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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捕手 page 12 作者:井洁

  我只有趁他们不注意的刹那,偷偷夹给麦田,麦田似乎也格外体谅我,专夹些清淡的食物或青菜给我。

  小弟似乎把一切看在眼里,拚命瞅着我笑,不时对我挤弄顽皮的鬼脸。

  终于一顿饭在夹来夹去、挤眉弄眼之下吃完了。

  临走之前,他母亲把我叫到房里,拿出一个翠玉做成的手环要我带上。

  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上回你给我那串珍珠项练,我还没有谢你,怎么好意思现在又收你东西?”

  “上回那个是重濂说弄丢你的珍珠耳环要赔你的,叫我一起去选,这个是我要给你的,不一样,收起来啦!可以保平安!”她国台语夹杂着亲切地对我说。

  她亲自帮我带在手上,我除了说谢谢,不好再说回绝她的话。

  从我泼她咖啡起到现在,一直都觉得她是个极善良的妇人,内心觉得对她又是歉意又是感谢的,除了一再说谢谢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去的途中,我不断把玩着带在手上的玉环,想到那串珍珠项练是麦田送的,心里泛着幸福的涟漪!

  “你盯着我笑什么?”麦田开着车子,一边问我。

  我仍然不改脸上的笑意。“不告诉你!”麦田转过头也盯着我,却听到父亲在后头说:“小心开车!”

  我“噗哧”一声,取笑麦田。

  回到家以后,已经不早了,不过连早睡的父亲也有守夜的习惯,他和麦田下着围棋,我则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看他们下棋。

  看着麦田不着痕迹放水给父亲的镇定模样,实在很好笑,我每次都在他刻意放水的时候,对他挤眉弄眼,而他丝毫不受我的影响。

  凌晨十二时,屋外的鞭炮声不断,父亲这盘下完就决定收手了。反正父亲是那种拥有地震、打雷,任何噪音也不会惊醒的体质。这点鞭炮声也不会阻扰到他的睡眠。

  “你要不要也睡了?”等一阵鞭炮声响过后,麦田对着正看向窗外的我说。

  我摇摇头,心里虽然感到很平和,但是难保睡去了以后不会再作恶梦。

  “你先睡吧!”我说。

  他倒了一点波本独自喝了起来。“我如果先睡,又不知道你会搞到几点才睡了。”

  喝完了酒以后,他坚持拉着我进房,鞭炮声又突然响起。“现在就算想睡也很难。”我说。“而且我一点也没有睡意!”

  ”躺着休息一下也好。”麦田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说。

  我摇摇头,躺着看天花板发呆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宁愿站着走动走动。

  “你先睡吧!”我说。

  “我想到了,我可以帮你按摩,帮助你入睡!”麦田坐起来说。

  “不要!你先睡,不用理会我!”我摇摇头,想走出去。

  “很舒服的。来嘛!试试看!”他一再央求我。

  最后,我当然屈服了,因为心想如果可以入睡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被人按摩也顶舒服的。

  果然一阵酥麻的感觉袭来,不仅肌肉放松,连精神也跟着放松。

  全身上下好像坐拥在云端一样,不到片刻,我就缓缓地睡着了。

  原以为如此安详地睡着了以后,就可以获得完全的宁静,但一到夜半,我又开始作着那重复的恶梦。

  梦到躲在角落哭泣的时候,被麦田轻轻摇醒。感觉他紧紧拥着我,感觉他身上温暖的气息,感觉自己眼角的泪水,渗进他白色棉质的睡衣里,我心里平静不少。

  “你作恶梦了。”他说,他轻拂我的长发。“梦到不好的事?”

  “嗯!”我依赖在他怀里,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说出来会比较好受!”

  “记得我和你说过有关我母亲的事吗?我说谎了。”我对着他的胸膛缓缓地说。

  “然后?”他等着我的下文。

  “我是第一个发现她死去的人,自杀死的,白色的棉被里藏了好多血。”我平静地道出往事。

  “你内心的恐惧是什么?”他似乎十分了解我的不安。

  “我爱她。而她却不爱我。”我诚实地对他说。

  “也许她爱你的。”他安慰我。

  “也许吧!”

  “试着想她是爱你的,好吗?”他经抚我的背。

  然而,试着这么想并没有帮助我入眠,反而是麦田温柔轻拂我的背与发,使我逐渐安稳地睡去。

  年初四,父亲南下。

  每次送走父亲的心情都一样难过,回来的途中,经过医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

  回来以后,一整天都在责怪自己逃避现实。第二天,终于鼓起勇气到医院检查。

  检查的结果必须到下午才知晓,于是,我在市区逛了一圈,选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就坐在窗前仍能享受冬阳照进来的桌边。

  点了简餐,原本想点咖啡的,但在考量之下改成果汁。翻阅一本店里的音乐杂志,却意外看到Cen的消息。

  某摇滚乐团为女歌手玛丽安伴奏,此乐团团长创作的一首抒情歌曲,经由玛丽安如天使般清籁歌喉的诠译,如今已窜升至本周排行榜的冠军,期望在下周还能保有佳绩。

  杂志上这么写者,旁边附一张乐团的照片,而Cen只有一小片介面的画面。轻易认出的是他勾魂的笑容与阿波罗雕像般直的鼻梁。

  他的眼睛没有直视镜头,我无法真切知道他的表情。

  一边吃着简餐,一边随意翻着杂志,看到上面一则广告,有关收购Beatles所有专辑的折价办法。仔细研究以后,办法不外是连续订阅此杂志六期,或是至相关连锁唱片行购买五块CD。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促销施出的惯常伎俩,然而,我仍对此心动不已。

  和医生约定的时间到了,果汁和简餐都没有吃完就走出咖啡厅。

  到达医院,又闻到惯常的药水味,内心的忐忑不安有增无减。

  我相信我是带着苍白的面容等候着医生,就像站在被告席等候着法官宣布是否有罪一样,但我还是尽量让容颜保持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位慈祥留有白胡子的医生走了进来。“很紧张的样子喔!”

  我露出虚弱的笑容。

  “恭喜你!你怀孕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内心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显得十分无措。

  医生说着安慰我的话,不外是头一胎总是会格外紧张,好好保养身体,期待孩子出生是很美妙的事之类的话。

  我走出医院,冬天的阳光十分耀眼的洒在我身上,无可否认,我内心是喜悦多于担忧,有一个孩子在我体内成长,听起来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虽然现在身体的变化是如此微细,从扁平的肚子里,根本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

  走过自由路,我停在站牌下等候公车,心里想着不知道麦田的反应会是什么。

  心里正在猜想的时候,却如此灵验地听到有人叫着麦田的名字。

  起先以为是错觉,仔细寻找以后,瞥见麦田从对街横过马路,即使是他们距离我六十公尺,我仍可从背面知道挽着麦田手臂的女子是卓秋华,他们朝着背对我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也许是又搬回自己的房间,独自入眠,独自作恶梦醒来;也许是缺少咖啡和麦田的香烟的藉慰,这些日子,我变得比往常更加郁郁寡欢。

  连续好几天避着麦田,一个人坐着公车到不知名的小镇闲逛。这样的生活过累了以后,反而麦田躲得不知踪影,我一个人留在公寓里,好几天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子,两个人极有默契玩着躲迷藏。

  杜象的文章在郁闷的心情下完成,和杨教授约好午后三点见面。由于好几天没有出门,感觉好像第一次出门一样。

  新的学期开始,三月的校园,阳光恣意洒下,经过湖边,湖水柔和荡漾,呈现一片表绿树林的倒影。

  文学院从旧校址搬到新建筑里,建筑物就在湖对岸的马路边,很高、颜色很沉醉的一栋建筑物,只有在水里的倒影是美丽的。

  见了杨教授,他说我瘦了。“打起精神来嘛!年轻人。”

  不知不觉地也感染了他精力充沛的精神,和他热烈讨论起除了画家以外的其他超现实主义大师。

  我想节录一段布续尔的自传,但是自传早有人翻译,他建议我选择布荷东的宣言。

  和他谈完话,心情振奋不少。沿着湖边往回走,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告诉麦田自己的想法,不能永远这么躲避下去。

  回到公寓大楼,坐上电梯接了七楼的按键,随着指数的爬升,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有幸福的感觉。

  出了电梯,我低着头在皮包里找钥匙,根本没看到站在门前的人。

  “井洁!”

  是Cen!我惊讶地大眼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对着他微笑。

  “猜的!想你不在原来的地方,大概就在这家伙这里吧!”他露出迷人的笑容。“你好吗?”

  我点点头。“进来坐!”

  “是来告别的。”他直视我的双眼。“下午要去巴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他没有露出任何哀伤的表情。于是我也没有。

  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

  “你知道吗?巴黎香榭大道上立了一座新的凯旋门,我想去看看。”

  “过来。”我对他张开我的双臂,我只想再次拥抱着他,感觉彼此相偎的温热气息,即使是最后一次也罢!

  “那么再见了。”Cen最后对我说。

  望着他的背影,我与我的过往道别。

  我心里仍然盘据着Cen的影子,掏了半天皮包,还找不出钥匙。糟糕!不会是忘了带吧!

  我把皮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摊在地上,梳子、零钱袋、手表、笔、稿纸、面纸……就是没有钥匙。

  我—一把它们收回去,突然一条手臂横过我的头顶。

  我抬起头来,发觉是麦田,不好意思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进去。

  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对我生着气,原本想对他说的话也无从说起。

  这些天来,我们从来没有面对面相视过。“麦田!”我鼓起勇气叫他。

  他只侧过头看我,没有停下脱鞋的动作。

  “我有话对你说。”我直视他冷漠的双眼。

  “现在才说,不会觉得太晚了吗?”他站直身,凝视着我。

  “我……”我低下头想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打断我的话。

  “你知道了?”我没有想到他原来已知道我爱上他了,那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表示?

  “我应该也是父亲候选人之一吧!”他接着这么说。

  “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不会忘了那一夜的事吧?”他轻蔑地看着我。

  我从他只字片语中,了解他指的是我怀孕的事。然而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何在。

  “也许你早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是我、还是刚才那个男子,也许是林寅正也说不定。谁都有可能,你只是想愚弄我们,对吗?”

  我无法置信他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瞪大着双眼无辜地看着他,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你没有资格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他对我大吼。

  我因他的吼声战栗了一下,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争辩也不想逃避。

  他捉住我的手腕,完全丧失理智。"你说,是谁?”

  我想挣脱他的箝制,他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话,要求离婚是不可能的,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吧!”他残酷地笑着对我说。

  我感觉眼泪悄悄滑落下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以食指抬起我的脸,蹙着眉头瞅着我,冰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我没有抵抗。

  "下贱!"他猛然放开我,夺门而出。

  他又误会我了,而我甚至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仔细想想他那么生气的样子,也许是非常在意孩子的表现呢!

  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电话却响了。接起来一听声音,轻易认出对方是卓秋华。

  “重濂在吗?"。

  "刚出去了。"

  "喔!那么……"她停顿了一下。"听他说你怀孕了?”

  我没有回答。

  “他似乎非常苦恼呢!这点你应该也知道吧!重濂是很肯负责的人,即使委屈自己受到束缚,即使孩子不是他的,他还是不会抛弃孩子的。"

  "他的心情你似乎都很明了!"我有点想挖苦她。

  她柔媚的声音依然不改。"我们只不过是互吐心声而已,我只想提醒你,没别的用意。"

  我挂下电话,没有办法继续忍受彼此猜疑对方的日子,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麦田的心意!

  害怕失去麦田的心,比失去麦田的日子更难熬,即使这么乐观的想法,我的心情也没有获得任何放松。

  第十章

  麦田夺门而出的那一夜,我等候他一直等到天明。

  他没有出现,这在平常也是常有的事,我心里只有难过,没有感到任何异状。

  接连三、四天,他都没有回来,我心想大概又避着我不想见吧!

  接到他同事的电话,我才开始慌张了起来。他说麦田前几天约好一起讨论新计划案,但爽约了。

  建筑师和麦田的老板也都先后打电话来,有突发的急事找他。

  “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这么对他说。

  “真的不知道吗"他们都会无法相信又追问我一句。

  “真的不知道。"我又重复一句。

  “喔!"似乎十分不相信,既怀疑我说谎,又隐约察觉我和麦田的婚姻有危机的口气,就这么"喔"了一声,挂电话。

  真正觉得事太严重,是麦田母亲打来电话以后,大概是麦田的同事打电话问她麦田的下落,她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吵架了。"我只好这么说。

  "怎么会这样?放下工作和老婆跑得不见人影,真是死硬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他回来我会教训他的。"麦田的母亲国台语夹杂着,很善良地对我说。

  过了一个礼拜以后,仍没有麦田的踪影,连父亲也打电话来,说了半小时有关夫妻相处之道,互敬互爱、相敬如宾之类的话。

  麦田谁也没有联络,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有兴起打电话给卓秋华的念头,但还没有付诸行动,她反而打电话来问我麦田的下落。

  曾经夸张地联想他们也许私奔了,如今觉得自己实在荒谬得可笑,心里却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四月,麦田离去将近一个月。春天明显的来临,卧房里杜象的画已经换下,我把拼好的《维纳斯诞生》表框,挂在原来挂杜象的画的地方。

  发觉生活真的应验了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害怕失去麦田的心比失去麦田的日子更难熬。

  夜晚不再作恶梦了,而我依然想他,好像想一个正在作战的丈夫,随时有他不再回来的心里准备。

  孩子很好,每个礼拜去看医生时,他都笑笑地对我说。

  小弟似乎从父亲那里得知消息,突然有一天来找我,说是要带我去东海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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