
不是吗?她这样慎重地把林其平当做垃圾似的丢弃,挑选了家世、才貌相当的男孩子来。
怎么说也该让她难过一下的。
想想一点也不拒绝地让他的唇渴望地一寸寸移动……而且配合得很好。
她发现自己被埋没太久了,她有着很优良的禀赋。
夜,渐渐地在窗外窥伺着,然后整个地来临了,不敲门地强行进入,地球就这样失去了白昼。
在最激情的一刻,柔和与迷失使得她轻声叫了出来。
初恋也无可避免地变成了灰烬。
那灰烬在周围不安地飞扬着。
她睡着了,在他来自内心的温柔中。
很奇怪,没有丝毫的愧意,也没有做恶梦,只是让思想陷于完全的空白,如婴儿一般的酣睡。
这是一个很安全的港湾,有一双非常强壮的手臂在保护着她,为什么不满足地睡去呢?
秦子玉却没有办法让自己无忧无虑地睡去。
他有点恐慌,所有知道要负的责任都涌了上来,但更多的是骄傲,因为他负得起任何责任。
她只有十七岁,具有完全可塑性的年纪,他将容许她保存她最美最精华的气质,然后在其他不足的地方引导她,教育她。
他真高兴他能够得到一个理想的妻子。
是的!她在方才已变成了属于他的女人。
只差一个仪式。
那仪式将会盛大地举行。
“我应该回去了!”她醒时用平常的声调说,语气中既不热情也不冷漠,虽然这是她初次。
他觉得她是摸不透的,那莫测高深的态度,令人感到她理智得可怕,讪讪地缩回了手。
“穿衣服吧!”她看看他。
“我送你!”他倒有点脸红了。
“好!”她点点头。
“等一下妈妈问你,你怎么说?”他看她走路的样子,实在担心,那种很传统的罪恶感,虽然并不见得需要……普
湄湄毕竟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她的神情很笃定。
他想这辈子他恐怕是休想了解她了,她的那道激烈的暗流可能是处在任何时、地之中。
“你会说实话吗?”他试探。
“你怕吗?”她的话中有几分讥嘲。
“想想,我……”
“我不会教你为难的。”
“谢……”
他才一出口,想想就马上伸手封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谢谢,不是因为俗气,而是因为我不爱你,明白吗?我不爱你,所以我不会欺骗你,同时,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必须负担某些责任,这是两厢情愿的事。”
一股寒气冒了上来。他站得很好很直,衣服穿得很整齐,却觉得被她一拳击倒,击得那样重,而且是全身赤裸着,比不穿衣服更赤裸。
因为他比较卑劣、比较自以为是的部分,被她锐利地看穿了,锋利地讥笑了。
作为一个男人,这是很倒霉的事。
也可以说是种不幸。
她被夺取了,却丝毫地不将他看在眼内,这是什么缘故?很单纯地为着感情的因素?还是很不单纯地为着爱情的缘故?
也许两者都有吧!
看得出来,她曾经爱过一个人,很深很专情的,把他当做神一般地爱过,现在,那个神已经在她与他发生关系时完蛋了!
但他是不会完全被击倒的。
只为她毕竟还是个女人!
依她的家世、美貌和教养,她不应该会有什么作为,今后将受他的支配……他给自己打着气。
男人永远会比女人强!
男人无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都会战斗,而女人心灰意冷时,却只会哭着认命。
只要他决心要她,他一定会使她认命。
不论是哭着,还是笑着。
第七章
普湄湄没有在家等他们回来。
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以上流人严苛,也很简单地二分法,把小老虎和秦子玉归类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到了门口,秦子玉下车替她开了车门。
她伸手要去按门铃,因为平常没有单独出去的机会,所以普湄湄没有给她配钥匙。
“等一等!”秦子玉阻止了她,“我知道你不会请我进去坐……”
“你怎么知道?”
他发现使自己落了下风,可是这种情势再想办法补救吧!“因为我知道,现在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妈不在,进来吧!”她出口时,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简直有些难以理解了。照理说,秦子玉是普湄湄心中的娇客,如果她在,想想应该讨好地带他进去,现在普湄湄出门了,她应该以此为理由拒绝他,却反倒下意识地卫护他来了……
“令堂她……”
“她的车通常停在院子里,你从花砖孔往里望,车棚下是不是空了?”她伸手按了铃。
他借着开得很亮的门灯往里望,果然不错。
工人这时已经开了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怕进去。
信箱中有封信,她顺手取了出来,是卡地亚的,她边走边撕开封口,树影和花影斑驳地落在她纤纤的手背上。
“谁的信?”他眼睛很尖,已经看到卡地亚的全名。
想想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感情,等到进了屋,才悟到那竟是嫉妒。
工人端来了咖啡,他啜了一口。普湄湄是个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的人,在能办得到的范围内,她也相当讲究生活情趣,这是真正的蓝山咖啡,而且煮的手法十分高妙。
寻想想斜倚着软榻看信,脸色很平静,神态也很柔美。
那嫉妒的感情更加强烈地涌上来,他应该为下午的事感到幸运、满足,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他竟贪心地想要再度拥有她,拥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不尝尝咖啡吗?真香!”他焦急地设法引开她的注意力,他不容许她竟当着他的面,和他所看不到的人物在沟通。
“没吃饭之前,我不喝咖啡。”她折信纸,她看信的速度很快,大概是阅读一个大概,等独处时再慢慢品味吧!
他这才想到两个人都还空着肚子,难怪情绪比较恶劣,他给自己做解释。
“叫厨房开饭,将就在这儿吃一点?”想想还很有待客之道,她的态度虽然并不热情,但很自然。
“谢谢!”
“不客气。”
他忽然笑了。
想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在笑我们两个,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客气,这不是很奇怪吗?”他走过去,执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来,双眸清亮如水,但没有一丝表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才认识两天,彼此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和了解,自然有一道界线,必须彼此尊重。”
他傻住了,“即使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公开讨论的话,用不着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否则就不要讲!”她的话乍听之下有很重的火气,可是她的语调却没有任何感情的成份,非常的冷静,非常的清晰,仿佛所说的只是一则并不引人注意的数学问题。
他缩回了手。
他在十五年前随全家移民到美国去,美国女孩的作风,他自然十分了解,他现在不能明白的是这个他所一见钟情的本国女孩。
她的倨傲、她的开放、她对男人的态度……
某些方面跟开朗大胆的美国女郎没什么两样,但在本质上,他对她冷静的傲慢感到迷惑了。
“请不要刻意地丑化我,叵贬低我,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在做什么之前,我清楚地知道后果……”他决定诚恳地向她表明态度,“如果你害怕我将会……”
他还没说完,想想就打断了他:“你弄错了,我什么也不怕,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不必背负责任,你明白了吗?现在我很饿,我们一齐到餐厅用餐吧!”
普湄湄很晚才回来,送她回家的是多年来和她来往很勤的赵世勋。
赵世勋是个器宇轩昂,事业也颇有成就的中年男人,结过婚,也离过婚,目前正保持单身状态。在许许多多具有颜色的传说中,他在普湄湄的生活中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而且每种谣言里都有这样一个结论,就是他之所以要离婚,也是为了和普湄湄的关系。
令大家不解的是,普湄湄竟然没有因为他的离婚而传出大家都早已猜想得到的好消息。
“想想,”普湄湄一进屋,就亲自去敲想想的房门,“没有睡着的话,出来见见赵叔叔,他从香港带礼物来给你。”
想想躺在床上,用手塞住耳朵。
普湄湄不死心地又催了一次,还试图去开那已经自里头锁住的门,然后才失望地走开。
“想想睡了?”赵世勋坐在小吧台边自斟自饮。
“出去玩了一天,大概累了。”普湄湄换了件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坐在他身边。
“跟谁?一定是很符合你理想的。”赵世勋很了解她的个性,马马虎虎的男孩子绝上不了普湄湄的门。
“秦子玉,张平云的侄子,你上回见过的。”普湄湄满意地喝了口酒。
“刚从哈佛回来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赵世勋吃了一惊。
“嗯!”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考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你说吧!”普湄湄自然紧张起来。
“这孩子太深沉,想想恐怕斗不过他!”他说出他的忧虑,“活得几十年,我自信阅人还有点眼光。”
“不会吧?”她犹豫。
“我看如果你不看得紧,想想恐怕会吃他的亏。”
“我觉得他各项条件都不错,家世好,人品我也调查过……”
“这很难说,主要原因是想想太出色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想想在容貌上完全得自你的真传,气质在一般的女孩中也十分难得,恐怕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我想我的家教很严,他作不了什么怪的!”普湄湄很有自信心,虽然林其平那场风波还没完全平息,但是想想最近的态度已有显著的改变。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了解。”赵世勋放下了酒杯。
“什么?”还有她不了解的事吗?
“秦家已经不是当年的秦家了,虽然表面上架子还撑得很足,但秦子玉的父亲秦家驹前年的几笔生意,本以为要发大财,结果差点儿没赔得倾家荡产……”
“结果呢?”
“结果总算他还有点运气,保住了一点老本。这回秦子玉回来,就是奉了秦家驹的命令,如果有合适的女继承人,不妨想办法带回美国去,帮助他完成研究所有学位,要不然秦家驹恐怕真是供应不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普湄湄大惊失色。该死的张平云,自己大家大业的还帮着侄子来算计她,也不想想他们曾经的那一段……
“张夫人跟凤美私底下说的。”他知道说溜了嘴,但这种事不说实话,普湄湄光猜也猜得出来,到时不打翻醋坛才怪,谁都晓得他离婚的妻子凤美是张夫人张简爱琳的手帕交。
普湄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张简爱琳和凤美的阴谋,她们都恨她。
“你到现在还跟她有来往?”普湄湄虽然并不见得把赵世勋放在眼里——谁能跟欧加罗比?但听他提起前妻,还是要忍不住妒火中烧。
“是……她来看我的。”他喉咙一阵发紧,所谓言多必失……今天酒喝得太多了……
“噢!是她来看你,那难怪,如果你不见她的话,别人又说不定要误会我什么了!”普湄湄笑了,笑得如灿烂春花。
“湄湄,请你不要误会!”他急得头上冒出热汗,他最怕普湄湄这种笑容,她是个专制、独裁的女人,平常从不这么笑,一出现这样可怕的表情,就表示她会在笑容的掩盖下,采取某种措施,那绝不是目前深坠情网的赵世勋所能受得了的。
“我没有误会什么!世勋,你们夫妻相见,理所当然,如果我怪你,那不显得我太小气,太没有人情味了?”普湄湄说得仿佛合情合理,却又剌得人直发疼。
“不是这样的!”他掏出手帕来擦汗,“凤美来找是为了小筝的事,她想送小筝到瑞士去念书,可是小筝不肯,她要我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劝她……”
“小筝真是个孝女!”普湄湄像赞美又像挖苦,“她怕走了,她妈妈会寂寞会孤单,可比我们家想想懂事得多!不愧是我们赵家的好孩子!”
“我觉得想想也相当不错!”他赔着笑。
“那可是天差地远,如果你硬要这么说,恭维恐怕就要变成讽剌了。”
“你真的生气了,是不是?”他担心地把手覆在她肩上,凑过去问。
“我生谁的气?”
她斜睨一眼,又嗔又娇又媚,看得赵世勋又是惶惑又是陶醉,“只恐怕凤美知道你泄露秘密会饶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