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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有事请留言 page 15 作者:靳絜

  餐后我陪他到故宫参观“毕卡索”展,然后去看了场电影。晚间我请他去“天辣子”吃麻辣火锅,我对自己的不怕辣已经很自豪了。没想到大表哥更厉害,他是怕不辣。

  大表哥很体贴,他坚持和我搭一辆计程车,绕路送我回到家后,他再搭原车回饭店。我领的五千块钱一毛也没用到,因为他也坚持不让我请客。

  谢谢他陪我度过这一天。

  我缓缓爬上楼,拿钥匙开了门,才要转动门把,冷不防身后冲出一个人推我进了屋里。

  我有一瞬的恐惧,但熟悉的味道立刻让我明白贸然闯出的人是高捷思。

  气冲冲往沙发上一坐,我怒视站在门边的他,看来他的怒气不比我少。

  “你吓了我一跳。”对视良久,我缓缓吐出一句。

  他朝我走近两步,没有说话。

  “我不想见到你。”我又说了一遍昨晚在电话里告诉过他的话。

  “我很担心你,一早我就来了。”他说着又朝我逼近一步。

  “我没事。”

  “我守在楼下,看见你出来了就一直跟在后头,直到现在。”

  “你一直跟踪我?”我震惊不已,忿忿迸出一句。“你真是个偷窥狂!”

  “偷窥狂?你说我是偷窥狂?”他跳坐到我身旁,双眼因极度忿怒而发红,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压抑,不使自己失控。

  “我说错了吗?你一直在偷窥我!”

  他的忿怒已转为气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品嘉,你好没良心。”

  像只斗败的公鸡,他垂首于我面前。

  “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却一直不告诉我你知道。一直骗我,一直在偷窥我。”我大喊着:“在你面前,我始终是赤裸裸的,你很享受这种感觉是吗?”

  “你说对了,我是很享受,我享受分享你心事的感觉,享受了解你的感觉,享受那种令我心中踏实的感觉。不错,你是赤裸裸的,赤裸裸在答录机面前,而不是在我面前。”他倏地抬头看着我说,沉痛的语气中道尽对我的失望。不待我反驳,他接了下去:

  “多可笑啊!我还不如一个答录机里的声音,你宁可把心事说给他听,也不愿跟我分享。爱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可以不要爱我,像他一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永远也不会爱我。”

  “你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我刚好就是他,刚好在超市里捡到你遗失的东西,刚好认出你的声音,刚好发现你就是那个误闯我答录机的女孩,刚好被你吸引,刚好就这样爱上你了,我有错吗?我才是那个无辜的人,才是那个生活被搅乱的人。”他苦笑了一声,接着道:“听了你两次留言之后,我竟鬼迷心窍地就把那个电话留给你,告知诸亲好友不要再打那个号码。很可笑是吗?你尽管笑我吧!”

  我笑自己。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的无知。我竟天真得以为答录机的主人长年在外,我的无知使我一直未能发现他常常学我说:“嗨,是我”,我的无知使我沉浸在被“朋友”关爱的假想中无法自拨。

  “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

  似乎知道我无意回答,他无力地住椅背上靠,视线已从我脸上移开,我不知道他现在正看着哪里。他又发出感叹。

  “当你告诉我你不想爱人时,我有多惶恐,你知道吗?当你告诉他你想我时,我有多兴奋,你知道吗?你早就告诉他说你爱我,却忍心不对苦苦哀求的我说;你吃何淑敏的醋,我也是从答录机理得知的。你对答录机掏心掏肺,却从不与我谈心,天知道我多想把那个电话停掉,让你对他死心。舍不得你顿失所依,我只好继续吃答录机的醋,期待有一天你会舍他就我,对我倾吐心事。看来这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你始终不肯把心交给我。等不到你的真心,我只好一直为你保留那个电话答录机,为你继续人格分裂。”

  “继续偷我的心。”

  “公平一点,品嘉,是你先偷了我的心。”

  “你可以早早退掉那个电话,把线剪了。”

  他的眼睛又冒火了。“我那么做我们就不会相爱了吗?”

  “我不知道。”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另一种答案。

  “我回去了,如果你什么也不想要,我尽量不打扰你就是。不过请你认清一点,你的答录机朋友已经不存在了。”

  他走了。

  爱情果然随时可以消失于无形,一如他的背影。

  尾声

  刘和阿娉结束婚假回公司上班了,公主和他们交接,不久后也开始请婚假。

  这其间我又当了一次伴娘。

  我有一股冲动想辞职。几番斟酌之下,我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时冲动的结果往往得不偿失,工作就是饭碗,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前的彭泽令,也是五斗米之俸。

  既然没有辞职,我也不必搬家,不必换电话号码。

  我试着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最初的简单,愈努力却愈失败。尽管我和高捷思之间只剩下偶尔的擦肩而过,我也一样失败。

  他不再打扰我,却无法让我生活得简单。

  我开始喜欢人群,人愈多愈好。对所有下班后的邀请、聚会都不缺席。我捕捉身边每个谈话的音浪,却不知所云。我会不时的微笑、点头,表情和他们一模一样,没有人看得出我心不在焉;在人群中,我可以暂时遗忘自己。

  每天一早醒来,我就对着镜子说:“今天我会很愉快,一切顺利。”

  仿佛施咒一般,当忙碌的一天结束时,我离开人群返家的那一刻,咒语便解除了。

  镜子里的人会赏我一顿耻笑。

  周末我就去烹饪教室上课,一次学一道菜,回家后马上如法炮制一遍以便加深印象。

  星期日我会睡到中午,然后上街逛到深夜才返家。

  一年容易又隆冬。农历新年倒令我十分开心。倒不是因为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而是因为我可以暂停之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回高雄老家休养生息。

  然而,返乡途中我又感茫然不知所措。原因无它,我记起高捷思在我家作客的那晚,家人苦苦追问我和他的关系,态度之认真令我心有余悸,这几天年假,怕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果不其然,连左邻左舍,也就是我的亲戚们,一看见我就问上次来我家那个男的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告诉大家,还请大家告诉大家,他是我的上司,因为到高雄来洽公,顺便上我家作客,顺便,只是顺便。

  别人信了没,我不知道。但我妈不信,我哥也一样。

  “你跟人家吵架了,是不是?”我妈边准备年夜饭边问,她把孙子背在背上,动作依然俐落。

  “没啦!”

  “要不然你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妈不是就不是,没吵架啦!你不要乱讲,会被人家笑的。”

  “我目无青瞑,看得出来啦!”

  “妈,你是看得出什么啦?你别忘记了,他离过婚。”

  “离过婚哪有要紧?那也不一定是伊的不对,说不定是伊太太不好,有没有小孩卡要紧。你后来不是有跟我讲过,讲伊无小孩?”

  “对啦!”

  “无小孩事情就卡简单了嘛!”

  “妈,哥和嫂何时会回来?”我妈真是个老顽固,我只得改变话题。

  “我叫他们六点收店。”

  “噢,妈,这猪肚烂了没?”

  她凑到炉边拿筷子试了试。

  “再煮一下好了。伊甘有回去美国过年?”我妈又把话题拉回,她竟连他家人住在美国都知道。

  “我不知啦!”

  “你呵,实在有够无情,人家对你就不错,你都不会关心人家一下吗?伊一个人住台北,没亲没戚的,过年你要叫伊去哪里过?”

  瞧她把高捷思说得多可怜,没亲没戚?才怪!他阿姨就住在新竹。不过我不能告诉我妈这个,不能让她知道我去见过他阿姨。

  “就算没亲戚也还有朋友,他可以去朋友家过年嘛!再怎么也轮不到我请他回来过年,会被人说闲话的。妈,你何时变得这呢开化,竟然有这款想法,有够奇怪。”

  “没啦!”妈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才稍稍改口。“上次我去台北,伊有请咱吃饭,搁送我去车站,这次你若是请伊来咱家过年,算是还伊一个人情嘛!”

  “他已经在咱家吃过一顿饭了,不对,是两顿饭。妈,别说这些了,马上就吃年夜饭了,还说这些没有用的事干嘛!说不定人家早就回美国度假去了。”我把炉上的火关掉,猪肚应该够烂了。接着我把刚才切剥好的花椰菜泡在水里。

  “阿嘉,”我妈忽然慎重地喊我,看我的眼神有着少见的严肃。“上礼拜伊又搁来咱家一次,跟我和你哥哥讲了很多话。”

  代志大条了,我听得出来。“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伊来问我答不答应让你嫁给伊啦!”

  高捷思包藏祸心。他虽不再打扰我,却远道来我家打扰我妈,大搞越级报告。

  “你有没有被他吓到?”

  “伊跟我没讲多久就提这件事情,我当然感觉有一点奇怪,不过后来伊又搁解释很多给我听,我就听懂了。”

  听懂了?是啊,难怪我妈的国语发音进步不少,而高捷思现在可能讲台语也会通。

  我不确定妈对我和高捷思之间的事到底懂多少,又不想不打自招,于是决定听她继续住下说。“还有吗?”

  “你先跟我讲,你有爱伊无?”妈想先求证这件事,而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心中早有答案。

  我看了看她,什么也不肯说。

  “明明就爱人家,还要捉弄人家。”她挖苦我,态度明显地一边倒,倒向高捷思。

  “我哪有捉弄他?”我否认后面那一句,是他捉弄我才对,一直都是。

  “阿嘉,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把握。我是不知你在考虑什么,但是我看伊人不错,也看得出来伊很爱你,伊讲你不想要嫁人,害伊很烦恼。”

  “嫁人有什么好?烦恼一世人,像你这样。”我说。

  “像我按怎?我哪有什么烦恼,我现在日子很好过啦!若是讲还有什么烦恼,就是还未将你嫁出去,你就是我的烦恼啦!知无?”

  “将我嫁出去,换我去烦恼,你就免烦恼了,对吗?”我说得大逆不道。

  “你实在有够番呢!”妈好像生气了。“不嫁给伊,你就不会烦恼了吗?死鸭子硬嘴皮,我看你现在没有多好过,就算真正不嫁,你这世人也不快活。”

  大年夜,我妈诅咒我,我敢怒不敢言。

  “怎样,没话通讲了是不是?伊说你被身边一些同学跟朋友的遭遇吓得不敢结婚,有影无?我跟你说啦!世间夫妻百百款,虽然说现代人的观念跟我那个时代的人不同,也是有很多人恩恩爱爱过一世人。咱家也没做什么失德的事情,天公伯仔会保庇你的。”

  “爸那么早就过世了,要怎么说?天公伯仔为何不保庇你?”

  “生死有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代志。”妈叹声气,又对我说:“难道你要天公伯跟你保证你可以活到几岁?”

  “没啦!”

  “这样就对了呀!要不然你是在考虑啥?”

  “都几点了,哥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随口问着。我妈已经准备好拜祖先要用的东西,正把它们放在篮子里,哥和嫂一回来,我们就要到祠堂去。

  “时间还没到啦!”妈答我一声,又道:“你别跟我说往别处去,先跟我讲你要不要嫁给人家?”她抬头瞄我一眼。“我是先跟你讲哦!像伊这款女婿,我有甲意啦!”

  “你已经答应他了是不是?”问这句话时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说等你点头,你们就可以订婚。”

  “妈,你怎么可以替我答应他呢?”

  “我哪有答应伊啦?我说要等你点头呀!假使你若不想嫁伊,你就不要点头嘛!等年过完,我再拜托阿青婶仔帮你介绍别的对象好了。”

  “不要啦!”

  “不要哦?不要你就点头啦!”妈把我当鱼,用盐腌了。咸鱼很难翻身。“去打个电话看你哥哥他们收店了没,叫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咱去祠堂内拜过祖先就可以回来吃年饭,高捷思讲伊七、八点就会到。”

  “妈,你说什么?什么七、八点会到?”我才踏出厨房门,立刻因我妈的话折返。

  “我叫伊来咱家过年啦!”她老人家回答得脸不红、气不喘。我被她出卖了,她主导了刚才那一番对话。

  我不得不佩服她,纯朴忠厚、温柔善良的乡下妇女也有精明的一面,姜是老的辣,辣得我全身血液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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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嫂嫂回来了,一家人到祠堂拜祭祖先,再度返回家门时,高捷思的车已停在我家门口。

  看见我们,他下了车。

  “嗨,是我。”

  他说了一句让我想哭的话,我越过他,冲进屋里。他们在我背后互相寒暄。

  厨房里还有事可忙,因此我不必招呼他,他是我妈的客人,不是我的。

  嫂嫂把冷盘端了出去,我还要炒几个菜,年菜才算大功告成。妈没有留在厨房里,也许跟高捷思在聊天吧!她现在是双声带。

  “今晚这顿菜大部分都是阿嘉料理的,她现在很会煮菜了。”

  妈一上桌就开始老王卖瓜,夸赞我的厨艺,像是在推销一个经过改良的新产品,对象自然是高捷思。

  他只是笑笑,没有跟着吹捧。我猜他一定很不以为然。

  妈拿出她亲手酿的红露酒招待客人,客人赞叹之余,还不忘请教她酿这种酒的秘诀。一向拙于言辞的妈妈竟也侃侃而谈,对客人已不复见昔日的戒慎恐惧、临深履薄。嫂嫂也一样,偶尔还会主动插上一两句;哥哥更像是难得遇到个谈话对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发现哥哥其实很有辩才,可以去帮人家助选。

  他们像一家人。

  我边吃着炒米粉,边逗弄一旁学步车里的儿,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不会欺负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不能再喝了,等一下还要开车呢!”

  高捷思一句话让我心中燃起一线生机,吃完饭他就走了,我即将解脱。

  “这里到饭店又没多远,不是开长途的,不要紧啦!这个酒不算太烈。”哥说。

  到饭店?这么说他今晚不回台北了。

  “最多是你今晚住我家,后面还有好几个房间,不怕没地方睡。”哥肯定已经醉了,说这么不得体的话。

  “我不方便住你家。”幸好高捷思尚知进退。

  “对啦!”妈附和着,总算恢复正常。

  我一直踩住儿的学步车,大概是被我喂饱了,他已经不耐烦继续待在我面前,又想驾着车横冲直撞,于是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立刻将他抱出学步车。

  “不用抱啦!让他哭一下没关系。”嫂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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