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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反被无情伤 page 12 作者:季莹

  将簪子拿到已染了晨色的小窗下,他前后翻转察看,终于在簪头缀了朵红绫花的地方找到一条接合线,前后一拉,簪身与绫花居然分了家;再仔细一瞧,簪身中竟是中空的,里头好象卷了一样东西。

  楚樵将簪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个细细小小的纸卷儿,他急忙摊开,上头仅有几个字--

  立待月援助之,请安心等侯!

  「立待月」约指每月十七,而明日就是十七夜了!看来,虔婆必是受人指使,可她是受命于何人呢?靖王爷?尹织造?抑或仇英在故布迷阵?

  楚樵假设着,期望的自然是前两者,在此杌陧不安的时刻,他最想做的无非是将仇英与巴锴绳之于法;心里悬着的,则是三格格受仇英几番屈辱的不舍。

  ******

  数不清石室的门是第几度打开了。

  仇英和巴锴如此频繁的骚扰,也无怪乎被囚入石室才两天的花绮便感觉度日如年,忧心仇英和巴锴会再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她和楚樵。

  她的耽忧也不无道理,仇英与巴锴这对贼男女,不仅臭味相投,连凌虐人的那股变态劲儿都神似。他们本性好讽刺,却禁不起别人三言两语的嘲弄;他们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教人不胜其扰。

  或许巴锴和仇英希望瞧见的,也正是楚樵与她其中一人,或者两人完全崩溃吧!

  楚樵和花绮被迫成就夫妻事实的翌夜,亦即十七月夜,仇英又无缘无故来找碴了。

  那时,楚樵与花绮正依依而立,他以手指代替篦子,轻轻顺着花绮的缕缕青丝。

  「瞧你俩,恩爱得活像神仙美眷,可真教人羡煞。」仇英手扠腰,一步一扭的逼近他们。「可惜啊!只是一种假象,说穿了,你俩也不过是对苟且男女。」

  「苟且男女总比狗男女强多了,不是吗?」顿住手边的动作,楚樵直指巴锴与仇英。

  有人一句话会说得人发笑?也有人一句话会说得人跳脚,楚樵正是那种有本事教人跳脚的人。

  仇英因他的含沙射影的讽刺而老羞成怒了起来。「楚樵,我看你大概是少吃了我仇英一顿鞭子而皮痒难忍了事吧?今日若不抽得你皮开肉绽、俯首告饶,我仇英便不叫『铁鞭罗剎』!」

  说罢,她抽起绕在肩胁的鞭子,如蛇吐信般地抽往楚樵的方向。她摆明了是要先来个下马威。

  楚樵直觉将花绮推得远远的,另一瞬间,他前胸后背俱已吃上好几条鞭痕,可他却更挺直背脊,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仇英冷笑。「我楚天漠水里来,火里去的行走江湖多年,妳这几鞭我会看在眼里吗?」

  「你莫不是要我把你千刀万刚吧?」

  「妳敢吗?」也许是已然倦于再与这班贼人玩这类一面倒的游戏,楚樵故意激着仇英。

  「咱们连格格都敢动,你不过是区区一个捕头,咱们有何不敢的?」这回是巴锴抽出预藏在靴里的匕首在楚樵的喉间压出一道血痕。

  眼看巴锴更用力的压着楚樵的喉管,花绮忍不住心急的徒手格开匕首护在楚樵的胸前,不顾自己的虎口被刀刀划出了一道淋漓血痕。「不!以大清格格的身分,我勒令你俩不准再动他一根寒毛!」

  「哎哟,勒令耶!格格就是格格,唬弄人的气势果然不同凡响,可格格说的话,对我巴锴而言,不过就是响屁一个。」巴锴十分不敬的回答,接着,更不敬的对花绮毛手毛脚起来。「既然妳不让咱动楚樵一根寒毛,那咱就先动妳一根寒毛如何?」

  巴锴伸手要抓花绮的柔荑,一脸的猥亵表情。

  楚樵一时间气急攻心,手一挥便是狠狠一掌,原想忍耐到救兵到来,可现下,他不出手不行了,打死他他都无法眼睁睁的看花绮遭巴锴的蹂躏,可没想到他才一出手,便有两个壮汉上前来制住他。

  这一掌果真厉害,打得巴锴跌到墙脚去,昏沉挣扎了好半天还爬不起来。

  仇英瞇着眼啐他一口,「酒囊饭袋!」说完,她又是一鞭抽来,但这次不长眼的鞭子却是落在花绮身上。

  如同楚樵那般,花绮也被一名壮汉箝制着,那壮汉如老鹰抓小鸡般的箍住她,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最最可恨的是仇英,她不断朝花绮单薄的背甩下一鞭又一鞭,不但扯裂了她素色的单衣,还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烙下鲜红的鞭痕。  花绮拱着背脊,身躯紧绷且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交。

  已经是第几鞭了?疼痛让花绮的眼前起了迷雾,身子不觉往下滑。

  「如何啊?姓楚的,这是教你看清我仇英的手段。我可不怕制不了你,因为我手中握有对付你的王牌,你挚爱的女人--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绮。」仇英现出得意的嘴脸。

  看见花绮受到伤害,楚樵现下的样子似乎也距离发狂不算太远了,即使手脚都被制住,他依旧目皆欲裂的戮力挣扎。

  「放开她!不,妳搞错了,我不爱她,半点儿都不爱她。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你们不该如此待她……」他声嘶力竭的吼着,气急攻心的狺吠。

  皮鞭再度甩出,这次的力道更大!

  天哪!援兵在哪里?待望月早已高挂小窗外。

  「我不爱她,一丁点儿也不爱!放开她。」

  也不晓得楚樵究竟强调那句话多少次了,它们似乎随着仇英的每一鞭烙入花绮的背与心!

  一丁点都不爱……这是他的真心话吗?她昏沉沉的想着,白色迷雾变成黑色迷雾,且愈罩愈浓了……泪水难以控制的模糊了一切。

  「有点良心,仇英,妳的目的达成了,三格格已不是黄花闺女,也可能已经怀了我的孽种,如妳所愿,妳毁了我俩,妳怎么还能如此对待她?」楚樵声音梗塞,可他却不自知。

  皮鞭再落!花绮的肉体己濒临麻木了,或许待会儿就不会有感觉了吧!可是,石室怎么愈来愈暗了呢?不是还点着烛火吗?

  她勉强自己聆听四周的声音,有厮杀声、尖叫声,以及闪来闪去的刀光剑影,那些声音是真实存在,抑或出自她的想象?

  楚樵愤怒的嘶吼与仇英恐惧的尖叫同时传来,她感觉到抓着她的人松开她,教她如一摊烂泥般无法自己的往下溜。她跪坐在腿上,徒劳的想撑住自己。

  「花绮--三格格?!」

  是天漠的声音,那个方才一直强调「一丁点都不爱」的声音……

  花绮努力想张开眼瞧他,可太难了,她的脑袋里似有千金重,脖子却像镂了空似的,好比柔弱的花梗,只要稍加施力就会折断。

  也无所谓了……反正烛灭了,雾也更浓了,黑暗让她再也瞧不清任何东西,唯一重要的是……她累了,也倦了,想要休息了……

  终于,如断弦般,她「喀」的一声向前栽倒,让黑暗的迷雾吞噬了她!

  ******

  翠屏障,鸳鸯交椅,就差喜幛与红烛。

  花绮睁大明眸,一一梭巡这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地方,然后,她的目光衔接到楚阿奶温柔的眸子。

  「阿奶--」她喉头干涩,发出的声音感觉像极了呻吟。

  「丫头--不、不!是三格格,妳醒来了哟!」楚阿奶急忙走到床沿边,喜孜孜的喃道:「妳醒了!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喔!妳昏迷了三天,樵儿可是心急如焚哪!」

  「我昏迷了三天?」她困惑着,但突然间,一切的记忆又如排山倒海般的席卷而来。

  天漠、马迹山、仇英、巴锴、石室,以及……鞭刑!她的眼神倏地变得幽暗。

  「感觉如何?三格格。」楚阿奶人虽老,却也观察入微,老人家极心疼她所受到的非人折磨。

  「还好。」她低喃。「天漠呢?这屋子是--」

  「这是樵儿……的房间,他抱妳回来时,坚持要妳住进这房里。」楚阿奶解释。

  「阿奶,那……天漠呢?」她微窘的问。

  「我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的心跳也因此而顿了一下,只见楚樵正大步跨进房里,看来十分健康、无恙,且……冷淡。

  见楚樵来了,楚阿奶马上十分知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待阿奶出门去,他这才揭去淡漠的面具,走近床沿,殷切地俯视着她。「妳还好吗?」

  她摇摇头。「事实上,不好,我……怕极了。」

  「可我记得,当仇英鞭打妳时,妳哼都没哼一声。」他微扬着嘴角说。

  「我才不想看她踌躇满志的嘴脸呢!既然知道她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那我又何必出声教咱们狼狈、教她得意呢?」花绮的外表虽柔弱,可行事谈吐却都带豪气。

  「无怪乎闇达查锦要说妳是靖王府四位格格中最有巾帼气概的一位,若生在乱世,妳定是另一个击鼓助夫的梁红玉。」

  闻言,花绮因楚樵话里的亲昵意味而脸红,之后才想起楚樵此话有语病。「闇达查锦?他怎会同你提起我?」

  「说起来,咱们此次顺利脱困,可全是闇达的功劳。」

  「嗄?!」花绮变得目瞪口呆。

  「闇达说,妳上马迹山那日一早,他正巧打王爷的房里出来,见妳匆匆忙忙的转身。他看妳形迹惶惶,便一路跟踪妳到太湖畔,这才明白妳可能是偷听到王爷同妳两位姊夫的谈话,并傻里傻气的打算单枪匹马上马迹山救人。」拉了一张圆凳坐下,他看着她的眼中有着苛责与柔情兼备的神采。

  「因为他知道若当下出面阻挠,定会遭妳反对,于是,闇达便遣人快马传书回织造署,并找来一票他在江南结识的英雄豪杰,大伙共同策画待望月那夜潜入贼窟,杀仇英、巴锴那批贼人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连帮妳验身那名虔婆,都是闇达安排进贼窟传信的。」

  「是吗?」花绮又有疑惑了。「听你言下之意,好象早晓得闇达打算营救咱们,可你根本没见过虔婆,更甭说她怎么传信给你了。」

  楚樵浅浅的一笑。「记不记得虔婆帮妳簪上的那支簪子?」

  「呀!原来簪子里另有玄机呀!」花绮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可还有人使性子硬是把簪子往墙角丢。」楚樵揶揄她,但那日晦涩的记忆又让两人同时安静了半晌。

  「真该感谢闇达,救我及时脱离仇英的魔掌。」她先拋下那段不堪的回忆,换了一个卧姿,背上那阵热辣辣的痛却令她瑟缩了一下。

  「疼吗?」他不太热中的问。

  「疼。」她坦言。「背后的伤--糟吗?」

  「大夫说这几日会觉不太舒服,但不至于留下永久的痕迹。」

  她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闇达呢?我想好好的谢谢他。」

  「他已然先回织造署向王爷禀报事情的经过。」

  听他这么一说,花绮的心里不禁涌入一种浓重的悒郁与怅惘。一切都没改变,纵使他俩曾一同经历了那么些休戚与共、性命交关的凶险,纵使两人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可他依旧只想着将她送回家人身边,全然不懂他才是她想倚靠终生的亲人。

  然她又能怪谁呢?是她自愿入马迹山的,在贼窟里所发生的许多事,又全是身下由己,她如何能责怪他?

  思及此,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她既无权求,亦无权留啊!于是,她最高明的招数,便是佯装毫无伤感、故作豁达。

  「那仇英和巴锴呢?」她强挤出个笑问道。

  「仇英当场就被逮着了,可巴锴就狡猾得紧,又被他给逃走了。」

  「这巴锴,一定是邪魔恶怪来投胎的,咱们靖王府三姊妹,几乎全栽在他的手上。」花绮恨恨的道。

  「如今举国上下皆通令捉拿悬赏,想必他逃得过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楚樵安慰地道。

  「希望如此了。」她再度点头,又顿了一下,不知是否因为她仍有些困倦,总觉得两人今日的交谈有点奇怪,甚至有些言不及义。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只仇英擅自拿走的青玉镯取回来了吗?」

  「取回来了,就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青玉镯递到她眼前。

  忍着背部的疼痛,接过其中一只,先是察看有无损伤,继之微转玉镯,被其内蕴的温润光泽所吸引,直到意识到楚樵炽热的注视后,她才慌忙地将镯子递回,干笑道:「谢天谢地,这镯子几乎没有损伤。」

  但楚樵并没接过镯子。「妳坚持不收这两只镯子?」他继续以灼灼的目光烧炙她。

  花绮低头无语,只是盯着手里的镯子发呆,「我凭什么收?」良久候,她终于出声了。

  「妳已是我的人,只有妳配拥有它们。」

  「你敢说你这一生就只有我一个女子?」她蓦地仰头看他,眼底渗入一汪泪水。

  「天漠是曾有过其它女人,然而那不同--」

  「哪儿不同?在石室时,你同仇英指称我对你并无意义,不过是取悦你片刻的女子,你说……对我半点儿也……不爱,既然不爱,那这两只镯子又算什么?买身钱?」她头垂了下来,泪也同时坠落。

  「不!」他满是挫折的低喊。

  「不!我不收,既然你坚持不给情、不给爱、不许诺,那么,我便不希罕这两只镯子,我堂堂一个王室的格格,要我给!我可以给得心甘情愿,可我不卖。」她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可她纷飞的泪眼,却诚实的泄漏了她的哀伤。

  「三格格--」

  「不,别再多说,我累了!」她极快的制止他,怕再次听到那些会令自己伤心的话,而后极缓慢的趴身睡下。「今日,如此的谈话已足够,我无福再消受更多。」她无力的合上眼睛,睡意很快地再度袭来。「一场噩梦,就当它是场噩梦吧……」

  那只原本握在花绮手中的青玉镯无声的跌落在天青色的被缘,她花绮就这样被睡神召唤去了。

  楚樵拾起青玉镯,疲惫又蚀刻上他如刀凿出来的脸庞,令人依稀感觉到一股深沉且持续的寂寞与绝望。

  *********

  花绮极努力的在养伤,养的除了背伤,还有心伤。

  五、六日过去,背伤养得极好,可这心伤……就难说了。

  她已有好些天没见着楚樵,知道他是故意避着她。可矛盾的是,他会在夜里偷偷的来,她假寐着,而他以为她睡了,有一两回,她还偷听到他低声和楚阿奶在门外对话。

  「阿奶,三格格她……她好些了吧?」他的声音里有着他不习惯表现的柔软与迫切。

  「好、好!三格格的背伤在痊愈中,她复元得极好,倒是我这老太婆的耳膜,经你这照三餐的询问,怕要不了好久就得长茧了呢!」楚阿奶打趣道。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曾是自己少主人的男子,可这一刻,他却彷佛只是个因家变而为情所苦的大男孩,令她心中不禁窜起诸多的情绪--疼爱、感慨、责怪。「既然来了,何不去瞧瞧?三格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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