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病了。”我把衣服重新理好,躺了回去:“我妹妹不知道,害你跑这一趟,真对不起。”
“不算是空跑。”萧医生温和地说:“你不但发烧,还有轻微地脱水现象,我晚上还会再来一趟,如果恶化,你就得到我那儿住院。”
医生走后,克丽丝汀用矿泉水打木瓜汁给我喝。
“我喉咙痛,不能吃生冷。”我根本不让她靠近我。
“你有点现代人的知识好不好?”她没好气地把五百CC的大杯子硬凑近我嘴边:
“我可警告你,萧医生的话你不是没听见,脱水太严重的话,会破坏脑细胞,变成植物人。”
见她的大头鬼!但她力大无穷,我也无力抗拒,只有任她胡作非为,把大杯的木瓜汁灌下去。
“我去萧医生那儿拿药,你可别跑开哦!”她叮嘱着,我点点头,重新恢复昏沉的状态,再醒时,她正拿着银调羹试着扳开我的嘴。
“你干什么?”我忙忙翻开身。
“喂你吃药呢!”她可理直气壮:“你生病了不吃药行吗?”
“你这么野蛮,别人会以为你在谋财害命。”
“那可难说。”她拍掌大笑:“只可惜爹地给我们的钱是不行分开的,否则我一定会这么做。”
“你满脑袋都是钱,除了钱你还会想什么?”
“想怎么花这些钱啊!”
“你可以全部都拿去,我一文都不要。”我接过药,勉强吞了下去。我不能病,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
“爹地就怕你来这么一招,所以除非我们一起回美国,否则谁也拿不到他的钱。”
我没精神搭理她,又昏沉地睡去,梦中,我见到了多年未见到的父亲,他向我走来,将我拥抱在怀中,流着泪不断喊我的名字,但当我有所反应时,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以为那仅是个梦,但的确有个人抱着我。
“做什么?”我挤出全力反抗,但软绵绵地,一点力也使不出来。
“嘘!是我!”一时灯光大亮,我勉强睁开眼,坐在我床头的是秦大佑。
“滚出去。”他竟趁机轻薄我,太可恶了。我叫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脑袋里像有干万根针在扎。
“别误会,是你妹妹教我守住你,她去喊医生了,你病得不轻。”
“滚开!”
他讪讪地扶住我,不肯放手,“你妹妹说如果我没好好照顾你,她回来要找我算帐。”
我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再气都无可奈何。
“别生我的气,我没恶意。”秦大佑在解释:“你刚刚从床上滚下去,把额角都磕破了,你妹妹吓死了,刚好我来看你……”
他正说着,巷子里“呜呜呜”地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我正在想谁有这么大的威风,不料,救护车就正好在大厦门口停住,我心知不妙,果然立刻有人来敲门。
太出锋头了!我恨不得地上有个大洞让我钻进去。
克丽丝汀领着两个穿白制服的男护工进来,如果她现在靠近我,我会咬掉她一块肉。
但她没那么笨,她远远地站着,指挥男护工展开担架。这太荒谬了,我还没有病到要人抬的地步。
“做什么?”我想大叫,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小心点,我姊姊是肺炎。”克丽丝汀嫌他们粗手笨脚。
我用尽力气想爬起来,可是失败了,秦大佑的双手像铁钳一般,紧紧钳住我。
“让我来。”他极其温柔的弯下腰来,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抱起了我,放在担架上。
进电梯时,大厦里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克丽丝汀害我出丑到极点。
“年纪轻轻地干嘛自杀?”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就是嘛!还好没死在屋里,真是没公德心……”
电梯门关上了,就跟我的心一样不断往下沉。
我辛苦苦地买了房子,弄了个家,克丽丝汀这么一搅和,我往后还有脸继续住下去吗?
第六章
到了医院,由于是家庭医师转诊,我立刻被送进了急诊室。
“我没生病。”我向忙碌如蜜蜂的医护人员解释,但他们谁也不肯听我的,一根口温计就堵住我的嘴。
“稍安勿躁!”秦公子被赶出急诊室时,还这么安慰我。
昏沉中,我被吊上了点滴,由这个地方推到那个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脸上蒙着氧气罩,膀子上吊着点滴瓶。
克丽丝汀和秦公子一人分坐一边,像看守犯人。
他们要做什么?我心里突然感到恐惧,克丽丝汀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想把我绑架到美国去不成?
我正想动,护士却按住我,又在点滴管里加了一针,我极力睁开双眼,但是我办不到,没几分钟,我便像小猪宝宝般再度睡去。
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
清醒时的烦恼太多,包括我的工作,我在自家门口出的丑等等。
但我就是死不了。醒时,氧气罩已经被移开,而膀子上的吊罐依旧。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恶从胆边生,狠狠一扯,就把针头扯了出来。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一旁正打盹的克丽丝汀跳了起来。
“你害得我还不够?”我有气无力的瞪她。
“狗咬吕洞宾,你弄清楚点,你得的是肺炎欸,若晚一点送来就有性命之忧!”
“多管闲事。”
“随便你怎么编派,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冷笑,一夜没睡,却明艳如故。“反正我认你做姊妹,没办法眼睁睁看你病死。”
“小题大作!”我呻吟了一声,因为听见我们吵架而进来的护士重新把针头插进我的静脉。
“嘴巴这么硬就不要生病啊!”克丽丝汀撇撇嘴,一身火红的迷你裙看得我眼睛发涨。
“拜托你别在我面前蹦跳,太活泼了,我受不了。”
我闭上眼睛,脑袋里仍似有千万只铁锤在敲打。
“未老先衰!”她笑得可高兴。
“是啊!我是王八蛋二百五,你饶了我行不行?”我用空着的一只手指着脑袋。
“不行,你生病了,我要伺候你,对了!你有好些朋友来看你,都在外头,可是医生不准你接见。”
“什么朋友?”
“陈诗瑗,王婷……等等。”
“他们来这里干嘛?”我已经重病在身,为何还要受这许多的惊吓?
“来探病。”
“你干嘛通知这许多人?”
“你不是喜欢热闹吗?”克丽丝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又不是明星,病着一张腊黄脸,让大家来参观,未免太不人道了。
“我希望我赶快死,别来凑这场滥热闹。”我倒回床上呻吟。
“你不会死的,你只是肺炎,不是肺癌。你赶快好起来,才可以跟我回美国。”
“你出去一下成不成?”
“为什么?”
“我要静一静。”我再也忍不住,急躁地吼着。
她出去了,护士也出去了,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却静不下来。
“十分钟过了,我可以进来了吧?”克丽丝汀又晃了来,跟在后面的是秦大佑。
“好点了吗?”秦公子问
医生不是不准旁人进来吗?我瞪着他。
“秦先生一晚上都没睡。”克丽丝汀替他作公关。
他失眠与我何干?
“把你的死鱼眼睛收起来。”克丽丝汀靠近狠咬我的耳朵。“头不梳脸不洗已经够难看了,还用暴眼暴牙吓人。”
她要我假笑,我发誓会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公子果然惊愕,“杨小姐哪儿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我没好气,看到他不病也得病。
“杨小姐静心休养,有什么需要我立刻差人去办。”
不必差人买办了,只要有安静的共识即可。
“我姊姊身体不舒服。”克丽丝汀替我解释,免得又得罪人。她这般懂得做人应该跟陈诗瑗做姊妹。
“我带来了些水果,待会儿特别护士会打果汁给你喝。”秦大佑平日风度翩翮,现在却这般的娘娘腔,如果他是趁机拍马屁,大概拍到马腿上了。
“你的主治医生是秦先生的好友。”克丽丝汀是只饶舌的小麻雀,啁啾个不停。生怕别人忽略她的存在。
“去问问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皱眉。
“我问过了,最快也得一个礼拜。”
秦公子走后,我瞪着天花板发呆,我最好保持这个姿势,因为我根本病不起,只要一想到我有那么多工作还没做,我就要发疯。
与其发疯,我宁愿选择发呆。
“你干嘛和秦大佑过不去?”克丽丝汀质问我。
我没吭气,如果连阿猫阿狗都要理会,那未免太过份了。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意思。”
“神经病。”
“不知好歹。”
“别对我太好,我会受不了。”
“我现在才发现,你真像妈咪。”
“是吗?”
“妈咪也是这样冷漠,不近人情。”
“不准你批评长辈。”
“你知道个屁!”她做了个大鬼脸。“你根本对别人的态度没感觉,你是个早老性麻痹症患者。”
“妈咪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她跟爹地离婚就是对不起我。”她又补充一句:“还有你,她太对不起我们。”
“她待我很好。”
“好什么?”
“你嫉妒。她放弃你,而留下了我,所以你恨。”
“呆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没有爱过我,也没爱过你。你是个可怜虫,除了外婆,谁喜欢过你?难怪养成了这样畸型的人格。”
“你的谬论发表完了没有?”我叹叹气。
“十岁那年,我跟爹地回国一趟。”她没理会我,滔滔不绝的说:“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哈!”她大声冷笑。
“我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妈咪,还有外婆,三个同样冷漠的怪物。”
“我怎么没看到你?”
“爹地带我到你读书的学校去,我们站在校门口看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付德性,戴着小眼镜,背着大书包,简直像个小老太婆,爹地走过去想向你搭讪,你连理都没理。”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骨肉至亲,他一靠近你,你就该有感觉。”她冷笑:“不过也难怪,像你这样早老性麻痹的人,怎会有任何感觉?”
“那是我的事。”我敲着头,真奇怪,我患的是肺炎,痛的却是头。
“犯不着如此自责,你就是把头敲破,爹地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审判我?”
“我可怜你。你不晓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给予,你甚至连接受都不会。”
她在冒充“爱”的专家。
只可惜她找错了宣传对象。
我闭上眼,试着慢慢睡去,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发呆发疯都对我没有助益,我应该投入梦乡,寻找暂时的归宿。
我终于睡着了,可是睡得再沉也还是要醒,但这回醒时,没有人站旁边烦我。
特别护士把小桌移了过来,“杨小姐,吃饭了。”
肺炎还吃什么饭?我怀疑她是不是要在我食道上插一根管子,幸好她端来的小盘小碟还十分精致。
“秦先生说如果有什么不中意,他会教厨房重做。”护士说。
“医院的厨房?”
“不,这都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他人呢?”
“跟克丽丝汀小姐出去了。”
他们俩个搞什么鬼?早先两个人忙不迭地抢着陪我,走马灯似的乱转,现在又一道外出,鬼影不见。
也好,省得看了心烦。
“医生有说我可以吃外面的伙食?”我问护士。
“他说只要胃口好,任何东西都可以吃。”
这么新派的医生,是太对我的脾胃了。
小菜件件好吃,不知出自何方高手。特别护士见我大吃大喝十分惊奇。
“我的工作重,一向吃得多。”我告诉她。
“杨小姐是有名的设计师。”护士说。
想必那一对活宝已经替我免费宣传过了。
吃过饭,护士扭开电视,是华视的双星报喜,我平常很少看电视,但是我喜欢这个节目,尤其是片头的胖胖歌,邹美仪是个胖美人,她善用自己的弱点,反成了鲜明的个人标志。
“学设计会不会很难?”护士问我。
“设计不难,做人难。”
“室内设计跟做人有什么关系?”她愕然。
“大有关系。”我叹气:“做人不好,机会不好,有再大的本事也活不下去。”
“我听到有人在吹牛。”门被推开了,是克丽丝汀,后面跟着秦大佑,两个人手上大包小包。
“用过晚餐了?”秦大佑问。
“谢谢你。”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我们刚刚去吃更好吃的。”克丽丝汀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床边,“嘻嘻!真是好吃。”
看她这么高兴,一定有鬼。
“我们到土城去了,每个人都以为克丽丝汀是你,真好玩。”秦大佑说,一双深情脉脉的眼睛盯住克丽丝汀,糟了,连她也逃不过这个花花公子的毒手吗?
我的表情大概太坏了,克丽丝汀立刻发现:“你干嘛,要吃人?”
“土城阿伯夫妇是好人,你干嘛去逗人家?”
“生气啦?”她才不甩,得意洋洋的说:“阿伯夫妇才没发现,他们说我好可爱,要认我做干女儿,我的人缘比你好!”
“肉麻!”我皱眉,她又给我惹麻烦了,阿伯夫妇本已盛情难却,再成为他们干女儿,我不累死才怪,
“嘘!我们姊妹吵时别给外人听了去。”克丽丝汀拥住我,贴紧我的耳朵,嘘得我耳朵好痒。
“我帮你拉了一个大生意。”她从手袋里抽出一份契约书,打开一看,里头居然工工整整签了我的大名。
“你搞什么鬼?”
克丽丝汀冒充我签字的是一张两千多万的合约,上面联名的还有李麦克。
他是有备而去。
茶农阿伯没有骗人,他果然有个富有的马来西亚亲戚,要回来盖大旅馆。
“这是伪造文书。”我对克丽丝汀吼。
“你去告我好了。”她毫不在意。
“怎么可以不经我的同意,就和人乱签约?”
“你在医院里,我怎么跟你商量?”
“这是大事!”我吼也吼过了,叫也叫过了,四肢乏力地倒回去。
“当然!所以你要振作起来,早早出院。我帮你合计过,这趟生意,你至少有三百五十万元的净利,有了这笔钱,你该为未来做个打算。”
“打算什么?”
“你以为这样胡混下去很高明?”她冷笑。
“我认真工作,从来都没有“混”过。”
“是啊!你是在认真工作,但,值得这么认真吗?杨青,你投资的是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别人只不过用一点小钱就可以把你支使得团团转。”
“你公平一点,不管我投资了什么,这份工作是我的兴趣。”
“不会吧!”她摇头,“生命中应该追求更有价值的事物,而不仅是为他人作嫁。”
“你不了解我。”
“对你的指控我无法证明。”她双手一摊:“好吧!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你好好养精蓄锐,我跟那个屋主约好了,三天后去看现场,十天后提出企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