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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之间 page 19 作者:吉儿·柏奈特

  看了她一眼,他立刻知道他绝对拒绝再度和她一起穿越丛林。如果一定要送她回去,他宁可带她走山路。如此一来,他大可将她塞入一辆牛车里,和她一起骑回马尼拉或任何她父亲所指定的地点。山姆才不管他们是否必须要穿得像农夫、土着或西班牙人,总之他就是不要再和她一起进入丛林里,门都没有。

  那些人终于清除完她身上所有的铁丝,其中一个将她手中的铁锹拿走———这是件山姆很感激的事。因为他有预感,只要找到机会她会将它挥向他的。

  他们边笑边说着土语地将她拉起来。她甩了甩头看了他们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困惑和一点恐惧的表情。那些士兵仍继续对她露齿笑着,山姆看到她僵硬的肩膀松弛了下来。她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们正用土语笑她是只喝醉的蝴蝶。

  只要看她一眼,任何人都会发现这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几段铁丝像昆虫的触须般凸出于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的裙子上缠着几条长铁丝,撕成一条条的布料看起来就像欲振乏力的粉红色翅膀。他的第一个冲动是告诉她她现在的模样,不过也知道现在说任何一句话都会被误解为讽刺而使她生气。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说服她她将被送回她父亲身边,而非用来交换赎金。

  她试着踏出步伐,但再度摇晃了一下。他走向她伸手想扶她,但她猛然将手自他的掌握中抽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碰我!”

  他和安德面面相觑,安德暗指自己的胸口表示要试试看,山姆乐得作壁上观。安德向前朝蕾莉殷勤地敬个礼。“赖小姐,我是庞安德。”他直起身对她微笑。“我对你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不便感到很抱歉。”他用手比向一根火炬亮度所及范围内的栅栏、沟渠、沙袋和铁丝圈。

  她愤怒地拉扯裙子,一些铁丝随之掉落地面,但其他仍钩在身上的铁丝却像吉他的断弦般弹了起来。“嗯,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当然你是需要这些……来关住你的人质。”她用手臂朝四周挥动,一根铁丝因而钩住她的头发,她呻吟着将它自头发中扯出来,皱着眉头看着缠绕在铁丝上的金发。

  安德僵了一下。“人质?我不了解。”他的视线自莉儿身上移向山姆,一脸的震惊。做得好,安德。对我而言太夸张了些,不过仍做得很好。山姆微微一笑。她将铁丝丢至肩后。“别因为我是女人就把我当成笨蛋,我听见他说的话了。”她瞪着山姆,手指指控地在他脸前挥舞。

  他一径直视着她微笑道:“什么话?”

  她的下巴像骡子准备踢人之前一样的凸了出来。“你告诉你的朋友你打算自我身上弄点钱,而当他问多少时,你还告诉他要看‘你’的决定。”她转而将指控的手指比向安德。

  安德大笑地摇着头,一副好像这整件事是个大笑话似的,山姆也如法炮制。她挺起肩膀,下巴愤怒地抬起。山姆自她冰冷的眼神里看出她想踢他们几脚。

  “赖小姐,你一定是误会了,山姆指的是安全将你带回来可以得到的悬赏奖金。”安德微笑着。

  她用那种小红帽看狼扮的祖母般的困惑眼神看着他们两个,山姆和安德交换了一个算计的眼神。

  “我们和美国政府交情很好。”安德告诉她。“我已经送消息告诉你父亲你很安全——当然这要感谢山姆,然后他会尽快在我们确定回程安全后送你回马尼拉。”她很安静,将视线自山姆的上司移向山姆身上。

  他则尽可能就一个独眼佣兵之所能露出无辜的笑容。

  她注视着他,然后交叠起被铁丝刮伤的胳臂说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学乖了,不错嘛,他带着些敬意看着她想道。

  安德用手比了个无奈的手势。“我没法证明我真的送了张纸条。”

  “你能证明你和我国政府有联系吗?”她抬起带有刮痕的下巴。

  两个好问题,山姆惊奇地想着。

  “啊,这我就能证明了。”安德拿起火炬靠向附近的沙袋。“看到这个吗?”他指着袋子上印的字。

  莉儿走过去看,山姆知道上面印着“美军给举,美利坚合众国所有”,他是从旧金山一个补给军官那里买来的。那人只要价钱谈拢,是很乐意提供美军的任何物品的,不过她不会知道这点。

  她看过那些印刷字后直起身,继续凝视着他们两个,似乎想在他们身上找出事情真相。

  安德脱下他的夹克放在火炬附近,然后将它的村里翻出来。“念念。”

  她倾过身大声念道:“美军之物。”

  他又将身上的刀和刀鞘放在它旁边,指着刀鞘上刻的字。

  “美军之物。”她重复一遍。

  “葛麦兹!过来这里。”安德叫一个士兵站过来。“举起铁丝剪让她瞧瞧。”她倾过身念着:“美军之物。”

  “你现在还怀疑美国不是我们的靠山吗?”安德问。

  她松了口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前。“我无法形容自己有多么如释重负,这整件事真让人难受。”她若有所指地看了山姆一眼。安德对他使个警告的眼色。“山姆是……有点粗枝大叶,赖小姐,不过他是个好军人,一个你能终生信赖的人。有他在左右我总是觉得很安全,我确定不管他做了什么,目的都在使你们两个活命。”

  她不相信地哼了一声,这举动激怒了山姆,他的手开始发痒。

  “赖小姐,一等我安排好,山姆就会护送你回家。”

  “我宁愿让别人送,拜托。”她一副在点餐的表情。

  “很不幸,这是不可能的。只有他最适合,他和你一样是美国人,而且是最能胜任这任务的人。恐怕你们两个必须包函一下对方,我是有很多手下没错,但他是我最信得过的。”

  山姆给了她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而且,他是自愿的。”

  他的笑容退去。自愿者?去你的!他给他的指挥官一个如此涵养的眼神,然后收到另一个警告的眼神。

  莉儿仍站在原地,然后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别无选择了。”她拿掉衣服上的一小段铁丝。“你可以跟我道歉,毕竟你对我不是很友善,你知道的。”

  他才不道歉呢!“我可救了你那骄傲的南方臀部。”

  “你看吧!”她抬起鼻尖和下巴转向他的指挥官,僵硬地背对着山姆。“他还称我是根在……的芒刺,你知道哪里的。”

  “屁股,你是根屁股上的芒刺。”山姆无视指挥官的存在。“你现在还是。”“你们两个都安静!”安德吼着。

  “可是——”莉儿和山姆同时开口。

  “一个字都不许再说。”安德伸出他的手,然后甩了甩头。“我想你们俩这些天来经历了太多事,我改变主意了。”他看着山姆。“也许分开一阵子会比较好。”“感谢上帝。”山姆“低声”得足以使他们都听见。

  她喘了口气转过身面对他,像只牛头犬般瞪着他。

  他的指挥官则用眼神告诉他他做得太过分了。一阵沉默后,安德又说道:“等一下,也许你们该一起商量怎么做。”他的表情像是在警告山姆不得再造次。

  而他也没有,只是闭紧嘴巴。那个女人让他做了最笨的事。

  安德迅速朝她敬个礼。“我必须回去了。最近我们情势吃紧,这将使我非常的忙碌,我会让山姆照顾你。记住,你们曾一起成功地到达这里,我确定接下来几天你们一定也能克服彼此的歧见。”他注视着她。“这个安排是为你着想,我们一有你父亲的消息就会通知你,赖小姐。”他朝山姆点个头,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的营区里。

  第十四章

  莉儿将线拉紧咬成两段,然后将针线置于卧铺旁的桌子上。她拿起一件黑色裤子,它的腰身看起来比较小,于是她站起来将裤子套在她所获得的新内衣上——小号的男人内衣。

  衬裤和无袖的衬衣都是新的美国政府供给的棉制品。虽然已是最小的尺寸,对她而言仍太大了。袖口在她的腋下张着大嘴,衬裤也是用腰带勉强支撑住的。她穿上黑色长袖的帆布衬衫后,袖子沉重地垂于手下。她试着卷起袖子,由于另一只袖子不断滑下来,她很难完成此项工作。

  她终于成功地将袖子固定在手肘的部位,虽然卷住袖子紧箍在她的皮肤上,不过至少不会再阻碍行动了。接着她将衬衫下摆塞入裤内,扣上裤扣。

  裤子有点紧,不过总比以前的破布好多了。她转头向后望,想看看裤子是否合身,手则沿着身侧的缝线下滑,经由她自学校唯一学得的缝纫技巧加以改过后,已经不像原先那么紧了。不过她是用刺绣的方法缝的,只希望它们能保持现状。

  穿裤子的感觉很奇特,不像平常穿的裙子那么重,也不像她在丛林中所穿的短裙。她看着裤子所显示出的腿部曲线。长裤在她的臀部和大腿的部分显得特别紧,可以说是太合身了些。她想也许该重新修改一次,不过她实在不愿如此,因为她一向不喜欢缝纫。她擅长的只有刺绣——她名字的字母、花朵这一类的刺绣。

  她想不透为何这些工作总是和女人连在一起,尤其是和淑女。淑女学校的教师总是对淑女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严格加以规定,但对莉儿来说,那些能做的事很少是有趣的。跳舞是她较喜欢的一件事,但淑女必须等男士邀请才能跳舞,这八成是历史上某个傲慢的男性所发明的另一个愚蠢的规定。用这些规定来评价淑女的程度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她另外一个兴趣是骑马,虽然她哥哥赫利总是觉得她不够格接近较烈性的马,但事实上如果他也被迫用淑女的侧鞍,一个膝盖钩在前鞍上的话,看起来也会是很无助的样子。她实在难以理解,人要如何用那种姿势骑马呢?至少她就无法做到。而令她觉得厌恶的是,男人总觉得他们在世上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指导女人该做些什么事,然后再去解救她们。这一切就像一场无益的运动。

  不过这是男人控制的世界,至少她的世界是如此,她的五位兄长总是喜欢告诉她该做什么,自己却为所欲为。而她的父亲则从不管她,现在也不急着想见自己的女儿。如今她又困在一个满是男人的营区,特别是其中还包括一个像骡子般顽固、不懂社交礼仪又像炸弹般圆滑、优雅的北佬。

  山姆是个奇特的男人,一个强硬的家伙。她想起他的拒绝道歉,和他的无礼。他总是用些可怕的词汇称呼她。不过他仍有些地方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猜想也许是因为不同的生长环境使然,因为她从未遇到过像傅山姆这种人,所以才会被他吸引。她在社交场合认识的几位男士都是南方绅士,自修剪适当的发型到光亮的皮靴,在在说明他们是完美的男性典范,他们有礼貌、优雅而且长相英俊。山姆也很英俊,不过是属于比较粗护的那种。她在脑中勾勒出第一次在小巷中看到的他的脸,心中某个警铃突然响起,像是在警告她要远离他,在以前,这种状况会吓到她,但现在却只令她更感好奇。以前那些有礼貌又英俊的绅士没有人——一个也没有——能使她如此一脑袋棉花。但山姆做到了。

  他有很强烈的自尊,也许比查尔斯顿的南方人还强。她想起自己将食物分给他吃的时候,他那立时完全显现无遗的自尊。

  他总是故意言语粗鲁,咒骂的次数多到足以使他明天和魔鬼面对面。他有点神秘,而且非常危险。她猜想那是否因生长在贫民区而造成,或是有别的原因——也许和他的眼睛有关?傅山姆不是个绅士,不过……他有些别的特质。虽然他大声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重担,却从未遗弃她,一次也没有。她叹口气怀疑这代表什么,然后告诉自己别太深究。

  她用手撑着下巴第一百次地环视这个小房间。这里真是简陋,地板是某种粗糙、几乎裂开的木头制成,墙壁虽然经过粉刷,不过颜色——如果能称之为颜色——是无光泽的灰色。房里还有两张木椅,其中一张橡木制的椅子只剩一边把手和一条摇晃的椅脚,而另一张椅子则漆成绿色,想想看这岛上每样东西都漆成绿色的样子,就好像这个地方的绿色还不够多似的。

  不过这颜色尚可忍受,那张铁制的椅子就不行了。当山姆拉着她到这个房间,丢了些寝具和干净的衣服在床上时,她便错误地坐上那把椅子。她原本是想欣赏山姆像头水牛般在房内来回踱步的样子,于是便往离她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好让自己在他发泄怒气时能更舒适些,不料却膝盖顶在胸前地陷入椅子的横木中。就算有人在椅子下放把火她也无法移动了,于是他开始令风云为之变色地诅咒着将她拉出来。

  回忆令人困窘,她猛然坐在坚硬卧铺上,望着放在一双有两排金属环和鞋带的皮靴旁红色的厚袜子,由如石头般坚硬且无绉纹的皮革,她可以猜出那是一双崭新的靴子。不过那皮革是如此的硬,她怀疑就算是那些强壮的士兵也无法将它弄皱。很明显的这是一双男人的靴子,不过看起来尺寸小得可以让她穿,她不禁猜想山姆是从哪里弄来这双小靴子的。

  她一副“谁知道,谁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套上袜子再穿上靴子,然后站起来试试看合不合适。她迈步向前,脚上沉重的靴子像马蹄般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在房内不停走动着,试着习惯穿这双沉重的鞋子走路。终于她满意自己能不跌倒地走路后,她决定无法再忍受被监禁并决定去营区中探险。一眨眼间她已来到门边,打开它走了出去。这同时,吉姆正弯过距她不到三叹远的转角,至少她推测那个人是吉姆,因为那只黑鸟正停在他的肩上。

  那人很高,只是不像山姆那么强壮,他的头发也不像以前一样梳向后面,暗金色的头发在头顶处颜色变淡,两翼则有点灰白。他的眉毛颜色很深,使他的金发相形之下颜色更淡了。他的脸黝黑而棱角分明,没有像上次一样涂了污泥。他绝对是莉儿所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以至于他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呆望着。

  “停,吉姆!三点钟方向有母鸡!”那只鸟挥动两次翅膀,站在它主人的肩膀上用好奇的黄眼盯着她。

  吉姆停住脚步。“哦哦,肉食动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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