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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女神 page 1 作者:姬小苔

  楔子

  『先生,廿二楼到了!欢迎您光临时代艺术中心,谢谢!』电梯管理员彬彬有礼的声音,突然使董汉升一惊。

  他最近常常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沉思中,而且从没这么疲倦过,用不着旁人提醒,他也可以察觉到这些反常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的扼杀他,也许医生的警告没错,他——真的是老了。

  所有接近他的人,包括医生、律师、董事会和他的妻子,都为他的健康担心,劝他不要过度劳累,伹今天不同。

  今天是他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即使他会吓坏所有的人,甚至伤害自己,他都要不惜一切放手一搏,这是他最後的机会。

  董汉升挟起包金箍的黄杨木拐杖,威严的走出电梯。

  门重新在管理员的鞠躬中阖了起来,董汉升想,好机伶的小伙子!隙缝中,他看见年轻人帅气的制服帽子上有个明显的徽章——「时代」。 

  这两个字代表了卓越的品质、现代化的管理、理想的学习环境。在全国各地都可以见到它的连锁中心,而它的成长不过才四年。

  是个奇迹!董汉升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一幅巨大的肖像画在走廊中央迎接着他,画中人高贵的倩影栩栩如生,像个女神站在那儿。

  织纤的体态,优雅的气质,是典型的东方女性,才华横溢的眼神与充满智慧的嘴唇,不过三十出头却在妩媚中含蕴着股不怒自烕,女族长的气势。

  『我认得你!』董汉升情不自禁地,靠近了画像。这张画还唬不倒他,真奇怪,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记得一些他以为早该忘了的事。

  不管现在她是多么的饱经沧桑、世故圆融,在他生命中,永远有她伫留过的痕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仍遏止不住心脏急促的跳动,薄而尖苛的嘴在鹰勾鼻下紧紧地闭成一字型。

  肖像旁有一块镀金铜牌的说明,他强迫自己阅读——

  江慧枫女士,时代艺术中心创办人,艺术学苑校长,美国耶鲁大学艺术系硕士。

  荣获教育部长奖、中正文艺奖、圣保罗双年展金质创作奖章、巴黎沙龙奖、布鲁克文化中心奖……等多项国际性美展荣誉。游历世界二十余国家,研究、讲演、考察、写生,并曾应邀参加国内外重要联展、个展五十余次,作品广为世界各大美术馆及国际人士收藏。

  他的眼光重新回到画像,她的丝绒长旗袍上缀着发光的钻石,衬托出端庄高雅的气质,亲切中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直达二十二层楼的高速电梯又开了,走出一对牵着手的母女,小女孩好奇地东张西望,很快就被画像吸引住:『冯妈,她是谁?』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好美喔!』小女孩的声音中充满崇拜。

  『宝宝,她不只漂亮,她是个胜利者,你将来要不要像她一样?』

  董汉升离开了画像,走向宽敞的大厅,柔和的灯光下,一位婀娜的接待员由柚木服务枱後站了起来:『先生?』

  *  *  *

  门在他眼前开启,办公室大得超乎他的想像,但洋溢着艺术家个人风格的气氛,冲淡了这份汪洋般的感觉。

  她就坐在那儿,缓缓抬起头来,秋香色的旗袍,沉着镇定的眼神,她准备好了。

  他们互视了好一会儿。

  『你可以出去了!』江慧枫对接待员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富有磁性,却多了企业家该有的威仪。

  『谢谢你答应见我!』接待员退出去後,他尴尬地开了口。

  『你的律师说你非见我不可?』她看看手表:『不巧得很,再过十分钟我还有一堂课,请你长话短说。』

  『慧枫,我——』面对她逼人的气势,他开始後悔自己这样冒失的来见她,但来不及了,後面,再没有任何退路,他挺起胸膛,至少,他还是个男人:『我是很诚心的来跟你谈。』

  『叫我汪校长—』她一点也不为所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深不见底。

  『江校长!』他屈服了。

  『你还有九分钟!』

  『不要报复我。』他难堪的。

  『董先生,你有话直说好吗?』

  『好!』他下定了决心:『慧枫,我要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她微微蹙眉。

  『我们的孩子—』他加重语气:『过去的事我对不起你,但现在我要给孩子一个补偿。』

  『董先生,请问你在说什么?』她的口气有不解、有轻蔑,掌握住一切的轻蔑。

  『慧枫,不要对我那么残忍!』激动中,他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撑在写字枱上直视着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得了癌症就快死了!』

  『董先生你保养得很好,实在看不出来!』

  『我快死了,我要我的孩子!』他克制不住胸腔中陡然升起的一股刺痛。

  『董先生,你该去医院!』

  『老天!』他抱住冷汗涔涔的额头,这个可恶的女人!老天助我,他快支持不下去了,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

  『慧枫,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狂乱中,他失去平日的睿智、冷静与分寸,竟像个莽汉般暴露了本性中的弱点。

  『什么孩子?』她轻描淡写的问着。

  上帝!她等这天究竟等多久了?她竟如此从容,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内。

  『他是我的孩子!』他吼了起来,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吼叫,立刻引起坐在门外秘书的注意。

  『校长!』秘书不放心的敲着门。

  『进来!』

  『我听到办公室有奇怪的声音。』

  『董先生病了,请你通知他的律师,我得去上课了!』她优雅无比的站起身来。

  『是!』秘书点点头。 

  『他在哪里?』董汉升挣脱了秘书的扶持,拦住了汪慧枫,一时之间目眦尽裂,可怕至极。

  『不知道!』她轻而易举的就摆脱了他,走到门口。

  『慧枫,告诉我,求你!』这是他最後一搏,如果她再不肯说,後果的严重没有人承担得起,他需要这个孩子,否则他一生辛苦将付诸东流。

  『董先生病得很重,快通知律师。』她轻盈的开了门。

  董汉升似乎看见她回过一次头,而且她笑了,在那奇异的笑容中,她定了他的罪。

  那是他的死刑。

  他全身剧烈的颤抖着,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他的脑中空白,血压骤升,天啊!他透不过气来了,他的双手紧抓住胸口,双眼暴睁着——

  『董先生!董先生!』在秘书的惊叫声中,他像枯木般倒了下去,在那间不容缓的瞬间,前尘、往事在他脑中快速地重映……

   

  第一章

  淡淡的晨雾里,背着画具的少女恰然自得的坐在小船上,眺望着远方朦胧的风景。白色的水鸟在溪边崖壁上盘旋着,和着橹声,打破四下的沉寂,却使得天地更加幽静。

  到岸了,少女轻盈的跳下船,很快地爬上防波堤,朝气蓬勃的睑上红扑扑地,与青翠山岚一样清新。

  她选择好适当角度,支开画架,在画纸涂上第一笔春晨的水彩。她画得很用心,必须在太阳赶散晨雾前抓住这一刹那,廿分钟後,溪边的雾在阳光中消融,她也完成了她的初稿。

  水在纸上慢慢地乾了,但原先她赋予在水彩中的灵气也消失了,只剩下乾燥的色彩,她总是画不好那份真正的感觉!

  她泄气地把画笔往地上一掷,伸手就要撕——

  『等一等!』旁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那是一个中年人,微斑的双鬓使得他瘦削的睑孔很有味道,他站在那儿有多久了?

  『让我看看!』中年人和霭可亲的微笑有股不容抗拒的魅力,使她不得不让开。他捡起了画笔:『我帮你改改好吗?』 

  同样的水彩、同样的纸张,但他一下笔就完全不同了,一渲染、一勾勒,立刻气势磅礴起来。她惊奇的看着他运笔如飞。

  『知道问题在那里了吧?』中年人把笔还给了她:『你并不是没有天份,而是乏人指引。每个星期天你都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的。

  『我注意过你好几次了,你一定特别喜欢这儿的风景,但每次都在同样的地方遇到挫折。』

  『您是画家?』

  『我跟你一样,只是喜欢画而已!』中年人潇洒地一笑:『我叫秦德言,小妹妹,你呢?』

  『江慧枫!』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老天!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秦德言!她竟然给他看到这么糟糕的作品,她又羞又窘。

  秦德言有意对她的羞窘视若不见:『还在读书?』

  『嗯!高三。』

  『来此地写生不妨碍功课?』他转过了身来。

  『我想考美术系。』

  『你为什么要考美术系?适合女孩子读的科系还很多!』秦德言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只喜欢画。』她昂起头,纯真无邪的面孔上,有股青春的尊严。

  『不怕失败?』

  『我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她笑了,朱唇红颜衬着白衣蓝裙,凭添了无限朝气。

  秦德言似乎愣了一下,转身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回过头来:『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心和勇气,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她突然紧张了,舌头好像在口腔中打了结,心一下子跳个不停。

  『我不随便收学生,但是你不同,对於真心喜爱艺术的年轻人我会另眼相看。』

  『可是我——』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天大的好运会降临到她身上,他们——素不相识,才刚交谈过几句而已。

  『我不会收你学费的,回去跟你父母说一声,如果他们同意,我欢迎你每个礼拜天上午来我的画室。』

  『我——』

  『还有什么问题吗?』秦德言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父母,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目前我跟叔叔、婶婶住。』

  秦德言的眼光忽然复杂了起来:『他们——会同意吗?』

  『会的!』她拚命点头。

  『他们同意後,你到画室来找我!』秦德言点了点头,用手指着远处一幢白楼:『喏!就是那儿!』

  好漂亮的房子!江慧枫瞪大了眼睛,每回她走过防波堤,都会猜测究竟是谁拥有这样幽静的雅居?现在,她居然和白楼别具慧眼的主人面对面谈话,还得到他亲口允许得以登门求教,她怎能不欣喜若狂?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都不必说!』秦德言严肃地看着她:『艺术的路途是漫长艰辛的,我希望你能坚持你的理想与勇气,永不言悔!』

  *  *  *

  『那人是干什么的?』婶婶一边用力地搓盆里的衣服,一边问着,怀疑的口气像一大桶冷水浇在慧枫兴奋的头上。

  『我说过他是个画家!』

  『画家?哼!』肥皂水溅到婶婶的嘴里,她重重的呸了出来:『都是些男不男女不女、吊儿郎当恶形怪状的家伙!』

  『婶婶,他不一样!』慧枫着急的想跺脚。

  『不一样?』婶婶瞪它一眼:『有什么不一样,我看都差不多。光天化日之下随便跟女孩子搭讪一定有问题。』

  『差多了!』她情不自禁地替他辩护:『他很有名!真的。』

  『我就没听说过!』婶婶吃力的直起腰,把沾满肥皂的衣服丢进一个桶里:『别闲着,来帮我把这些衣服清过,我该去淘米了。』

  『婶婶——』她生气地看着婶婶粗鄙无知的睑孔,婶婶根本存心不让她念大学,想把她圈在这里一辈子?她才没那么傻,外面海濶天空,她要飞出去!

  『我没空跟你扯,等你叔叔回来,他点头才算数!』婶婶在水龙头上冲了冲手,臃肿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走道理。

  慧枫从没觉得这幢平民住宅像此刻的狭窄,一大家子挤在这儿,随时都会爆炸似的,再瞧瞧那些破旧污脏的家具,简直可憎。

  她恨恨地,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一时之间,瞧了十多年的陋屋变得十分陌生。她咬住嘴唇,把手浸入满是泡沫的冷水里。

  吃过晚饭後,家里的小毛头叫的叫、跳的跳,搞得天翻地覆;叔叔照例把凉椅拖到屋檐下,享受一点清静,她跟了出来。

  『你婶婶都跟我说了。』叔叔一看她站在面前就晓得她的意思,拍拍旁边的水泥櫈叫她坐。

  『秦先生是个好人,他愿意帮助我考大学。』 

  『孩子,这些年来叔叔环境不好,实在委屈你了!』叔叔的眼光中充满抱歉:『可是我跟婶婶都怕你上当,现在外面坏人实在太多了。』

  婶婶又说她坏话了,是不是?她就知道!

  『别噘嘴!』叔叔爱怜地拍了拍她:『万一你吃亏了,叫我们怎么对得起大哥大嫂?』

  他们好自私!哼!明明是怕她去学画耽误了做家事,却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的成绩很好,考别的科系不会有问题的!』叔叔点起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您不懂,我只喜欢艺术!』

  『我跟你婶婶都是粗人,的确不懂,可是——』叔叔疑惑地看着她:『那玩意儿真能当饭吃吗?』

  『艺术家在现代社会很受敬重,更何况师大是公费,毕业後还可以分发到中学去教书!』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人生孩子!』婶婶也从闷热的屋里走出来。

  又来了!慧枫几乎想掩起耳朵,老是这一套!婶婶没见过世面的脑筋里,一辈子只知道穿衣吃饭,跟她说理想抱负简直是对牛弹琴。

  『妈!小牛打我!』老二哭着出来告状,把才打开话匣子的婶婶又转回屋里排解纠纷。

  『你婶婶没读过书?她的话你别记挂在心里。』叔叔捻熄了烟蒂。

  『我不会的。』她好丧气的站了起来。

  『你心里一定怪我们不了解你!』

  『没有!』她咬住嘴唇,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委屈,反正一辈子注定待在这里发霉,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叔叔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勉强你,你将来一定会怪我们。』

  『叔叔!你答应了?』她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谢谢!叔叔,你真好!』

  『这是你的未来,我们没法子帮助你,你要好好把握,女孩子家,在外面言行举上要格外小心,千万别上当了,知道吗?』

  『知道!』她才没空听他的老生常谈,欢呼一声,跑进自己在阁楼上的房间。但心里感激还是有的,叔叔是真心对她好,知道她爱画画,瞒着婶婶把自己的零用钱偷偷塞给她买画具,还有那个小阁楼——

  那是她刚满十二岁那年,叔叔亲手给她搭出来的。她还记得他跟婶婶说:慧枫大了,女孩子应该有个自己的地方。为了这事,婶婶几乎抱怨了一个月,她早就打算把这儿改成贮藏室,偏偏叔叔好些年都没动手,倒白白便宜了慧枫,女人心眼小,怎能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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