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谢谢你这么关心。”普湄湄冷冷一哼,看着客厅的老爷钟。
“湄湄……”他又爱又怜地环过去,喝了酒,欲望更加强烈。
“你该回去了。”她微微一推把他推开了,可是在他轻柔的动作中,她的身躯也不由一颤,不知为何,寂寞的感觉日甚一日。她有许多男胡,可是,没有一个真属于她,她也不见得想抓住其中的任何一个……在她的生命中,唯一爱过,想过,要过的仿佛只有一个欧加罗,她是为他而生的,欧加罗一去,一切都完了,连活着也跟着失去了意义;只是,她仍须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天知道那有多难,有多难……
赵世勋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很冷漠——极端的平静,便是一种冷漠——他似乎在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自尊心受到挫折?
人人说女人的脸像面具,其实男人才是,他们为了保持那虚荣的身分、地位,常有着各种不同的表演。
“晚安!”他礼貌地吻了吻她的颊,拿起外衣。
“晚安!”她拍拍他的肩。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自己的苦于无法发作!但那又怎样呢?在很短的时间内,她将给他补偿,男人是最易哄骗的……
想想躺在床上,圆睁着大眼睛。
她在想,想这个黑暗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一点光亮?
她在一日之内变了,变得那么彻底,由少女变成了完全的女人。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遗憾。
多多少少,她应该遗憾的。不管怎么说,她的第一个男人,竟然不是小老虎!这简直不可思议!她从五岁起就爱他,就发誓非他莫属,可是,在今天这种奇异的情况下,她把自己轻易地给了出去,给了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
秦子玉是陌生人吗?
她凄然地笑了。
谁不是陌生人呢?
想想自床上坐了起来,轻轻掀开窗帘,窗外夜色很美,银白的月光拂在树梢,拂在花枝,像是一道有颜色的风,把夜的魅力烘托了出来;有个人正往院中走去,是赵世勋,然后普湄湄跟了来,他们手挽着手,低低地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最后赵世勋在大门站住了,普湄湄稍踮起脚,头微微往上昂,朝赵世勋俯下来的脸迎了上去……他们在吻别,很热烈地吻别。
想想马上拉好窗帘,脸孔热辣辣的。
今天下午,当她和秦子玉在一起时,她什么感觉都没有,真的,一丝丝也没有,但她现在竟然脸红……
是羞耻吗?
一时之间,她呼吸急促,热烘烘的东西升起在喉间,不知为何,连眼泪也掉了出来。
她用手蒙着脸孔,悲哀、痛苦、羞耻与受欺的感觉凶猛地交织着。
真奇怪,普湄湄的行为,到今天才让她恍然大悟是受到了欺骗,是秦子玉的关系吗?
她惊奇地停止哭泣,张大了嘴。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想独立的心情也油然而生。
她是个女人了!
女人和少女有非常多的地方不相同哩!
想想忙忙抹着泪,下了床,光着脚就走到梳妆台边,把卡地亚的信都拿了出来。
她穿过客厅时,普湄湄早已回到卧室去了,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在黑暗中打开门,走到院子中。
月亮躲到云里头去,她呆站着看了半天的夜云,然后狠下心,把卡地亚的信件一封封地堆在一堆,点燃了火柴。
一角火星子冒了起来,最后炽烈地燃烧了,那些信件,那些祝福,那些爱语,那些遥远的情怀在刹那间冲出了最后的火光。
灿烂的映着她带泪的脸。
热热的,还有一些剌痛。
林其平的脸色很阴沉。
他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呆了!笨蛋!竟然跌进这样的一个陷阱中。
徐宛悌也不理会他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坐在角落中自顾自地抽烟,那个姿势活像只八爪蜘蛛,狞恶阴险得丝毫没有少女该有的清纯。
“不要做作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惊奇德性!你预备把我怎么样?”她冷冷地开口了,打破沉默了将近半个钟头的僵局。
“这不是我的错!”一股忿怒涌了上来,可是话到嘴边,究竟脸嫩,语气还是无法挽救的软弱。
“不是你的错!”她张牙舞爪地跳将起来,“若非你霸王硬上弓的强暴我,难道还是我自己投怀送抱不成?”那份粗俗顿时一览无遗。
“你要我怎么样?”他千考虑,万考虑,溜出嘴边的仍是没法子掩饰的畏惧,他很怕,真的很怕!他没想到自己会闯祸,而对象竟然是徐宛悌,天啊!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想想在一起,那有多美啊!现在,看吧!看吧!看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大混球,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糟了,简直令人欲哭无泪。
“哼!酒后乱性!我是女孩子,本来冰清玉洁的女孩子,现在给你‘做’掉了,我能把你怎么办?当然要看你的良心罗!”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冰清玉洁?鬼才相信,凭什么都赖上他?可是,他痛苦地摇摇脑袋,该死!那时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
“我!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还我清白!”她索性大叫大嚷起来。
“你小声点!”他难堪。
“我为什么要小声,被你侮辱了我还要忍气吞声吗?告诉你!花心大萝卜,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你如果胆敢对我不客气,我不闹得你家鸡犬不宁,邻里皆疯才怪!”她撒起泼来。
他听得目瞪口呆,从没想到女孩子翻起脸来,这么狰狞,这么可怕!
想想!想想!他在心中叫。我浑蛋!我该死!我配不上你!我更对不起你!天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今后我还有什么面目再去见你?
“你装傻作痴都没有用!林其平,你给我听好!你是男子汉的话,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她在心中暗自冷笑,林其平啊林其平!你这个傻瓜!你上当了!对付你这只嫩葱,凭我徐宛悌实在一个小指头都绰绰有余!尽管你绰号叫小老虎,可是你遇到了我,恐怕连头花狗都不如。
“我能负什么责任?”他勉强地恢复了一点冷静,这种冷静对他的自尊心大有帮助,“娶你?我既没有成年,也没有职业,我的家境又不太富裕,拿什么养你?”
“我没有要你跟我结婚,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只是希望你对我好一点,像个真正的情人。”
他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恶心涌了上来。
徐宛悌看起来只是漂亮、起眼、而趣味很差;可是,当林其平不得不像个小丑般跟在她身旁,扮演情人的角色时,他才发现,她真阔。
纯粹暴发户的阔。
而且阔得很邋遢,比如说她会花好几千块去买一套奇形怪状,丑得像廉价商店中为了外销哈林区而被退回来不得不大拍卖的服装,或者买一对只有色盲只会挑中这种颜色的鞋,穿着四处招摇。
小老虎变成了全镇的笑柄。
即使是他再难看再冷漠的脸色也不能予以抵消。
而且徐宛悌像暴君一样,不准他与任何女孩子交谈,他觉得她很疯狂,可悲的是,自己也逐渐沾染上她令人恐怖的气息。
他希望有一天他能从自身有意要造成的堕落中被解放,也许很难,但他终会一试……
空气中还飘浮着夏日冰冷的晨雾时,秦子玉就来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一夜没睡,失魂落魄的十分憔悴,眼中也现出了血丝。
他发现自己糟糕了,因为他在爱。
爱一个不让他爱,却让他在轻易情况下占有的女孩子,他所要负的责任,远比他想像中重得多。
而他真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肯让他爱,不肯让他负乐意去负的责任,难道她一点世故也不通吗?
难道她是个没有脑筋的女孩子?
他胡思乱想着,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六点、七点、八点……他就这么靠着电线杆,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死守在这儿,既不敲门进去,也不走开,只是像个傻瓜般地站着,他在等什么?他不晓得,他在期待什么?他也不晓得,只是陷在时间的焦虑之中。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他的心一阵剧烈跳荡,忙站直身子,出来的是寻家的工人——张嫂。
奇怪的是他即使看到张嫂也觉得未曾有过的亲切,还掺杂着一丝嫉妒。
张嫂只是面貌平凡的中年妇人,但她竟然能天天看见想想、服侍想想……
秦子玉咬紧嘴唇。张嫂倒过垃圾后,又关上门,根本没看见他,秦子玉反倒松了口气。
他回到车上,发动了车子,因为他忽然想到他不能这样草率地去见想想,或是普湄湄。
无论如何,他要给她们一个好印象。
兴奋的情绪,忽然向他袭来。
秦子玉把车开得极快,他要赶回去好好洗一个澡,换一套干净衣服。
还没进门,他就听见电话铃震声价响。会不会是想想?他连车都来不及锁,就奔进了屋里。
拿起话筒,他一时呆住了,不是想想,而竟然是欧世旭——他在美国的同学,也是大学的室友,难怪,他晓得这个电话,平常除了舅父家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世旭,是你!几时回来的?”他高兴得抱着话筒几乎叫了起来。欧世旭是有名的智多星,有他在事情会好办得多。
“刚刚,我现在在桃园机场,你那儿有地方住吗?我因为临时回来办事,没有订旅馆,方不方便?不方便的话我另找地方也不要紧!”
秦子玉踌躇了,如果他来住,势必会对他现在所进行的事情有所影响,但……他考虑了几秒钟,“好!我欢迎你来住,这儿是我舅舅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你现在来吗?”
“我马上就过来。”
“你不认识路,我去接你?”
“这倒不必,我有你的地址,计程车也很方便,我坐计程车来好了。”
“好!我在家等你!”
秦子玉放下电话后,就走进浴室,热水浴不仅能消除疲劳,还能安定神经,他希望好好地洗一个澡,从昨夜到今晨,他的心太乱了。
一个钟头后,欧世旭到了。
经过长途的飞行,他丝毫没有倦态,反而显得更加神采飞扬。他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家伙,尤其是那双眼睛,承继自欧加罗的眼睛。
一个曾经相当迷恋过他的女孩子,对他的眼睛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的眼睛像是火焰——自己不见得燃烧,却往往会把别人熔化的火焰。
秦子玉发现自己条件虽然不错,但和他相比,也必须很服气地要自叹不如,至少,他拥有着在千万人中才会出现的一双眼睛。
但久别重逢,那双眼睛,却使秦子玉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他记不起在哪儿的印象了……只是……他发着呆。
“里头有女朋友?”欧世旭见他站着不动,就开起玩笑来。
“对不起。请!请!”秦子玉这才忙忙地把他让进屋,“来!箱子给我!”
欧世旭显然很欣赏这幢小别墅,他虽然和秦子玉一样,读的都是法律,但他对景观设计一向都有浓厚的兴趣。
秦子玉先把他引到客房,放好行李,才领他参观屋子,然后回到客厅。
“喝点什么?”
“威士忌加冰块。”欧世旭轻松地坐了下来。打量着四周,他很喜欢天花板用宋代钱币作为造型的设计。
“怎么突然间想来台湾的?”秦子玉调好了酒递给他。
“我来找一个人!”
“谁?”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欧世旭摊摊手。
“有秘密?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别开玩笑,我上个月才向南茜求婚!”
“她答应了?恭喜恭喜!”
“她没答应,有什么好恭喜的?”话虽然这么说,欧世旭的表情却依然很开朗,丝毫没有懊恼。
“怎么会呢?南茜不是都搬到纽约和你同住了?”秦子玉这下倒有些吃惊。南茜是国内一位财阀的千金,为人精明能干,论家世论学问论长相,都教人没话说,而且对欧世旭一往情深,从欧世旭念大一起,就牢牢钉着,一步不肯放松,“是不是你太花,她受不了?”
“这倒不是,她说她爱我,可是她也要事业,要在美国闯出一番局面给她老子瞧瞧,才能论及婚嫁。”
“这不变成你求她了?”谁都知道当初南茜借故接近欧世旭是用才貌用手段把他打倒的。
“其实这也是借口,两个人共同生活久了,自然比以前有更深刻的了解,我知道她怕,怕一旦被婚姻的绳子捆住了,就爬不出来,她也不想想……唉!算了,不谈她,还是谈谈你吧!怎么,回台湾一个多月,有什么斩获没有?”欧世旭一摆手,看情形,南茜在他心目中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秦子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进入情况了?”欧世旭察言观色的功夫很到家。
“很难说,我碰到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女孩子!”
欧世旭大笑,看来他真的在恋爱了!只有陷入爱河的人,才会自以为是天下最幸运或最不幸的人。
“我能帮得上忙吗?”欧世旭问。这倒不是应酬之辞,对女孩子,他向来很有办法。
“目前情况很紊乱,我要先整理一番,搞清楚才能向你讨教。”
“紊乱?她是三头六臂不成?”欧世旭笑,他从没听过人形容感情用“紊乱”这两个字。
秦子玉苦笑,除了紊乱,他的确不能用其他的文字来形容。
“好吧!你慢慢整理,”欧世旭喝干了杯中的酒,站起身,“我要去躺一会儿,你忙你的,别招呼我!”
“我正好也预备出去,钥匙交给你。”秦子玉自抽屉中取出备用的钥匙,“我就不多跟你客气了,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嗯!”欧世旭拿了钥匙走回房,还转过头朝他眨眨眼,“多多加油!说你成功!”
秦子玉摆了摆手,走出门,发动了车。
普湄湄正在梳头,一听张嫂报告说秦子玉来了,眉心马上皱起来。
“告诉他小姐不在,我人不舒服不能见客!”普湄湄考虑片刻,想教他知难而退。
“我已经告诉他小姐在了!”张嫂没想到女主人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登时有些张口结舌,奇怪,昨天不是挺熟落挺高兴的吗?
“那你现在马上去告诉想想别出来,我去应付!”普湄湄真恨自己当初没打听清楚,千算万算,果然不如老天一算,不过还好,他们才见过两次面,也不至于会有什么进展……
普湄湄用最快的速度化好妆穿好衣服,走进客厅,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想想早就坐在那儿和秦子玉说话了,她狠狠地瞪了张嫂一眼。
秦子玉今天神清气爽,比前两天更出色,尤其那套白西装,把他益发衬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