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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犹怜 page 11 作者:镜水

  她就好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太阳,而自己则是一摊不会流动的死水。

  谁都会比较喜欢这种人吧?

  这半个月,骆旸每隔几天就会带她来这里,大部分时间她鄱在看他给的书,常雅文总是在旁边不停地讲话,有时中午休息也会拉她去附近的商店逛逛:她虽然走得慢又没精神,但却也没人指责她。多了朋友,又开了眼界,她应该是要愉快的,但心底深处,那存在已久的自卑却始终无法消除干净。

  常雅文时常跟骆旸热切地讨论工作上的事情,每次她一看到那种画面,就觉得那是块自己不能侵犯的领域,像个外人似地被排除在外。

  她听不懂他们讲的「结构学」、「材料学」,还有「混泥土」和「缸金」。奇怪的文字加上艰深的术语,更不理解那些他们熬夜涂涂画昼的纸稿究竟是些什么。

  虽然明明晓得是自己想太多,但她还是忍不住嫉妒。

  她恨震惊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情绪出现,所以这几天,她找寻各种理由,但是,或许就是被雅支给说中了……

  臊红冲上脸部,她脑袋一团乱,理也理不清了。

  她没喜欢过人。从没。

  从小到大,她接触的人少得双手就可以数得出,也只跟夫君见过两次面,认识更谈不上,就别说那姻缘是强来的媒妁之言,还没洞房就被休离。

  她不懂那种美好幻想的悸动会是怎生的感觉;若喜欢上一个人,是代表自己的情绪被占去了一个位子,思及想及都会随着牵扯,使人微微心跳,那…

  她赶紧用力地摇了摇头。

  骆大哥虽然很懂她,但那是因为他一向细心,他对她,只是好意吧?

  像她这样没用的人,真的曾有人喜爱吗?

  忆起她的夫君,曾在那黑暗的房间内,摆出那样嫌恶的表情,用鄙视的嘴角说出残忍的话,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了。

  「妳干啥像支波浪鼓猛晃脑袋?」常雅文已经快要眼花了。

  「没什么。」收拾好乱糟糟的思维,她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只是有些累了。」她找个借口搪塞。

  「真的吗?」她挤眼,审视她布满细细血管的面容。「不舒服要说喔,不要自己忍着。」她收起玩笑,正经道。

  孟恩君睇着她,许久,才轻声道:「妳真好。」她居然会嫉妒一个这么好的人。

  「啥?」常雅又一下子转不过思绪,好半晌才不好意思她笑道:「夸我可没有奖品拿喔。」

  一会儿,两人对视而笑。

  「我去楼下去垃圾。」常雅文先站了起来,帮忙把桌上的免洗餐具装入塑料袋。临转身前,又回头叮咛了一句:「对了,我崇拜老大的事情可别说喔,不然他又要抓我把柄了。」吐吐舌,她做了个好丑的鬼脸。

  孟恩君傻眼,笑了出来。

  「还是要这样才讨人喜欢。」见她蹦跳下楼的背影,她低语自喃。

  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青红的曲线交错着,在苍白肤色的陪衬下,更是明显到像是会忽地凸出来般难看。她眼神一点,搓揉相迭的手,却搓不去那丑痕。

  沉闷感充塞在心里,她抿紧了唇,不经意地抬头,骆旸认真的脸庞在她的视野之内,他还是很专注地在进行自己该做的事,所以她可以尽情地看。

  不是妳不够好。

  他说过的话蓦地在耳旁响起,只是那么短短一句,却让她透不过气的压缩意识忽然轻盈起来了。

  对了,他没有嫌弃过她,一次也没。

  他跟她的夫君不一样,是不同的,所以……所以她可以奢侈地偷偷靠近他一些吗?只要一些些就好。

  「啊——」

  一声凄惨哀叫,伴随着乒乓撞击的声响从楼梯间传来,把她吓回了神。

  骆旸也听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对上她的目光。

  「妳待在这里。」他走出来,比了个手势。

  「嗯。」她微赧,乖乖正坐口他下楼察看,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那个傻瓜跌倒了。」他很快地说明状况,进办公室从桌上抄起车钥匙。

  孟恩君楞了楞,才知道他说的傻瓜是指谁,担心地问:「很、很严重吗?

  「她的小腿被钉子插到,我带她去医院。」才转身,他顿住,回过脚步向她。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嗄?」不论是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了她的。这样就够了。

  虽然时机好像不太对,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明白自己动作缓慢,根本是个累赘,她赶快摇摇手,找个借口:「不要紧,你快点带雅文去,我……我不喜欢医院,在这里等你就好。」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虽然极其微薄。

  骆旸沉吟了会儿,原本觉得有些不妥,但顾及到她的意愿,而且他并没有任何立场能够限制她的自由,何况,他最早时还希望她能自己学着独立。

  这附近还算热闹,来往的人单纯,只是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应不会花掉多少时间。

  「那好吧。要是无聊,就自己去拿书看。」他指指旁边的书柜。

  「嗯。」她努力答允。

  他步伐尚未跨出,瞥到她紧握的细白骨指,心念一动,人掌无声息地抚上她的发顶,又轻又柔。

  「妳顺便帮我个忙吧。」旋啊旋,他把她一头清汤挂面揉得乱七八糟。「桌上那些设计图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它们就交给妳了。」

  她的视线内都是自己干燥的发丝,根本傻愕住了。「……咦?」

  什么?那些图不是很重要的吗?她记得雅文说那是要参加竞赛的。他的意思是交给她保管?可是——

  「拜托妳了。」他没多说什么就消失在门边,脸上好像挂着淡淡的笑。

  留下她,静静地坐着,领受他蔓延到她身上的温暖,呆了好久好久都不记得要动。

  其实她清楚,只是待在这里顾着,压根算不上什么帮忙的。可他却给了责任,把他要紧的东西交付给她,让她有参与感,发现自己也有小小的用处,在好欣喜、好欣喜啊!

  满满的感动,让她眼角有点酸酸的。

  深吸口气,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缓慢地踱进办公室,走向骆旸的桌子——那原本以为不能进入的领域。

  望着桌面上摆放的东西,还是那么奇形怪状,一点也没变。那些白纸上她仍是一无所知,但不知为何,好像不是那么遥远了。

  一向空空的地方,填进了某种愉悦,呼吸之间,连成纤捆丝网,将她包围着。

  真的好开心。

  她打量着骆旸的座位,想象他每次坐在这里的那分执着,然后傻呼呼地自个儿笑出了声音。

  没办法停止,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扩越大,她隐藏不住了。

  他的人、他的气息、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胸中回绕着、旋转着,修复她残破已久的心房。

  不经意地游移着目光,却看到一本摊开在几上的图片书,她顿住!

  下一刻,她欢喜的情绪霎时冻结曰「这、这是——」图片上的房子,怎么好像……读着图片旁的文字说明,她更是脑中一片空白!

  她震惊不已地瞪着那本书,简直无法置信!

  「怎么可能……」她喃喃。一千……二百多……

  一千二百多年!?

  「碰」地一声巨响剧烈爆起,屋内的玻璃窗被强力震破,彷佛天摇地动,一剎那间,她来不及反应,墙上的木头架子掉落击中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厥了过去。

  第七章

  好痛……好热!她的头好疼啊!她又作梦了吗?

  「妳想死吗?」

  谁?是记在说话?声音好冷,可是又有点耳熟…

  这里是哪里……好黑呀……

  「妳是不是想死?」

  她……是……是啊。

  她想死啊。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因为她常常在生病,娘会过世,她真觉得是自己害她操劳过度才会如此;一直以来,她都好伤心好伤心。

  她是个不祥之人,她明白的。

  夫家里的人,咬耳朵时都好大声说呢。说她是克星,说她是瘟疫,说她不要脸,大声到她有时都怀疑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很尽力了,可是为什么没人愿意看看她?

  真的真的,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健康起来,拚命地吃那好苦的药,但是,病还是没好啊。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她那么远?

  她在这里啊,在那个暗沉的房间里,在那张冷榻上,她会乖乖吃药的。

  她不吐,她忍住……所以……所以……

  不要走开,留下来陪陪她……好不好?

  「妳真的想死吗?」是啊……没错……还是死掉的好……死了,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对不对?

  她好累……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好辛苦……

  好……好辛……想……去那里……等……不对……

  有点……不对呀……

  等一下!

  孟恩君疑惑地歪着头,停下脚步,好像感觉自己张开了眼,却只看到一片黑。

  她是不是忘掉什么了?

  转过身,她站在原地,凝睇着空无一物的身后,用力地想。

  有什么感觉不可以忘记,有什么人占据在心,要想起来呀,不然会被骂呢!

  啊,对了。

  还有骆大哥懂她呢。

  即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别开脸;就算她身体再怎么不好,他还是曾关心她;虽然他老是在生气,老是那么凶,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是一种好意的表达。

  他不嫌弃她,细心照顾她,肯听她说话,心甘情愿地陪着她。

  他好好呢。

  若是她现在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抗拒,她皱皱眉,慢慢地,开始往来时的方向前进。

  步履一跨出,她就感觉神智整个变得轻松。不知名的激动推着她,让她走得更急了。

  她说要等他的,所以不能跑太远,让他找不到啊。

  对……对:还有她答应莫姨晚上回去喝她熬的汤,她跟小风打勾勾一趄看故事书,约定好要振作坚强,还有那些小孩子软软的身体好好抱,她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在等她——快快快、快回去!

  别让骆大哥担心,他会一点都不可怕、却很凶的骂人呢。

  不能死、不能死:对,不要死……

  她不要死了!

  黑潮被道厉光给劈开,裂缝瞬间扩大,溅出一团颜六色的混杂。她头部逐渐涌起强烈的疼痛,呛鼻的空气也随之扑来。

  「咳:咳咳咳:」孟恩君大大地喘着气,人眼的尽是白茫烟雾。「咦?」额上的刺疼提醒她已挣脱了梦境,她抬手一摸,腥黏的红液弄湿了牠的指。

  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的置物架牵拉回了昏迷之前的记忆,她被烟熏得两眼难睁。

  对、对了,刚刚她听到一声像是爆炸的巨响,然后被木架打到了……怎么回事?

  她强压下惊慌,动了动四肢,爬坐起身,幸好只有左手稍微扭到,右脚被玻璃划了道口子,不过不是太严重。

  艰难地扶桌站起,耳边就传来了紧急的鸣笛声,还夹杂着几声:「失火了!」的急促叫喊。

  着火了……难怪那么多烟……幸好还没烧到这里……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有没有人在里面?」外头已经开始有人进行抢救了。

  「我……咳咳:」她摀着嘴靠着桌子,呛痛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求救,明明门就在眼前,双脚却无法移动,「这里……咳咳咳:」她已经咳得满脸是泪了。

  心脏猛然跳动着,她揪住自己的衣襟。

  不不,不能是现在……

  灰雾蒙蒙中,她连连按照医生曾经教过的方法深呼吸,告诫自己绝不能在这节骨眼发病。

  「还有没有人?」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这里有人……她张口想叫,但别处燃烧的劈啪音却盖过了她。高温之下,她有些晕眩了,望着看不清的门,泪啊汗啊血啊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以的,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能做得到的,所以不要慌张。

  她要对自己有信心,也不想没试过就放弃。

  再次深深地吐息,直到胸中的压迫感减轻,她才想往外走,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回首望着制图桌。

  「顺便帮我个性吧,它们就交给妳了。」

  「拜托妳了。」

  他的话,言犹在耳;他的抚触,残留在她发上。

  「交……交给我……他交给我的……」重要东西!

  牙一咬,孟恩君转过身。

  她没发现,背后本来还没遭波及的楼梯间,此刻已经悄悄燃起一片火海。

  「怎么了?」

  盯着骆旸怪异的脸色,一旁坐着的常雅文开口询问。

  「不……没什么。」奇怪,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真难得,你居然也会发呆。」她不怀好意的眨眼。「该不会是在想她吧?」

  「她?」

  「思君啊!」常雅文贼兮兮地瞇眸,「老大……我问妳,其实,你感觉得到她喜欢你吧?」她直瞅着他,脸庞好闪亮。

  骆旸没有显现出一丝情绪,只是面无表情地和她对看,下一秒,大手就按上医生刚才帮她包扎好的伤口。

  「好痛!」她忙缩回跨在凳上的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干嘛啦!我是怕她被你欺负嘛!」好狠喔,她又不是想探听八卦……咳,只有一点点啦。

  「妳少管我的事。」

  「我知道啦!反正你只会利用我……」她真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不过,我警告你,思君现在已经是我好朋友,你可别让她伤心喔。」不然她就辞职!

  他闻言,略微惊讶。不过很快地,他为孟恩君感到高兴。

  「妳这么快就倒戈了?」不忠诚的徒弟。

  「对啊!」她爽快回答,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女生当然和女生一国啊:「呜呜老大,我不要打!」看到护士小姐拿了铁盘过来,常雅文马上哭丧个脸。

  她最讨厌打针了,好端端地干嘛在人身上戳个洞?

  骆旸睨她一眼,「那根钉子上生了锈,不打不行。」

  她整张嘴扁掉,哀愁到不能再哀愁。

  「我以后一定好好爬楼梯,好好走路,不再到处乱跳。」啊啊,棉花上的酒精,好心,救人啊!她僵硬着脖子把头转到别处,就是不看自己已经要任人宰割的小腿。

  骆旸站在旁边,针头上的血液让他微微一震,没来由地定不住心,彷佛挥之不去的厚雾盘旋在他体内,无法挥散。

  突兀地,他忍不住皱眉。

  虽然他从不信邪,更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喜欢自己大惊小怪,但还是快些回去比较好。

  伸手进外套口袋,他随便摸出一枚十元硬币丢给常雅文,道:「打电话叫妳那个蠢蛋男友来接妳,今天妳放假回家休息。」三两句交代完毕,他就走人。

  她呆住,随即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气急败坏地破口对着他的背影叫嚣:「那个猪头不是我男朋友!」

  骆旸没有理会,只是很快地步出诊疗室。

  驾车回到他工作的地方,还没切进巷口,就看到好几辆消防车停在那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车,震惊地看着被黄色带子拉围起的警戒线,工作室的那栋公寓一楼被烧得岛漆抹黑,二、三楼也没有幸免,到处滴滴答答地都是水,消防人员依然在灌救,消灭余火及降温,一群人站在外圈窃窃私语地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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