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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向幽兰 page 12 作者:姬小苔

  “你看——”我正预备跟克丽丝汀说话,一回头,才发现他们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独自回到房间休息。

  窗外有美丽的月光,,我在月光下入眠。

  对我而言,假期到此全部结束。

  克丽丝汀到了半夜才摸黑回来。我没有张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她恋爱了,不断地唱着一首歌。

  “阿青,阿青。”她试探我,但我始终装睡,她更放心地唱着那支歌,过了好久我才听出来,她唱的是印度之歌,唱得荒腔走板。

  直至此刻我才相信她是我的亲妹妹。

  我们一家都是音痴。

  清晨五点,我起床整理行李,所谓的行李其实不过是几件衬衫,两条牛仔裤,再把浴室晾的内衣收下卷起,拉上皮袋拉链,就万事OK了。

  没想到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吵醒了克丽丝汀。

  “阿青你在干嘛?好吵!”她睡眼惺忪的问。

  “我赶八点钟的飞机。”

  “去哪儿?”她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回台北。”

  “你开什么玩笑!”她的眼睛这下才睁开。

  “我办公室里一大堆工作等着做。”我整理随身的旅行袋,待会儿上飞机要用身份证。

  “不是说好玩一个礼拜?”

  “谢谢你!我是有工作的人,再玩下去饭碗会被敲掉。”我瞪她一眼:“我没饭吃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太棒了!”这个没心肝的小混蛋居然连连拍手,“那个矮子才若开除你,我们结伴回美国去!”

  我没理她,拿起了电话,柜台还在打瞌睡,对我的催促充耳不问,连响了廿余响都没人前来过问我的死活,修养太好了。

  挂上话筒,克丽丝汀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托着腮,我被她看得发毛。

  “看什么?”

  “我在研究你。”她只睡了四个多钟头,但一点也不影响到她那双大眼晴,依旧黑白分明,美目盼兮。

  “神经病。”

  “我明白了,你是在生气。”她作恍然大悟状。“阿青,你吃醋了。”

  我没理她,看看表,欣赏日出可能来不及,但到野银部落却只需要一个钟头,在上飞机前,我大可利用。

  “你去哪里?”她跳下床。

  “我们不是观光客吗?出门一定是为了观光。”我大步走出去,她只穿着睡衣,绝对不敢来追我。

  我从岔路转到横贯公路,风景的确美极了,远远地可看见红头湾,旁边是触手可及的热带丛林,但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害怕起来,只好哼支歌壮胆。

  但我才刚开始轻哼那支“苍白的昨日”,背后就响起了同样旋律的口哨声。

  天呀!这是谁?我吓得汗毛直竖,赶紧换了另一支歌,但那阴魂不散的口哨声还是追着我。

  我这下子是真害怕了,在这荒郊野外,如果发生了什么,那可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但我愈害怕,那口哨声却愈近,简直就要贴到我身后了。

  我既无法立即展翅飞去,又不能拔脚就跑,大著胆子回过头,差点儿没把我气坏了,居然是秦大佑。

  “你跟着我干嘛?”我狠狠瞪他。

  “咦!这么大的路,我不能走吗?”他笑嘻嘻,一身轻松的休闲服,至少比他平日穿西服时年轻十岁。

  我赶紧让开,恭请他尊驾通过。

  “小心点。”他把我从小径抓回来,殷殷告诫,“那地方去不得,你会迷路。”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与他何干?

  “这里的丛林有时候连当地人都走不出来。”他见我翻白眼,益发正经得紧。“里头还有一种红虫,会咬死人。”

  他这才正中要害,我不怕迷路,但最怕虫,小从毛毛虫大至恐龙。

  只好跟他并排走。

  走得热了,正后悔忘了带水壶,他却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果子。

  “这是什么?”我看着那大如荔枝的稀奇水果。

  “山龙眼,兰屿特产。”

  “你在哪里买的?”有果子解渴,我对他的气立刻消失一半,果然是个小人。

  “这还用得着买,到处都是,伸手摘呀!”他笑。

  我张望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山龙眼,连龙眼核都没一颗,才知道他吹牛。

  “吃呀!很好吃的。”他示范。

  果然好吃,甜极了。

  “还有没有?”我厚着脸皮跟他要,所有的火气都飞到爪哇国去了。

  “跟我说点好听的。”他拿跷,一脸促狭。

  “要好听到什么程度?”我问

  “只要是好听的,一概笑纳。”他更放肆。

  “你闭起眼晴。”

  “为什么?”他很奸诈,怕我陷害他。

  “你瞪着眼睛看我,我害羞,说不出口。”

  他惊喜地闭上眼睛,我这才把手上的龙眼枝用力往他身上扔,扔完了转身便跑。

  “喂喂喂!”他气坏了。

  “你站住。”我知道跑不过他,一心想唬住他:“你敢过来一步,就自己承认是小人。”

  我太年轻了!居然跟他玩这种把戏,但不耍点阴便要吃亏。

  “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他笑,果然不敢过来。“阿青,我保证不报复你,来呀!”

  “干嘛?”

  “我带你去野银部落,包你大开眼界!”

  我还没靠近他,他就伸出爪子攫住我,快得像老鹰捉小鸡。

  “放开我。”我挣扎着,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让我害怕!我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样的场面是自找的,不脱困而出,这辈子就没脸再见江东父老。

  “阿青,阿青。”他的手下使劲,口中却柔声呼唤:“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

  他的声音和他的气味都勾人心魄,但谢天谢地,我可没忘记他是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连那般精怪的王婷都得为他日日以泪洗面。

  “你看,谁来了!克丽丝汀……”我叫:“快来救我!”

  他果然上当,手一松。

  我沿原路跑回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来兰屿的第二天,我们就从绅士淑女变成了野人。

  秦大佑说得对,此地没有野蛮人,台北来的二百五才是。

  第八章

  我准时搭上八点钟的班机,克丽丝汀穿着夹脚拖鞋来送我,她不舍得回去,她与那花花公子有得泡。

  “我真不明白。”她懒洋洋地说:“你不喜欢秦某人就算了,他又不会吃掉你。”

  我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情,当然更不必对她解释。

  现代人在拒绝与接受之间,往往充满了矛盾。

  回到台北,天上落大雨。

  家中电话震天作响,是李麦克。他真是个魔鬼,有千年道行,心血来潮时,只需招指一算,便知佳人有难。

  他约我吃饭,但我心情不好,天使、魔鬼都不能去应酬。

  “你不来会后悔。”他咆哮。“今晚的饭局里有本公司有始以来最大的客户。”

  我不需要大客户,我尚未恋爱即已失恋,心里面一大堆奇怪的嗡嗡声,需要心理医生的治疗。

  放下电话后,那嗡嗡声益加响亮。

  “什么?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大声的问:“我失恋?有没有搞错?”

  秦大佑是个什么东西?

  我觉得荒唐。但领悟到自己荒唐,并没有更好过。

  也许洗个热水澡会好过些,我在浴缸放水,水放满了却坐在热气腾腾的缸边哭泣。

  不仅流泪,还呜呜出声。

  我厌恨自己落入秦大佑陈腐的圈套,却仍然难以自抑,毕竟我不是天天都会爱上谁,百八十年难得遇上一次,所以敝帚自珍,愈哭愈像个怨妇。

  哭完了,我才觉得饿,脑中开始出现各色美食!肉粽、烤麸、蛋糕、蚵仔面线……

  想起这些食物,给了我无上的安全感,总比想着秦大佑那个王八蛋好。

  我换上衬衣牛仔裤,准备出去饱餐一顿。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一定是李麦克,打开门预备好好臭骂他一顿,却不料外头站的竟是秦公子,淋得一身湿,像是落汤鸡。

  “你搞什么飞机?”他骂:“不吭不响跑回来,什么意思?”

  我呆呆看他。

  “你干嘛?”

  “人都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也该拿条干毛巾给我擦擦。”他的眼中喷出怒火。

  “克丽丝汀呢?”以德报怨,我施舍给他最大的一条浴巾。

  “她会舍得回来吗?”他没好气的从浴巾下伸出险来:“她认识了个兰屿青年,人家正在刻独木舟送给她。”

  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不会刻独木舟献殷勤,所以惨遭淘汰。

  “笑什么?”他瞪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让你放我的鸽子?”

  “你猜。”

  “谁大老远跑来跟你玩猜猜看!”他还是真发火,一把揪住了我。

  “你干嘛!”

  我后悔不该放男人进屋,但为时已晚,我放声尖叫,他捂住了我的嘴。

  他应该用别的方式捂我的嘴,比如说毛巾之类,但他的方法太过老式,所以尊手立刻被我咬破。

  “你——”他痛得惨叫连连。

  他用这种滥方式骗过不知多少女孩子,得到报应是应该。

  “为什么这样待我?”他气急败坏。

  “我该怎么待你?”我双手抱胸,太妙了,此人竟然上门来指导在下。

  “我对你一片诚心。”他说着,眼泪突然滚滚而下,我瞪大眼,这辈子还未见男子哭泣过,简直不知该如何对付。

  我希望这仅是个恶梦,我用指甲狠掐自己,却怎么也掐不醒。

  噫唏!这竟不只是个恶梦。

  “你怎么这般多愁善感?”我埋怨道。

  “我不像你。”他从泪水中抬起头,灯光下,那张困扰过我的脸仍然那么英俊,却充满了失落。

  “不像我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没有心,也没有灵魂。”

  他走了。

  骂完我没有灵魂,没有心。

  这人是秦大佑吗?是那个翮翮于众美女间的花花公子吗?

  难道他有心、有灵魂?

  克丽丝汀到第四天才回来,斩获甚多,有贝壳项链、古代银币打造的饰物,方型毛织披肩……当然还有那只气走秦大佑的独木舟。

  她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太有人缘了。

  “秦大佑真不够意思!”她抱怨说:“人家请我们去参加飞鱼祭,他却不声不响溜走,害邀请我们的人没面子。”

  我告诉他,秦某人为她伤心落泪。

  “真的吗?”她眨着那双慧黠的大眼:“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

  说完,拿起电话就拨。

  “三更半夜你打给谁?”我阻止她。

  “老秦。”

  我告诉她,老秦会因此而轻视她。

  “你有没有搞错,他既能为我哭泣,怎么会轻视我,包准他欢喜若狂,载歌载舞。”

  她是新潮人物。

  但听到接电话的是个妙龄女子,竟也沉不住气,“你是谁?”她质问那名女子。

  原来是拨错号码。我为自己的冷眼旁观感到可鄙。

  但她放下电话,不打了。

  “手风不顺。”她说。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她才如龙卷风般上床,躺下后,三秒钟便入梦乡。

  我知道她睡着,因为她连睡觉都不安份,还嘻笑出声。

  “喂!喂!”我叫醒她:“你这么吵,别人怎么睡觉?”

  “嘘!别吵!我梦见吃东西。”她如数家珍,害我饥肠辘辘。

  我起床穿衣时,她还在假装好人:“你干嘛,半夜三更到哪里去?”

  我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廿四小时”。

  “什么叫廿四小时?”她问。

  “你如果起床穿衣服,我就带你去饱餐一顿,否则你继续做梦好了,在梦里大吃大嚼有益减肥。”

  她立刻跳下床,一边滔滔不绝:“我要吃牛扒、鸡翅膀、凤爪、烤香肠、还有——”

  她是吃大王。

  我到地下室去拿车,管理员舍不得开灯,只留两小盏微弱的日光灯,到处黑影幢幢,着实可怕,进到车后,似一阵风般驶出来。

  到了廿四小时,居然高朋满座,转了好半天才转到一个座位。

  “快坐下!”我招呼克丽丝汀,这么好的机会,她还在发呆。

  “你看,那是谁?”她神秘兮兮。

  “谁?”我低头看菜单,我要叫金枪鱼沙拉,苹果派,外加一客冰淇淋吃个饱。

  “还有谁?”她噘嘴,做怪样。我们一进来时,就有大半以上吃客抬起头瞻仰她的丰采,她还不知足,要作怪。

  我没好气瞪她:“你是来吃东西还是来逛动物园?”

  “别装作那么镇定好不好?我不相信你不生气。”她嘻皮笑脸。

  我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把眼光收回来。

  “老秦在约会别人。”她喜欢看图说话。

  我又不是瞎子!

  那名女子甚是丰满妖艳,媚态十足,磁力四射,可以打九十九分,是个正在窜红的演员,我在某客户的办公室见过她,她胆子很大,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没想到现在搭上了秦公子。

  “老秦没有眼光。”克丽丝汀不好好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来叉我的沙拉。

  “少管别人闲事。”

  “他品味甚肥,喜欢沉淀霞。”她还在批评那名艳女。

  我没吭声,但她叫侍者过来,“我喜欢糖浆再热一点。”

  她大小姐说的是美式中文。

  侍者居然听懂了乖乖去替她热糖浆。

  我趁侍者再来时往秦大佑那边看,秦公子正在结帐,然后艳女挽着他的手出去。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克丽丝汀在嘀咕,完全像个碎嘴子老太婆。

  我吃滚烫的苹果派,冷冻的冰淇淋,居然还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这家店真难吃,以后不来了。”克丽丝汀与我敌忾同仇。她当然不高兴,秦某人愚弄了她,又去追起别人来。

  “不好吃就走吧!”我站起身,明天一早还要去应付客户,半夜出来本就是不智之举。

  克丽丝汀与我穿出大堂,四座频频惊艳,他们完全不晓得这里走的是两个无趣之人。

  回到家,她打开收音机,某个号称台北名嘴的男主持人在节目里说鬼故事,音响效果恐怖十足,我啪啦一声关掉。

  “干嘛?”她听得津津有味。

  “睡觉,女人过了十二点不睡觉,会老。”

  “我们每一秒钟都在老,怕什么?”她重新打开,坐在地板上,抱只垫子,听得龇牙咧嘴,真是活见鬼。

  我把脸藏到枕头下,藏了半天也没睡着,只好再起来,坐上我的工作椅。

  “工作狂。”果然招来克丽丝汀的讥评。

  我平心静气地画自己的图,这儿是我的安全港,我需要工作,不停的工作。

  “我们得好好地谈一谈。”克丽丝汀听完了鬼故事,又来招惹我。

  “跑了一整天,你不累?”我把磁尺往上一推。

  “知道你心情不好过,何苦折磨自己?”

  “画一张图五千元,有这么贵的折磨?”我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在生气。”她拍手,“阿青,你露出马脚了。”

  “你有完没有?”我看她。

  “老秦对不起你,我想法子替你出气。”她兴致还来得大。

  “神经病。”

  “狗咬吕洞宾。”她摇头叹息:“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打开窗户,大口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我有个妙计,”她凑过来,“老秦愚弄我们,应该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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