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这些天一下朝就不见人影,到哪儿去了?」
「除了衣府,还能去哪里?」夏煜没好气地说。
一向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他,也会在感情上踢到铁板,李浩笑得很开心。
「没见到你妻子了吗?」
如果耐心是一种美德,这些天他培养的美德,已经可以登入圣人之列了。
夏煜撇着嘴,用沉默代替回答。
「嘿!」李浩调侃道:「轮你吃鳖啦?想不到我们诒硕亲王也会有这一天!」
夏煜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 * *
他天天到衣府报到,却怎么也见不到上云一面。等待的心情随着上云病情的稳定,由心急如焚的坐立不安,转为焦躁难耐的殷切期待。
他渴望见她一面。
「小姐,王爷今天又来了。」小彩朝对着窗外发呆的上云说道。
「嗯!」上云面无表情。
「小姐,你一辈子都不见他吗?」
这一个月来,夏煜每天在大厅枯坐到半夜才走。对任何东西一向予取予求的他,竟熬得住罗平郡王夫妇的冷淡与奚落,不为别的,只求能见到他的妻子。
起初衣家的人全把他当仇人对待,连家丁也不给他好脸色,谁教他要亏待二小姐。
可是日子一久,他饱受折磨的深情和痴心都看在大夥眼里,大家对他的态度渐渐软化了。
最先看不下去的是罗平郡王,因为他深知夏煜的个性。他肯为云儿抛弃所有的尊严,肯如此放下身段,连他的自尊都可以不要,可见他爱云儿是爱到疯狂了。
后来,连老王妃也看不下去了。
* * *
「娘!」上云呼唤着。
当她看到跟在老王妃身后的夏煜,突然身子一僵,闭上了嘴。
她无语凝视他,看到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头五味杂陈地翻搅着。
他瘦了!但是俊逸不凡的颀长身影风采依旧。她听到心底重重的喟叹声,不愿承认他的出现仍然深深影响她。
一见到上云,夏煜想立即冲上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永远不放开手,可是他不敢放肆。
他们四目相接,他用眼神诉说他的歉意,他深深感到的愧疚。
他浓稠的哀伤,侵入了她的心坎里。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老王妃和小彩已经悄悄退下。
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她仿佛再次成为一个无所遁形的猎物,可以任由他宰割。
她心一惊,垂下眼帘,用乔装的冷漠将自己层层封住,将所有情绪藏在底下。
「王爷!」
这一声生疏的叫声,让夏煜心中一痛。
他略微沙哑而低沉的唤了声,「丫头!」
听他用恍如隔世般的亲昵称呼,她几乎要心碎了。
「丫头,我来接你回家。」
她转头,冷嗤道:「回家?」她像刺猬般将自己武装起来,「怎么?倩倩走了,你就想到我了吗?凭你诒硕亲王,想要人暖被窝还怕找不着吗?」
「不要这样!」夏煜沉痛低喊。
她尖酸的言词像把刀在剐他的心。
「哦!还是我不在了,你少了折磨人的乐趣,生活无味,要我回去继续娱乐你!」上云无视他苍白的脸,用反击来隐藏内心激动的情绪。
他脸上净是饱受折磨的沧桑与哀痛。
「原谅我,云儿,跟我回去,让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声音有着至诚的恳求,深邃的眼眸有着怕被拒绝的不安。
他用深情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缠着她不放。
「我爱你,云儿!」虽然知道有些迟了,但是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夏煜的告白虽是轻轻吐出,却是重重地震撼了她。
「原谅我!」真诚的悔恨,赤裸裸表现在他喑哑的嗓音中。
她好想捂起耳朵,拒绝接收任何讯息。
她不要再一次经历这种毁灭性的狂情,绝望的灵魂已经伤得不成形了,与其让自己再一次暴露在可能受伤的危险中,她宁可选择不信任他。
不顾内心的呐喊,不敢承接他灼人的眼神,她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歉意,现在,请你回去吧!」
夏煜紧张得五脏六腑全移位了。
他大喊:「为什么?」
尽管她的心痛得几乎令自己无法承受,尽管她的喉咙哽咽,让自己几乎找不到声音,她仍然硬着心肠道:「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他倏地上前抬起她的下颚,大声说:「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他的眼神深邃而锐利。
有那么一刹那,她沉沦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中无从自拔。但是爱情让她对自己的判断力失去了信心,她不认为她有能力再一次面对爱情的冲击。
「我不爱你!」决绝的声音从心底最深处凄楚地喊出。
夏煜深受打击地向后晃了晃身体,沉痛地闭了闭双眼。
「不!」他摇晃她的肩膀,狂喊:「不!你骗我!我不相信!」
「我不爱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放了我吧!」
时间在四目对峙中停滞不前。上云静静听着自己心碎的声音,静待着这终将令自己哀伤一辈子的时刻。
「不!」他狂吼起来,「我不放你走!不放!永远都不放!」他像是对自己诅咒般的呐喊。
她伤心至极,却仍用冷绝的声音说:「你这是何苦?只要我想离开,你是制止不了的。」
夏煜想到衣妃,他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在皇上面前,他是争不过衣妃的。
他脸上满是令人心酸的悲伤。
「你走吧!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绝望的字眼重重嵌进心底深处,挫败的痛楚穿透全身,无法思考也无从感受,夏煜最后瞥了一眼上云那张令他心魂俱碎的脸,麻木地转身离开。
第九章
以靖园为中心方圆一里,王府的人均视为风暴区。
这风暴区竟随着夏煜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逐步向外扩大,最后整个王府全部沦陷,无一幸免。
在遣走丁总管后,夏煜将原属于这里的百余名仆役,通通贬至各地府邸,而将别苑的人全部调来京城里。
夏煜的脾气大得吓人,暴躁易怒,由巴总管带领的属下,每天可说是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在这其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田嬷嬷一个人。
田嬷嬷冷眼旁观夏煜的失常,一点也不在乎他凶恶的怒吼。她甚至敢勇闯连聂齐华都不敢擅自进入的禁区。
夏煜不让人靠近靖园,他常独自一个人关在里头,不吃不喝一待就是一整天。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感觉,不让自己有时间感受其他事物。
他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和效率,这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他的心会如同万蚁钻动般痛苦?为什么他会因为缺少混乱而觉得生活空虚?
为了治疗这种失控的心智,他更加鞭策自己,让忙碌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夏煜坐在书桌前,突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到田嬷嬷,无奈道:「嬷嬷,拜托你,最起码你敲个门再进来好吗?」
「我敲了门,你还会让我进来吗?你还不是只会大叫:滚开!别烦我!」田嬷嬷学他的口气道。
夏煜苦笑,看着她放一盅补品在桌上。「我不饿,这你拿回去吃吧!」
她神秘地弯下腰,悄声说:「这个不一样!」
夏煜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头啊!我加了王妃以前给我的补药秘方。」她对他挤挤眼、摆摆手,佝偻着背走开了。
乍听到上云,他的胸口还是免不了抽痛,他怀疑这个毛病是不是无法根治了。
他双手捧着补品,脸上不由得绽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云儿的偏方!这能吃吗?
他伸手取过调羹,刚想要尝一口,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样没敲门。
夏煜光火了,「搞什么?」他大吼的声音因看到跟在兴儿后头的小彩而戛然停止。
他猛地站起来,焦灼地问:「你家小姐怎么了?」只有云儿出事,小彩才会如此慌张地出现在这里。
「小姐被掳走了!」
「什么?」夏煜大为震惊。
「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彩急忙上前递给他一张纸条,「今天一早我进小姐房里时,就不见小姐的踪影,只看到这张纸条。指名要王爷您单独到山姑庙去。」她紧张的盯着夏煜看。
纸条上头的署名是江国坤。
夏煜把手中的纸条捏得死紧。可恶的江国坤!那个该死的前定南将军!
他的眼眸阴鸷而危险地眯了起来:江国坤!如果云儿有丝毫闪失,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他在心中暗自发誓着。
* * *
可惜,他去晚了一步。
当夏煜赶到山姑庙的指定地点时,发现庙外有一片打斗的痕迹,破庙里有着死伤的匪徒,独独不见云儿和江国坤的踪影。
夏煜在庙里庙外疯狂找寻了一遍,正当要深入树林内时,他看到了掳走上云的歹徒。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虽然肩上背着不省人事的上云,脚上的速度依旧敏捷轻快,显然拥有上乘的内力和轻功。
夏煜飞身而起,拦住了黑衣人的去向。
看见云儿被抱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臂弯里,他勃然大怒,暴喝道:「放下她,我就饶你不死!」
黑衣男子冷峻的浓眉颇为玩味地往上一扬,「好大的口气,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一道凌厉的掌风不犹分说直扑向黑衣人,黑衣人急忙退开。他身侧还托了上云,在移动上吃了先天的亏。但是几回合后,他发现了夏煜的致命伤。
每当夏煜的掌风欺身时,不是减缓力道,就是偏向一侧,显然他怕伤了这个女子。
黑衣人心中大喜,竟以上云当作挡箭牌,不管夏煜从哪个方位攻来,他均以上云面对他,用她牵制夏煜的攻势。
高手交锋不容分心,夏煜怕伤了云儿,绑手绑脚、处处受制,顿时屈居下风。
缠斗了一会儿,夏煜向后一跃停下手,怒喝:「狂徒,竟然使出这种无耻的招术,是好汉就放下她,我们单打独斗!」
黑衣人潇洒一笑,「你没听过兵不厌诈吗?何况,」他耸肩说:「在乎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你!」夏煜气得七窍生烟。他伸手一探,手中多出一把刀,二话不说便逼近黑衣人。
夏煜的刀使得虎虎生风,逼得黑衣人左闪右窜,大感吃不消。他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灵活闪躲,可是多了上云,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身形迟钝。
夏煜找得空档,近身逼攻,一个擒手翻转,将上云抢了过来。
黑衣人并未加以阻止,任夏煜夺走她。
夏煜将上云死命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强烈喜悦,让他激动地紧拥着她。
黑衣人也退后了一步,没有趁机出手。他冷眼看着夏煜,半晌后突然开口:「哎!你再不放开她,她就被你闷死了。」
他顿了顿,向夏煜说道:「你放下她,我们再来比。」
他一副可以找到像夏煜这样的高手比划是一件莫大喜事的模样,其重要性更甚于掳走上云。
夏煜也觉得对方是难得的好手,顿时萌生较量之心。
他点点头,四下观望了一下,唯恐待会儿打斗伤了上云,特别将地放在远一点的树下。他小心翼翼、温柔细心的动作,全看在黑衣人的眼中。
黑衣人两手抱胸,耐心的等待。
待夏煜走回来,收起刀子,两个男人接着天昏地暗地打了起来。
* * *
不久,一旁的上云悠悠醒来。起初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待看清楚两人分别是谁后,她不禁惊呼出声。
夏煜和黑衣人的听觉均十分敏锐,虽是一声极细微的轻呼,但是他们立即住手,各自向后退开来。
夏煜忘情地唤了声:「云儿!」
岂料,接下来的转变却令他柔肠寸断。
夏煜难以置信地看着上云高兴地奔向前,投入黑衣人的怀里,这个该死的男人也对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夏煜恍如挨了记闷棍,只觉天旋地转。
他眼前布满红云,嫉妒让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花来。难道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男人已经乘虚而入,夺走了上云的芳心?
夏煜从齿缝中进出话:「放开她!」
他心酸地发现,黑衣男子不但紧搂着上云不放,连上云也没有挣开他的拥抱。
蓦地,黑衣入朝他大喝了一声,「小心!」
有支暗器从夏煜身后射来。
虽然已经有人出声警告,可是夏煜却恍若罔闻,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没动。
依他原本的身手,纵使无人示警,也可以轻易躲掉暗算。但是此刻他却不闪不躲,呆愣地望着上云,任由飞刀从背后破风插入。
夏煜在倒下之前,目光一直紧紧锁着上云,眸底的凄苦之情,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
* * *
「哥,你在动手前难道没有自报身分吗?」上云怨怪道。
「没有,他没问。」
「他会受伤都是你害的。」
衣上卓冷嗤道:「才怪,搞不好他自己喜欢当箭靶子。」
「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损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自己明明躲得过,谁知道会突然发起呆来?我这个妹夫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他觉得奇怪地看着夏煜,「我本来要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却被事情绊住了。算他走运,不然就冲着他欺侮你这一点,不用江国坤动手,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我不管!如果他有个万一,你要赔我一个丈夫!」
「拜托!」衣上卓直翻白眼,「听爹娘说,你不是已经不要他了吗?他连续上门一个多月,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最后还把他赶跑了,不是吗?」他瞥了床上的夏煜一眼,「既然你不爱他,他死了倒乾脆,省得你去烦皇上求圣旨。」
上云猛跺脚,「谁说我不爱他?我爱死他了,他不可以死!」讲到这里,她竟然有些哽咽。
她关注地看着夏煜,嘟囔着:「那个御医行不行啊?怎么他现在还不醒来呢?」
「你不是有特制的药丸吗?去拿来试一试!」他贼兮兮地怂恿。
「好!我这就去拿!」
见上云走远了,衣上卓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朝床上喊着:「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原来衣上卓早就发觉他清醒了。
「你听了多少?」
「全部。」夏煜脸不红、气不喘的承认。
衣上卓看到夏煜直瞪他,笑道:「我又不是故意不跟你讲我是谁,是你没给我时间嘛!不要瞪我了,我让你听到我妹的真心话,我们算是扯平了。」
「你是谁?」
「不是都听到了吗?我是衣上卓,上云的亲哥哥。」他还把「亲」字加了重音,免得夏煜这个醋坛子从床上爬起来宰他。
「不!你的另外一个身分是什么?」
衣上卓吃了一惊,有点讶异夏煜的直觉与判断力。
他点点头,「你的观察很敏锐,我盯江国坤那老贼很久了。」
「哦!」夏煜挑高双眉,「你就是皇上口中的『密探』?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