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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有情人 page 11 作者:纪真

  “好啊!反正回去也差不多要关门了,应该没什么事。”他说。

  到了立原住处,昱舒先拨了通电话回去说一声。

  “陪我喝一杯吧!算是给我饯行。”立原拿了瓶红酒出来。

  “饯行?”他一愣。“你要去哪里?”

  “我在美国的教授,最近拿到西维吉尼亚大学的一份研究基金,他打电话来,希望我过去当他的研究助理。”立原替两人倒酒。“我想我回来也有四年多了,趁这个机会顺便回学校去充充电也不错,而且我一直也对病理研究满有兴趣的。”

  “你真的决定了?你跟薛颖说了吗?”也许是人同此心,所以他轻易就看出来,立原一直都默默地爱着薛颖。

  他们是情敌,也同是得不到薛颖欢心的失意人。

  立原摇摇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过两天,我会跟怡如和薛颖说,也顺便去辞了基金会的工作。”

  他看着立原,半晌才道:“这个决定和薛颖有关吧?”

  “我也这么问过我自己。”半晌,立原饮尽了杯中的酒,苦笑道。“也许吧!不过,总而言之,为的还是我自己……我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和她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开始不开始的。”立原又笑。“一直以来,不管傅维恒在不在,她都只是将我当好朋友,我不愿让她为难,所以也一直配合著她的步伐,与她相处时装得比她还自然……事实上我很痛苦,我总希望有一天能等到她……”

  “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她?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那只会把她吓跑的,她很胆小,又不敢当面拒绝人。我猜她会躲得远远的,想尽办法避不见面。让你等不到人,死了心之后再回来。”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既然知道她就是这种人,那又何必把事情弄得这样尴尬呢!”

  程昱舒一直不知道立原竟然爱她爱得这样深。纵然彼此之间算是情敌,但此刻他也为立原的付出而感动。

  “她的心里仍是只有傅维恒。”立原又饮了一口酒。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傅维恒也已经死了。”程昱舒冷冷地说。

  “是吗?过去了吗?你真这么认为?”立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跟我一样傻!那时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事责明明摆在眼前,实在由不得自己继续骗自己。”

  程昱舒被他嘲笑得气了起来,然而立原说得的确没错,他还为此挨了薛颖一个巴掌。

  一时之时,也觉得泄气,况且人家都说“唇亡齿寒”,如今眼见立原落得如此下场,他不由得也跟着凉了半截,跟着饮了一杯。

  “傅维恒、傅维恒,老天爷!难道我会开始恨一个死去的人?”他喃喃地道。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怎么两个堂堂的留美硕士居然都为了一个女人而失意惆怅!

  “那时,有许多人都以为我在他们之间也轧上了一脚。真是好笑!”立原边笑边说。“不过,我还真的为她闹了一次家庭革命喔!”

  “真的?”昱舒极有兴趣。“说来听听!”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边谈边喝,要不了多久便已微醺,醉意一涌上来,更是一会儿同仇敌忾似的慷慨激昂,一会儿又同是天涯沦落人似的互相怜悯,又哭又笑,每每最后一句都是:“薛颖没良心!不理她了!不理她了!她没良心!”

  “对!”

  “不管她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都不要理她了!”

  “好!”

  两个人就这样直闹到半夜。

  ※  ※  ※

  第二天,薛颖正要出门上班时,远远地看见程昱舒趴在方向盘上小盹。她微觉奇怪,本不想理他,都说了不想再见他的,她想。可是走了两步,又不放心,便走过去唤他。

  “昱舒,你醒醒,你怎么还不去牧场呢?”她隔着玻璃窗叫着。见他没反应,便开了车门摇醒他。“昱舒,你不舒服吗?怎么睡在这儿?”

  程昱舒迷迷糊糊地台起头。“啊!是你啊!”然后“哈啾”、“哈啾”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薛颖一闻到酒味,就知道原因。

  “你怎么又喝醉了!”她又气又骂地将他拉下车,送他回他的公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车里睡了多久?这样的天气,你不感冒才怪。”

  程昱舒一半的重量压靠在她身上,薛颖好不容易才将他弄进房里,气喘吁吁地将他摔到床上,骂道:“重死了!我不要管你了!我要打电话给你姑妈,告诉她你成了酒鬼……”她拿起床头的电话。

  “拜托、拜托……”程昱舒一听见姑妈,顿时清醒了九分,忙按着她的手。“别跟我姑妈说……我不是故意的……”

  薛颖甩开他的手。“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这次又有哪个同学跟你过不去?又灌你?”

  “昨晚我和立原在一起……”

  她一愣。“立原?他也喝醉了吗?”

  他低低地说:“他好像也喝了不少……”

  “你们两个……真是的!”薛颖气得跺脚。“一定你拉着他喝酒,对不对?他是医生,还要看病,你怎么能拉着他喝这么多呢?”

  程昱舒不甘被冤枉,叫道:“又不是我要他喝的!”

  薛颖才不相信,她素知立原是个再安分不过的乖宝宝,连啤酒都不喝的。而程昱舒这只黑羊,每每馊主意一堆,肯定是他带坏立原。她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他叫道。

  “我要去看立原。他根本不会喝酒,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我怎么办?难道你就不关心我?”他觉得甚是委屈。

  她认定他是自作自受。“叫你姑妈来关心你好了,我才不理你!”

  “你不用去立原那里了。”他忽然说。

  薛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为什么?”

  “他就要走了。”

  她不解。“走了?去哪里?”

  “他的教授来电邀他去美国一起作病理研究。”

  “我不信。”薛颖摇摇头。“那他为什么都没有跟我提过?”

  “他很快就会跟你说的。”他冷笑。“早跟你说又如何?你会留他吗?”他勉力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吧!你为什么老要让人这样伤心呢?”

  “你凭什么这样说!”薛颖一急,猛力推开他。“我一直当他是朋友,他也知道的。”

  “那我呢?”他紧紧逼视着她。

  她一愣。

  “你又来了,我不要理你了。”她转身往外走去,一边愤愤地说:“你是个酒鬼,连朋友都谈不上。”

  这一回,程昱舒喝了酒,壮足了胆,不再让她走。

  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强猛的力道使薛颖几乎转了个圈,撞到他身上。然后她就夹在他的双臂与一扇门之间动弹不得。

  “昱舒……”

  他不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与她之间仅仅相隔不到十公分,也许还是有点太远,不过,现在他只想好好地看看她而已。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正是人家说“恰巴巴”的那种。她的眼睛就算是笑起来也汪着水,透着闪亮。还有她的唇,好像很柔软、很好吃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那样的接近,近到薛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重浊的吹息与急促的呼吸。她左闪右避总不敢注视他的眼睛,程昱舒索性捧起了她的脸,使她不得不面对他。

  “不!”薛颖猛然推开他,夺门而出。

  程昱舒没有拦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去,还愣愣地呆站了好半天。

  她又跑掉了。难道我真的也要输在傅维恒的手上吗?他又叹息。

  其实,输的人是薛颖,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真正令她害怕的不是程昱舒会对她做什么侵犯轻薄的举动,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人。而是害怕自己从此就会陷在他的情深意重的眼神,再不复得路。

  这与她的意愿相悖。

  ※  ※  ※

  那一天,许多人都到机场去送立原。

  “立原,祝福你。”这是薛颖在家里想了一天,唯一能想出来的话。

  立原要走,她也很舍不得,他是少数几个能让她完全不需要伪装面对的人。虽然有很多事她心里都很明白,但她并没有解决之道。

  “我也祝福你。”立原忽然伸手拥了拥薛颖,在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薛颖,幸福的机会来去匆匆,你千万要懂得把握,你知道吗?”他看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昱舒。“不要辜负有情人。”

  薛颖情不自禁随着他的目光转向昱舒。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昱舒的眼神里,有那么多的言语,痴爱、怜惜、包容、等候……

  不,我承受不起!

  她回过头,落下泪来。

  这回面对她的泪水,立原却没有时间再帮她了。

  “薛颖,除了你自己,再没有人能帮助你重新活过来。”立原握着她的双臂。

  “你得自已走出来,你知道吗?”

  薛颖眼看着立原离开,终于渐行渐远,消失在另一头。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变得孤立无援。

  从来没有想到,其实是她把自己孤立起来的。

  “薛颖,你还有我。”程昱舒走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

  她真的开始傍徨。

  ※  ※  ※

  虽然常见程昱舒嬉皮笑脸的,但她知道他每天白天、晚上两份工作,跑来跑去的确很辛苦。牧场那边他不想放,兽医院这里他又放不下,情势如此,也只好卖命了。

  而且他经常晚上从兽医院回来,还先跑到她家来晃一晃,才肯下楼回家。哪怕是只说一句:我回来了。

  不知是怕她不放心,还是他不放心她。

  薛颖起先还会瞪他一眼,骂他两句:“神经!我又不是舍监,也没有到警察局报失踪人口,你专程上来跟我报到做什么?谁管你回来了没?”

  还真是薄情寡义。

  他讪讪地说:“我来跟你讲一声,让你知道我在家,如果你要找我的话,用力跺跺脚,我在下面就听得到了。”

  “都十点了,我还找你干么!”她没好气地说。“你别来吵我就行了!快回去睡觉吧!忙了一天,还不累吗?”话里终究透露出些许关心。

  于是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又有一天,很晚了,程昱舒还跑来敲门。薛颖一开门见他满脸倦容,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回来了,如果我有事找你,我会用力跺跺脚的。现在你可以回去睡了吧!”

  他却苦着脸,摇摇头。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他拿出一瓶推拿用的油膏来。“今天早上一只坏牛,趁我蹲在旁边给它打针的时候,在我的背上踢了一脚。偏偏晚上兽医院又很忙,一只狗被车撞了,我替它动手术,一直站到刚刚才结束,也没时间让我姑妈帮我擦药。”他可怜兮兮地说。“本来我是不想来麻烦你的,可是现在我的背又很疼……”

  “真的?”这招苦肉计十分奏效,薛颖听了何只同情,简直是心疼了。忙接下了药。“快进来吧!”

  程昱舒演上瘾了,干脆虚伪到底,假惺惺地说:“会不会太打扰你!”

  这话说得实在太不诚恳了。薛颖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于是瞪他一眼,道:

  “那你回去好了。”

  他对她笑了笑,马上乖乖在沙发上趴了下来。

  本来还想,如果他是骗人的话,她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例如真的在他背上踢一脚之类的,可是当她撩起他的衬衫一看,马上觉得惭愧,实在不应该这样怀疑人家的。

  程昱舒的背上真的有一块碗大的瘀青。她用手指轻轻触了触,程昱舒便像杀猪似的哀叫连连。“哎哟!哎哟!”

  其实也没有像他叫得那么疼。

  她忙缩回手,好半天才敢用油膏轻轻的替他推开瘀血。

  “那只牛为什么踢你?你不是跟它们处得很好吗?”

  “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踢我?”程昱舒笑了起来,偏过头来看着她。“也许它只是想跟我玩呢!”

  薛颖脸一红,手故意放重些,气道:“你还笑得出来!这样很好玩吗?”

  “哎哟!”他惨叫。“痛!痛!痛……”

  薛颖跪在沙发旁替他揉了一会儿。“这样可以了没?你也该早点回去睡了。”

  程昱舒意犹未尽,哪里舍得走?故意说道:“啊!你累了吧!那就这样好了,没关系了,虽然那只牛踢得很重,但我想应该不会得内伤的。”他作势要坐起来。

  “哎哎……”

  “什么内伤?”她又紧张。

  “你不知道啊!就是人家说的什么跌打损伤,造成气血不顺的那种意思。以前我念书的时候,有一个室友实习期间被马踢了一脚,飞得半天高,爬起来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事,可是隔几天,他就开始咳嗽,咳个不停,后来还咳出血来,大伙这才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治疗,结果他在医院整整住了三个星期呢!你说严重不严重?”

  “真的吗?”她被吓到了。“那我还是多替你按摩一下好了,可是明天你也要抽个空去医院检查一下,知道吗?”

  “喔!”他又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

  “这边还有一块圆圆的疤,这是怎么弄的?”薛颖注意到程昱舒身上的伤也真不少。“手臂这里也有一块。”

  “喔,你说这个啊!这是给牛角戳伤的。”提起受伤,程昱舒还真是经验丰富,尤其他整日面对的都是些没人性的东西,如果有哪一天不流点血、撞个包,他还会觉得过分好运了些。所以现在他和薛颖谈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简直是如数家珍。“你看!这三道是给猫抓过的痕迹。天啊,那只猫真凶,我气得差点没把它的爪子给全拔了。”接着他又兴冲冲地指着另一处伤。“你看,还有这里有个洞对吧!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干的,我告诉你,这是我在美国一个朋友的农场上被火鸡啄的。火鸡耶!真是没天理,一只鸡也这么凶!所以那年的感恩节大餐,我特别多吃了几块火鸡肉。”

  他就这么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地描述着他的英勇事迹,薛颖有时候格格地笑,但有时听到危险之处还会紧张的捂起嘴。

  她就是心软。

  程昱舒侧着脸,看着她单纯天真的反应,不由得又多爱她几分。

  “薛颖……”对她的心意全写在脸上。

  薛颖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挪开视线,而且她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背上。那样的肤触,一个男人厚实的背、宽阔的膀……被吸引住了吗?

  程昱舒支起上身,扶过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再慢慢搜寻到她的嘴……

  “昱舒!”她却蓦然推开他,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想将那一颗急促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给按捺下去。

  良久。

  “……对不起……”她垂下头。

  程昱舒看着她在这紧要关头又再度仓皇逃避,虽然失望,却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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