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徐凯文,他瘦了,也憔悴了,而且看起来有些神魂颠倒的样子。
『我——还有——事,对不起,再见!』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同时身体向後转。
『等一等!』徐凯文立刻拦住了她。
『徐老师有事?』他的手指轻轻碰触到她的手臂,她不禁一阵颤悸,那说不出滋味的颤慄,混含着悸动、晕眩和紧张。
『你不想见我?』他的声音好低好低,低得彷佛受尽委屈,这就更不像慧枫平日熟知的那个成熟又开朗的徐凯文了。
『没有!』她困惑地退後了一步。『上课铃响了,徐老师,再见!』上课的铃声使她有着得救的感觉,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徐凯文,但才走了两步,她就後悔了。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明明想多看看他、听听他,但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反常的举动?她快步地走进教室,心中一阵热一阵冷,一阵激动,一阵挫折。
慧枫的车才开到堤岸,就听到她的西藏獒犬——绿碧在叫,而且叫得很凶,那凶的声音若不是有个围墙挡着,它早扑出来把这个惹烦它的家伙撕个粉碎了。
到了门口,她发现徐凯文的车子停在那儿。
果然是他!她的心跳得简直要冲进口腔里了。徐凯文站在那里的样子,好潇洒也好落实,柳树後面是染亮半边大的夕阳,淡金色的光辉洒在他身上,那情境使人疑幻似真。
『有事?』她把车停下。
『不请我进去坐?』他落拓一笑,笑得令人心动。
『进来吧!』她叹了口气,然後向墙内轻叱了一声:『绿碧,别叫。』
绿碧立刻安静了下来,整个天地也跟着安静下来,静得似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她才抬头看他,就发现徐凯文炽热的眼光正停留在她睑上,她一惊,迅速地收回视线。
她是不该请他进来的,她想,这幢白楼发生了太多的事,件件都跟她有关,但是,她怎能拒绝得了他?
徐凯文一进屋子,就跟她头一回来时一样愣住了。
『这是——』他指着那一扇假窗子。
『一幅画!请坐!』慧枫道:『喝咖啡还是茶?』
『咖啡!』
徐凯文仍是那样神魂颠倒的望着她,这使得慧枫心上一阵又一阵的燥热,去过厨房,端着咖啡再出来时,她已经从容多了。
『徐老师找我有事?』她放下托盘,打开糖罐。
『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可是——』他坐直了身子,终於下定了决心:『慧枫,我有话跟你说。』
『徐老师要谈的是——』
『不要叫我徐老师!』徐凯文摇摇头:『慧枫,也不要老是躲着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声音好轻。
『在课堂上我是徐老师,但是在这里,我是徐凯文,一个关心你而来探望你的朋友。』
『我不能!』
『请你公平一点!』徐凯文叹了口气:『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你没有说我怎么懂?』她的声调放缓,但是冷冷的。
『好吧!那我就说了,』他喘口气,彷佛他想说的话使他不胜负荷:『慧枫,我想跟你在一起。』
慧枫被这话一惊,手上的咖啡整个泼了出来。『唉哟!』她痛得叫了一声。
『烫到了没有?』徐凯文紧张的站了起来,立刻抓住她的手,当他用毛巾拭掉咖啡後,才发现她的手背已经被烫得一片红。
『都是我不好—』他抱歉的说:『实在太冒失了,可是慧枫,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忍了这么久,再忍下去就要发疯了。』
『请你——别说了!』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里是白楼,不是吗?日日夜夜她都能感觉到秦德言仍然在这儿陪着她,徐凯文的闯入是一种——冒犯。
『我一定要说!』徐凯文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居然情不自禁地用嘴唇贴紧她红肿的地方,她大吃一惊立刻要抽回手来,可是他的嘴唇一点也不肯移开,一阵又酥又麻的感觉立刻由吻痕传递了全身。
老天!她从心底颤悸了起来。不能在白楼!不能在白楼!她在心底叫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徐凯文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突然使她迷失,她像被符咒蛊惑似的呆坐在那儿,好半天,她才意识到徐凯文已经抱住了她。
『放开我!』她用手推他。
『不!』他喘息着,激动而亢奋:『绝不!』
然後,他那炽热的双唇就贴住了她的,她一阵挣扎,可是他力大无穷,渐渐地,她的力气弱了,而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味一阵又一阵的传来,终於征服了她,用他温暖宽大的怀抱紧紧拥着她,那一瞬,她在迷离中觉得自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珍宝。
那感觉使她从身到心都震撼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接受他的拥抱时,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一辈子,就这么地把自己托付了出去。他开始吻她时,那真是天底下最美妙的滋味。那样的陶醉与信任中,她决心即使他要因此而占有她,她也不会後悔。
『慧枫,慧枫!』他的吻更热烈了,一边吻,一边在她耳边唤着,她心底积存了许久的冰山,就在这样的呼唤里,一寸寸的溶化。
他吻了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她的额头,甚至她精致的小耳朵,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那炽热的唇在她脸上来回游移着,吻得她神魂颠倒,几乎不克自持,这些日子来的痛苦、心酸,全在他的怀抱中被遗忘了。
她的爱与渴望被爱的少女情怀,在这火焰中复活了,她不再是那个黑衣黑袍的小寡妇,她又恢复了该有的青春,该焕发的热情。
慧枫整个人都在这刹那间燃烧了。
多么好的感觉!多么好的感觉!她在心中叫着,直到精疲力尽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怀抱中
外面的天色已不知在何时暗了下来。他们在黑暗中互望着,他的眼神好清好清的看着她,看得她一阵羞涩,不觉一缩。
『别动—』他凝视着她:『慧枫,你好美!』
她的体内突然一阵无法自如的震动,心一酸,眼泪就这么涌上了眼眶,他说她美,他又何尝不是呢!
晶莹的泪滴慢慢的淌了下来,但她的心中一片清明,在那泪中,彷佛所有的罪孽,全都得到救赎。
『你哭了?』他惊奇的俯下头,看眼泪从她脸颊滑落。在泪光中,她的唇泛出了个微笑,那笑容使她整张面孔都灿烂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吻了下去,吻在她的泪痕上,也吻在她的笑容里。
然後,他们彼此心弦震颤的,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安祥中,他们也共同拥有着一份默契。
『慧枫!』他抱起她的时候,那爱逾珍宝的情,使得她不禁心伤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份让我们能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幸运,可是慧枫,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照顾你,呵!老天,我简直没办法说出我对你的爱!』
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地,柔柔地。
这一生,因为太多的错误,她始终没有爱过,可是当地抚摸着他的脸时,她知道,她在爱了。也有一个人是这样热切的回应着她,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她的泪滴由衬衫领口滑进了他的胸膛,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安全。
她闭上了眼睛。
* * *
夜深了,炉火残了,杯中的酒也空了,一切都是这样的静,静得让人只想融化在这么醉人的温馨中。
『慧枫——』徐凯文轻触着她的发丝,这些日子,他常一下班就来,一来就逗留到深夜。
『嗯?』她懒洋洋的注视着炉中已经开始一明一灭的火焰。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爸爸妈妈。』
『你说什么?』她翻身坐起,炉中最後一块炭已经熄掉了,就在这一刻慢慢冷却,化成灰。慧枫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不!』她拼命摇头,摇得一头长发都散落在肩上,她的眼珠又黑又圆,模样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慧枫,你怎么了?』徐凯文也吃了一惊。
『为什么我要去见你的父母?』她嘎声的。
『因为我要对你负责!』他热切的望着地,解释着。『慧枫,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正眼看过别的女孩子,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也因为我没有经验,所以我冒失、笨拙,但你不都原谅我了吗?』
『可是——』
『你我既然相爱不渝,为什么还要这样拖下去不结婚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虚弱地想挣开那一双紧抓住她的手,但她丝毫动弹不得,他好坚决好坚决的把她拥入怀中。
『你懂!慧枫,别逃避现实!』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她怯怯的声音犹如耳语。
『不!这样太委屈你了,慧枫,我爱你,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在这段日子里,我一定得先看牢你,慧枫,也许「看牢」这两个字对你不敬,可是请原谅我,你太美、太出色了,我不放心,你知道你每走到一个地方,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噢!老天,我会受不了,我会嫉妒,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属於我的。』
『用不着别人肯定,我本来就是属於你的。』她好不容易抓住他话中的漏洞。
『这不一样,』他急急的:『我非这样做才能对得起你,也才会心安。』
『如果我不接受呢?』她幽幽地仰起了小脸,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孔,经过校园的陶链,世故减少了,沧桑减少了,又回复了少女的纯真。
『为什么?』他好诧异的问:『慧枫,是我太冒失了?还是太自作主张惹得你不高兴了?』
『都不是!』她摇了摇头:『你没有错。』她叹了口气:『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何必 把它弄得这么复杂呢?』
『简单的小事?』他怪叫一声:『你居然称我们的感情是简单小事?』
他那忿然的神色和受辱的态度把慧枫吓了一跳,从相识到相恋,他的开朗睿智,深深吸引着她,他也从没这样急躁、忿慨过。
『对不起,我说错了,别生我的气。』她柔柔的靠着他,心中却泫然欲泣,是的,他说对了,她是在逃避现实!而这么好、这么完美的男人,她不配接受,但现在想回头已经太晚了,她深深地爱上了他,爱得那么深那么切,那么不克自拔。
『我不生你的气,但我不懂你!』徐凯文的眼中充满了受伤的神情,他放开了地,把她按在椅子上,弯下腰问:『我真的不懂你!慧枫,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什么使你这样害怕?是什么阻碍了我们之间更进一步的感情?』
『没有。』她生硬的。
『有!一定有!不然你不会这样子!』徐凯文那张英俊的面孔依然温柔,只是一丝笑意都没有,那男人的固执使得慧枫低下头。
『别逼我!』她挣扎着。
『我就知道!』他放开了地,倒退了一步,身心都似乎无限的疲惫。
『你知道什么?』
『这是我头一次带女孩子回去见父母,我原本以为你会很赞成、很高兴的,可是你拒绝了,用这么不可思议的态度。』
『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自语。
『我知道!』他冷笑一声,挑挑眉:『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有说不出的苦衷。』
『不要这样待我!』
他沉默了下来,空气中是一片僵持,全熄的炉火不仅失去了熊熊的火焰,也失去了方才的温度,一阵寒意袭卷了整个客厅,慧枫下意识的缩了缩肩,在他面前,她发现自己被从前那些历练折磨出来的勇气都消失了,她变得无知、无能,一点也不能保护自己……
空气仍是那么僵硬,所有美好的感觉荡然无存,他们避开了彼此的视线,最後,他终於开口了!
『慧枫,也许我要求得太苛了,可是直觉地我发现这里面有问题,现在也证实了我的猜疑没错,我想既然我们爱得这么深,你就应该对我说实话,不管你发生过什么事,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保证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的爱你!你一定得信任我!』
保证?慧枫心中一阵凄然,他竟然开口闭口都是一个保证,他还以为他是圣人?不!他只是正常的一个男人,如果她告诉他实情,他会受得了吗?
『你误会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说,彷佛是别人在说话一样:『凯文,我没有秘密,我只是不愿太早去见你的父母。』
『你说的——是真的?』他怀疑的看着她,眼光中的不信任已达百分之百。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怀疑、不信任?』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抱歉地搂住了她:『我太急躁了,是不是?』
『以後别这样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们会通过一切考验,水到渠成的。』她一语双关。
『我当然相信你!』他开始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搜索她的唇:『可是,慧枫,我求你千万别骗我!如果我发现受了愚弄,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第七章
这就算是雨过天青!
慧枫躺在床上,想起晚上那一顿大吵,还有些一不寒而慄。这一次算是平安度过了,但是以後呢?瞒得了他一时,能瞒得了他一世吗?
不能!她心里阵阵寒意,徐凯文不是笨蛋,相反地,他智慧过人,看样子,他老早就在怀疑她了,只不过是苦无证据而已。而她笨拙的谎言休想瞒得过他,总有一天,他会掀开她的底牌的。
可是,她好贪恋目前的幸福,怎么舍得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快乐呢?
楼上画室的窗子没关好,不断随着风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彷佛是鬼魂的手,在不断叩着门要求进来,在这寒夜听起来,萧瑟无比,也凄凉无比。
慧枫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濡湿了枕头。
她为才刚刚来临却又挽留不住的爱情而悲泣着。
从床上坐起来时,她愣愣地想着昨夜发生过的事,一切都好糟,是不是?她对自己叹了口气,然後下了床,推开髹成百叶窗。
意外的,她看到二楼窗下站着一个人,沐着微风,沐着晨曦。
『凯文!』她的手停在白色的窗上,一头秀发在风中飘着,那模样就像是一幅画。徐凯文也是仰着头望她,但他脸上那一贯温文、开朗的笑容消失了。
她赤着脚就跑下楼去,把他迎了进来,也许是因为在外头冻得太久了,他的手整个都是冰的。
『你坐会儿,我升炉子!』她忘掉原先的争执,急急地又奔到壁炉边去。
『慧枫!』他把她拉了回来,像小女孩一样抱着她,把她放到膝盖上,然後自背後拥紧她,轻轻地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