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自己的感情。
原先,我是为了躲避祖英彦,来到了小镇,却又违背初衷,不但接受了他的存在,还和他一起编织梦想,盖起了我们都想要的房子。
我们之间任何事情都没发生,祖英彦尊重我,不对我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现在,房子盖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祖英彦闷闷地说。
在都市里,他是上流社会的天之骄子,盖房子时,他一夫当关,连工人都对他服气。
现在房子盖好了,家家酒结束了。
我们原先的梦想也不用再编织了。
就这样?一切,就只是这样?
“如果你不愿意我住在这里,我可以离开。”
祖英彦叹了口气。
“出来。”我打开大门,和他一齐走到几十公尺外,月亮升起了,天虽暗,却仍是蓝的,不远处有海涛声,我们的小房子在绿树的掩映中,说不出的可爱温馨。
我从没有过家。
我流出了眼泪。
有家的人很难了解的眼泪。
可是祖英彦了解,他拥住我的肩头,没有男女的欲念,他让他的身体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共同拥有一个家,也可以做好朋友。
在这个家里,我继续想着修泽明,没有人会指责我不对。
※※※
祖英彦如他所允诺的,给了我快乐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们比赛谁先跑到沙滩,然后跳进海浪中,痛快地游着,或是捡贝壳,散步,然后动手做早餐,再一起读书,冥想。
我们原先带来的几件衣服都逐渐穿坏了,我去买了布,裁剪做成纱龙。
祖英彦看见我把沙龙往他腰上围,哇哇大叫,“哪有男人穿裙子的。”
我假装生气,要他穿。
他只好穿上了,但穿是穿上了,却连阳台都不敢走出去。
“像什么话?”他抱怨。
也许是不像话,但是舒服,轻飘飘的一块布,只要不掉下来,卷成什么样子都行,自由自在的,多好。
“怪模怪样。”他还在抱怨,上楼梯时,还不准我站在下面。
“你很可疑哦!”他嫌我站的角度不对,有曝光之嫌。
我们是朋友,是家人。
这是我唯一能接受他的。
我以前不知道他有多爱我,现在知道了,但也只是心疼他。
我是修泽明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我以前老想着死,真奇怪,死亡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也许只是想趁着死亡的机会逃脱到另一个地方,可是“那地方”一定会比现在好吗?
这个晚上,我梦见了修泽明,数年间,无尽的相思,无尽的想念,却是头一次梦见他。
他并不是像从前那样高兴地看到我,而是模糊的影象,当我奔向他时,他渐行渐远,渐渐消失。
我全身发凉,大声唤他,可是我唤不回来。
唤不回逝去的青春岁月。
悲怆的呼唤声把我自己吵醒了,有双温暖的手直抱着我,睁开眼,是祖英彦,他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他侧过身子,让我坐起来靠在大枕头上。
我这才看清他急急赶来,除了一条短裤,上身什么都没穿,赤裸的棕色皮肤泛着一层蜜般的光,健康的身体突然令我一阵心悸。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温柔的眼神足以把我心胸中最坚硬的东西给融化。
我也不敢再张开眼睛。
他俯下脸,轻轻地吻了我。
起初,我有些不确定,不确定他为何这样做,然后,一阵模糊的渴望袭了上来。
我是被需要的,我是需要的……
刹那间,灵魂中一直被咒语般紧紧捆绑的东西松开了,还在讶异时,我发现自己犹如漂浮云端,他的吻细致、缠绵,带给我完全的颤栗。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个男人吻过我,多少次,多少个夜晚我都不断回忆着,但,最后,终是遗忘了。
此时此刻,我得到的,是新的,不曾有过的爱。
我让祖英彦拥抱着我,不仅是允许他以有力的手臂环绕,而是把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交付给他。
他的胸膛把我贴得紧紧的,听得见他的心跳,也同时让他听见我的。
生命中第一次的激情,清清楚楚。
我害羞地张开眼睛,永远也忘不了他凝视我的样子,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又那么热情的脸,洋溢着青春,照映着我心中最光明的地方。
祖英彦的动作大胆了起来,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做修泽明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他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每一寸的肌肤都有丰沛的生命力。
我没有躲,没有避,这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把身体允诺给一个爱我、懂得珍惜我的男人。
也在这时,我明白了修泽明所说的,“不是我不爱你,不是不要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留给我的,是人生中选择的机会。
我承受着祖英彦,眼中充满了晶亮的泪水。
他很温柔,很小心,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是如何?但我们已经开始了……
祖英彦发现我在看他,赧然一笑。
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停止一切动作。
机会过去了,但是将来会再来。
祖英彦在静默中,身体又有了变化,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呼吸重浊了起来,他——准备好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
他愈来愈急了,瞳仁也因兴奋而放大,发出喘息,我轻轻地应着他,虽然十分微弱,但我知道他成功地启动了我身体的某一部分。
我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滴下来。
在遥远地方,有着雷声,啊!那奇异的、急急地,密密的雷声。
是我俩生命中初次的讯息。
中间,他曾停下来一会儿,爱惜地吻于我睫毛下的眼泪,然后从下巴、胸部,一路吻了下来。
天呀!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这么好!这么好……
当我发现异样时,他已经一鼓作气的完成了。
在那瞬间,我又想起修泽明,“你会了解的。”
咒语一般的话应验了,也同时地失去了效用。
祖英彦疲倦地和我并肩躺着,我们谁都没有动,我们都希望留住那惊心动魄的那一瞬。
也许他以前不明白,但在那一瞬也会知道,我给他的,是至真至诚的爱,胜过一切的海誓山盟。今生今世,能付出又愿意付出的那一瞬又有多少呢?因为,我们只想拥有现在呀!
我俩生命的激情撞击,是那么激动人心,令人一时难以承受的起。此刻,我俩只有默默相拥,默默体味。这种滋味是一时能品尝的吗?修泽明没有给过我这种感觉,也没有让我品尝到这种滋味,但此时此刻我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修泽明的影像若有若无地浮现在眼前,转瞬即逝中又闪出祖英彦那温柔多情沉静的双眼,只有我才能读懂的眼。
早上,刚起床就接到好友打来的电话,问我们今天去不去教堂。我顿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新亚的新婚日子。新亚是我的好同学,因身体不好而休学后退学,她曾来电告诉我,约我带着男朋友去参加她们的婚礼。不是好友提起,我倒忘了。英彦听我在与好友讲教堂婚礼之事,接过电话很爽快地答应去,在我还没来得及与其商量的时候。不过,新亚是英彦的远方表哥,又是好友。再说,整天呆在这屋里,也有些烦闷,也正好出去热闹热闹。
我们收拾停当便上路了,教堂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便到了。坐落在镇边,离海不远的教堂,白色的尖塔顶直人湛蓝的天空,在绿海的映衬下,显得是那么宁静,神秘和肃穆,这是一块美丽的地方,我们曾经忽略的地方。
教堂,我们很少走进的,我们没有必要向神祈祷什么,我们问心无愧,爱是不需要祈祷的,爱,不管今生来世都应是坦然,至真至纯的。天国的光辉里,有我们这些平凡人的故事吗?天国又在哪里?其实,天国是没有的,它只是世人的向往而已,受苦受难的世人,孤孤单单的世人,无爱无恨的世人,心无承无力的世人,得不到幸福的世人,是多么渴望“神爱世人”!今生今世得不到,哪怕来生来世能拥有,也是莫大的安慰!
伟大而渺小的世人。人类是多么需要拯救,特别是得不到爱和幸福的人。我们有一天若失去了爱,谁来拯救我们呢?修泽明离我而去的时候,一定没有人来拯救。天国是没有的,神是不存在的。我对修泽明的爱的破灭是那么难以让人接受,可没有人来帮助我。我们这些地球的精灵,在天国里又该是怎么样的呢?能得到这刻骨铭心的爱吗?
“你在想什么呢?”英彦推推我。
我醒愣了一下,忙笑说:“我在想天国里有没有你的爱神。”
“小傻瓜,那就是你!”
新亚的婚礼在欢畅、庄重而明快的婚礼进行曲中开始,新娘是一位美丽而文雅的姑娘,在人们的祝福声中是那么幸福,祥和的微笑,双颊的红晕,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爱是多么美好啊,有了爱,一切便都有了。
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让人感动的了。
这时,只见牧师向新亚问道:“请向主发誓,你愿意取碧纯为妻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向主发誓愿娶碧纯为妻!”
牧师转身对新娘说:“碧纯,请向主发誓,你愿意嫁给新亚为妻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向主发誓愿意嫁给新亚为妻!”
一对新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相吻而誓,我和英彦站在人群中,望着这幸福的一对,禁不住情溢胸间,泪眼朦陇。这时英彦顽皮起来,硬是按着我的头连点了好几下,嘴里还直叨念:“我愿意!我愿意!”
婚礼完成,我赶紧逃出教堂,免得被新人亲友当成疯子,祖英彦笑着追上了我。
蓝天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任何灾难,从此得到了幸福。
后面响起了鞭炮声,新人自教堂来了,有人向他们抛掷彩纸、碎米。
祖英彦疯起来还真疯,想去接新人的花束,被我拉住了。
“不准我抢,总准我买花给你吧!”他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花店。
店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出来招呼。
“我们结婚了。”祖英彦一边把各色花朵往我手上塞,一边宣告。
我笑着捶他。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按照常理,定情日应该买红玫瑰,他却买了鸡冠花、圆仔花、剑兰、菊花。
“你预备去拜兔儿爷吗?”我望着手中那束奇怪的组合,不禁啼笑皆非。
“拜兔儿爷不如拜嫦娥。”他在我颊边飞快地吻了一下,老太太忙别过脸去,不好意思看。
我们走到蛋糕店时,祖英彦买了一个蛋糕,同时指示老板:“我们结婚了,麻烦你在上面写——爱丽丝、英彦新婚志喜。”
那个很和气的中年老板真的用红色的奶油写“新婚志喜”四个字,上里士气的,但真是喜气洋洋。
“我们结婚了。”回到家,他就在房子前向我郑重宣布,然后在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准备时,拦腰将我抱起,一直冲上楼梯。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开灯,倒是点了许许多多的蜡烛,所有房间都点着,牵着手在房间内穿梭,一人一件纱龙,里面什么也不穿。
我们做自己的主人,这座小小房子便是我们的国土。
我由初时的拘谨,渐渐地自然自在。
多年前,我们在这小镇的古屋里相遇,经过了漫长的分离,我们终于在一起,回首前尘,总有无穷回味。
“以后呢?”我抬起头问祖英彦,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幸福吗?
他用双手蒙住我的眼睛:“不许再想。”
我们——只有现在。
烛光映入了他的眼中,当我拨开他的手指时,看见的,便是他的柔情。
祖英彦抱住我,我们慢慢往后仰,我小声惊叫着,直到我们安安稳稳地倒在大床上,他吻着我,吻到我的面孔发烫,身体也热了起来。
他轻轻地,轻轻地揭开我的纱龙。
我用手挡住他,却挡不住他的热情,纱龙还是给他揭开了。
他深深地吻着我的胸口,我一阵晕眩,他的动作粗鲁了起来……喜欢他柔软的嘴唇吸吮着我,更喜欢他的手指在我身体上滑动,搓揉……禁不住的深呼吸,移动着……
我以为我永远也不可能这样。
但我不可能永远不做一个女人。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修泽明当年以他对人生的睿智,看清了这一点。
我们紧紧拥在一起,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祖英彦,不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已经走了,而且渐行渐远,连做梦也不复见。
※※※
我看到祖英彦的存折时,不禁有些吃惊,原本七位数字一路往下滑,租地、整地、建屋、打家具……每一项我们都尽可能的搏节,但是在完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存折上只剩下五位数。
五位数,我们今后就只能靠这笔钱,继续过着神仙生活?
我有积蓄,但祖英彦会答应吗?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的。
神仙生活就因我看到了这本存折提前结束。
我开始做出去找工作的准备,在这小镇上,没有人要请经理人,也没有人要找外贸人才,不过去当个店员什么的,还有去处,运气好一点,说不定可以到幼稚园去教小朋友。
小镇上的生活消费反正不高,我们也没什么物质欲望,只要有一份固定收入,应该没有问题。
打定主意,我心安下来,只等个机会跟祖英彦说。
他还不知道我的打算,每天仍然神态自若,有说有笑,一点也不急。
我们也一样的去游泳,拣贝壳,在院子里拔草,剪下开得最盛的玫瑰插瓶。
或是坐在露台的秋千上。
一边荡秋干,一边让他吻着我。“别动,”他抱紧我。
不是我动,是秋千,我用脚偷偷划动着,他发现了,我们吃吃笑着。他索性咬住我的唇,不准我离开须臾。
“你会吃掉我。”我抗拒。
“我会!”他认真的,威胁地:“我爱你!我要吃掉你。”
“不要!”我溜下秋千。
“不要我爱你,还是不要我吃掉你!”他捉住了我。
“都不要!我被他呵得发痒。
“都要!”他捂住我的嘴。
“都不要!”我咬他的指头。
他回答我的,是霸道的,粗鲁的吻,直到征服我为止。
当我全身瘫软,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反抗他时,他对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爱你,我不要吃掉你。”
我笑了。
然后他用力地压住我,进入时,我还听见他在说:“我爱你!”
他爱我,我知道,会永远爱吗?每个人都会问所爱的人这个问题,但也同样的,不会有人晓得答案。
晚上,有月亮,很好的月色,我们在月光下筑沙堡,潮水来了,把沙堡打得七零八落,退潮后,一切都无影无踪,像逝去的岁月——生命中除了沙子与海水载走的记忆,并没有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