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云天天到厨房拿膳食,和大夥混熟了,王府里的人都喜欢这个美丽和善的女孩。厨子有时看到上云过来,还会拿刚出炉的酥饼、糕点给她,小声说,「王爷都还没尝哩!」
上云也对她挤眉弄眼,开心极了。在这里,没有上恭下卑的隔阂,只有纯粹友谊的单纯快乐。
她知道她的药吃出问题,慌得想法子补救。
「王爷,」负责仓库的管事王和仁大胆地开口:「这事不怪云儿姑娘,是我们自己来拜托她,不干她的事。」
「是啊!」
「对啊!」见有人仗义执言,大家纷纷出声附和。人多声势大,团结就是力量,感染了彼此的勇气,大夥此时的胆子已经大多了。
见众人如此护着云儿,夏煜双目微微眯起,心想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收服人心的?
他回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只见上云双瞳莹灿,蓄满了泪水,原本白嫩的藕臂上,有着一片触目心惊的紫青淤痕。
他胸口顿时一紧,心里又懊又悔,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自己怎么下手这么重?
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发现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全瞧着自己。
他强压下内心那份无法解释、纷乱莫名的心绪,说道:「都下去吧!」
他又瞄了她一眼后,掉头离去。
* * *
上云看着方才夏煜命人送来的化淤活血的药膏,瞪着它,仿佛又看到夏煜那张倨傲不羁的脸。
当众受辱的气恼在眼前翻腾,从小她就是父母和兄姊的心中宝,连严厉的父亲都不曾在众人面前大声斥责她。满腔怨怼直往脑门冲,她抓起药膏,走进小彩的房里,毫不心疼地大量涂在小彩的腿上。
「小姐,这是什么药?怎么你好像在抹猪油似的!」
「别问那么多。这药不错,抹了可以早点下床走动。」
小彩看上云的神色。「小姐,他给你气受了?」
「谁是他?」上云没好气地说。
「你无缘的丈夫啊!」
「你还敢说!」上云满脸怒容,「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个讨厌的家伙!」
小彩吐吐舌头,在心底窃笑着:这个诒硕亲王的影响力还真大,能把脾气温和的小姐,惹得发这么大的火,他在她心里的份量肯定不是一点点。
小彩的惴度一点也没错。
此刻独自在房里的上云,心里正五味杂陈地翻搅着。愤怒与伤心充斥,被夏煜斥责的自怜与委屈发酵般停驻在心坎,久久不散。
稍后夏煜颀长挺拔的身影跨进她的房里时,就瞧见她低垂螓首,满脸泪痕,独自坐在窗前淌着泪水。
「怎么?疼得厉害吗?」他温柔的声音含着不容错认的关怀。
上云撇过头,不理睬他。
「抹药了没有?」他的唇角漾出一个令女人神魂颠倒的魅惑笑容。
他的魅力似乎在她面前起不了作用。
夏煜低下头,端睨她的小脸。挂在羽睫上晶莹的泪珠,让他愧疚的心更加紧揪。
见上云对自己不理不睬,他无奈地叹口气。一向高高在上,被女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他,何尝吃过这种闭门羹。
他皱皱眉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
还来不及躲藏,夏煜已不容分说抓起上云的皓腕,撩起她的衣袖。
丑陋的淤青痕迹无言地指控他的粗暴。
他倒吸了一口气,眯紧黑眸,沉声道:「你根本没有擦药,我帮你!」
她倔强地抬起头,口气带有一股怒意,「不用麻烦你,我已经擦了!」
「抹了药还会这么严重?那是御赐的紫金玄膏,很有用的。」
夏煜旋开药瓶,发现里头竟然是空的!
他微愕。
刚毅的脸庞隐隐凝上一层怒气。
他纡尊降贵地送药、探视、慰问,而她非但不领情,还把他的一片心踩在脚下蹂躏。
「你把药倒了?」
「不!擦完了!」她执拗地说。
夏煜闻言怒火燃上眉梢,如深夜般黝暗的眸子浮上冷光,原本的自责、愧疚顿时被怒气所取代。
他用力扭紧她的手腕,眼角下的肌肉抽搐着,「不要对我说谎!我最恨谎言!」
上云手腕疼得痛彻心肺,她任由泪水淌满双颊,就是固执不出声求饶。
一触即发的火爆因子,在空气中令人不安地弥漫。
夏煜用全身的力量来控制濒临失控的怒火。他猛然松开手,刚硬的唇角弯起一道冰冷的弧度,「擦不擦药随你高兴!」语毕,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第三章
夏煜暗沉的黑瞳有着难掩的焦躁与忧郁。
他一直无法将云儿梨花带泪的娇颜,狠心地摒拒在脑海外。他不懂她为何能一再轻易地搅乱他向来平静的心湖,毁损他素来自豪的冷静修养。
丢下手中的书本,夏煜起身在桌前踱方步,眼前晃荡的全是云儿那张灵秀如山间百合的俏脸。他实在不应该对她那么凶。
他晃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想见她的冲动。
来到紫翠轩,夏煜先探视了小彩,然后依其言到园子里找云儿。
绕了一圈没发现她的踪影,他顺着竹荫小径,穿越侧门,信步走到两旁全是苍郁林木的溪畔。
这空旷无人的溪畔,大小乱石错置,石缝中开满黄色马樱丹。潺潺溪流顺势而下,或遇石受阻而溅起水花,或因落差而水珠飞扬,气温因水气的关系而略微下降,清新的空气让人闻之神清气爽,心情豁然开朗。
夏煜走下斜坡,跃上一颗大石,举目望去,溪边空无一人。正当他转身欲离去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似有一物体在湍急的溪流里载浮载沉。
他定眼一看,那随波漂流的身影似乎就是云儿。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吓得他魂飞魄散,心跳像擂鼓似的撞击他的肋骨,全部的神经在瞬间被恐惧揪得紧紧的。
这条看似平静的溪流,深不可测,处处有漩涡急流,一不小心卷入其中,再怎么谙水性的人,也难逃灭顶之劫。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条溪可怕,没人会轻易下水涉险。只有这个小笨蛋除外!
他向她狂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溪中人,深恐一眨眼,便失去了她的踪影。
正当他预备一跃而下的当头,突然看到她自溪中走上岸。他倏地停下脚步,重重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抖着虚软的膝盖,努力平息仍狂跳不已的心跳。
上云紧抓着得来不易的风河叶,满心雀跃地跑上岸,不料却一头撞上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夏煜。
他黑如深夜的瞳仁明明白白写着愤怒。
看到他阴骛的脸色,她挂在嘴边的微笑悄然隐去。
「你不高兴?」她不解,为什么每回看到他都在生气,他这么讨厌见到她吗?
「你到底有没有大脑?」他大吼。
「嘎?你特地跑来对我吼叫,是嫌我笨?对不起哦,我对我的脑袋还算满意。」
望着她一脸茫然迷惘的神情,他闭起眼睛,在心底默背一段孙子兵法,希望上苍能赐给他更大的意志力,免得他伸手掐住她白皙纤细的颈子。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危险意识」这种东西塞进她的脑子里,免得日后被她折磨得早生白发。
日后?夏煜一愣,被自己意识下的念头弄得困愕不已。
他甩一下头,现在不是想这问题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这条溪溺毙过多少人?你知不知道独自下到陌生的溪水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他粗嘎的声音透着强力自制的愤怒。
她被他粗暴的语气吓了一跳,这才从他冰冷的黑眸中看出他有多生气。
上云摇摇头,望着脸部肌肉抽搐的他,双手无助地交抱着前胸,她明了他的愤怒是来自于他的关心,可是他嚣张的怒火更炽于溪水所带给她的恐惧。
她紧张地回头再望了一眼溪流,皓齿咬着粉唇,很艰难地开口:「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小心,」她看着夏煜阴沉的脸色,急急忙忙想要解释:「我到水里是为了摘这个。」她赶紧展示手上那株深红色的心形风河叶。
她的解释非但没有浇熄夏煜的怒火,反而更加助燃他已高张的气焰。
「又是些奇怪的杂草!你当真要为它们丢了性命才高兴?」他怒吼。
如果她告诉他,她到溪里是为了玩耍,可能他的反应还不至于这么糟。
她紧张的向后退了退。
他湛深的眸光紧锁着她的身躯。
她的衣衫全因浸水而湿黏在身上,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只会让人注意到她姣好完美的曼妙身材。
「你知不知道,除了我方才所讲的危险外,你的无知还会为你引来另一个更大的危机?」他的音调缓慢低沉,瞳眸中闪着令人费解的怪异光芒。
上云茫然地摇着头。
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他欺身上前,猛地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低头粗暴地吻上她的唇。
他的唇刚硬地刷过她如玫瑰般柔软的樱唇,恣意狂暴,带着冷酷、惩罚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欲火。
上云的背紧紧被他按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抗议的言语被封锁在两片炙热的唇中,闻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双脚虚软如绵,似乎无法找到力量来反抗这突如其来的震撼。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时间,夏煜才放开她。
他双眼罩上火红的情欲,气息不稳地粗嘎道:「你明白了吧?如果你遇上别的男人,会发生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受辱的感觉排山倒海向她袭来,力量似乎又回到她体内,她不假思索,扬手「啪!」掴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瞬间震醒了两个浑沌的灵魂。
上云呼吸急促地看着夏煜额上冒出的青筋,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生起气来竟是如此可怕。
她惊呆住了,打哆嗦地看着眼前这头被她激怒的野兽。
她忘了她掌掴的是当今最有权势的诒硕亲王,她开始后悔她的冲动。
夏煜的怒气在瞬间窜升到临界点,他克制不住已经爆发的怒火狂潮。
「你该死!」他倏地愤然出手,将她扛起来,不管她又踢又打,直将她扛到前方五十公尺处,一间囤放木柴的木屋前。
她扯开喉咙大吼:「放开我!你这恶棍!」
夏煜大力地将她甩进木屋内。
「你这个野丫头一再任性而为,看来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直到我放你出来。」
惊惶闪进上云的灵活大眼。「不!你不能这样做!你没有权囚禁我!」
「哦!」夏煜嘲讽地挑高双眉。「我没权?你要试试看吗?」他斜睨着她,「还是你要认错?你认错我就不处罚你。」
上云倔强地扬起下巴,愤怒地瞪着他,「该道歉的人应该是你,你这个自大、自私、脾气暴躁的猪!」
她话声未落,只听到「喀喳!」一声,夏煜已用力合上门,从屋外上栓了。
门一关,四周霎时封闭在黑暗中。
她慌了。
上云大力地拍打门扉,大喊:「开门!夏煜!开门!你不能把我一个人锁在这里!放我出去……」她徒劳无功的对着门板拳打脚踢。
「夏煜!」她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扯开喉咙大叫:「夏煜!你还在外头吗?」声音里含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滑下脸颊。
「来人啊!放我出去……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她呜咽得语不成声:「夏煜,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放我出去啊!夏煜!我求你……」
一屋子的死寂对她极尽所能的嘲笑。
她捶打喊叫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哑了,手也痛了,没力气了,才安静下来。
眼睛逐渐习惯屋内的昏暗,她退到墙脚,眯起眼睛打量这间木屋。
这屋子比一般柴房来得高,屋内似乎除了木块还是木块,找不到任何家具或食物。可能是怕泼雨溅湿木头,只在高处开了一个小窗,因此整间屋子乌魃魃的,暗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木屋是为囤积大块木柴而设,所以在王府内,而盖在偏僻空旷的侧门外。平常并不会有人来这里,除非王府柴房内的木柴告罄,才会有长工来这里搬运补充。
上云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低声饮泣。湿衣裳所带来的寒气,让她像泡在冰水里,彻骨透髓地冷起来。
空气中凝着让人恐惧的静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的风声,像魑魅魍魉般张牙舞爪,威胁着撕裂她的神经。
她枯坐等待,期望夏煜会大发慈悲放她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上云独自在黑暗中与恐惧对抗。
她害怕得不停哽咽,不断用手指抹去淌下来的泪水。小时候可怕的记忆,如狂潮巨浪般回到她脑海里。
突然间,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希望声音能突破这梦魇,让她醒来发觉,这原来是一场恶梦。
星影低垂,那小小的窗户已经看不到一丝光线。山野中枭鸟鸣叫,其声如泣如诉。上云蜷曲在冰冻的地面上,在抽噎中睡着,又在不安的梦魇中哭醒。她又冷又饿,半湿半乾的衣裳,冻得她浑身抖瑟。
一夜过去,却依然不见有人来开门。
* * *
夏煜并没有听到她迟来的道歉。
他上了栓后,即举步离去,狠心地将她拍打的喊叫声摒拒在心房外。他打算让她在里头反省一、两个时辰。
他回到松霄阁,见巴总管等在书房里。
「爷,您可回来了!我到处找不着您,宫里顺公公刚走,他传话来,皇上要爷马上进宫一趟。」
「哦?」他瞥了瞥外头的天色,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时候召见,可能是什么紧急事情。
他转向巴总管,「我要换朝服,叫兴儿进来更衣。备好马匹,兴儿和我一道进宫去。要聂护卫带一份贺礼,替我走一趟刘督军府,他今天过大寿。」他交代一句,巴总管答应一声。一吩咐完,巴总管已忙不迭地衔命而去。
夏煜从建春门人大内,到了午门下马,带兴儿直接穿过勤政殿西北角的月华门,走向景福宫,绕过景福宫的东方就是保和殿了,皇上在那儿等他。
他自幼在宫里长大,对各宫殿的相关地理位置很熟,从景福宫切过去的这条捷径可说是最快的。
正当他踏上保和殿外径的石板路时,突然「啊!」一声,身形顿时一僵,骤然停下脚步。
这一路走来,黑云浮动,月色淡染,四周寂静无声。兴儿提着灯笼,跟着夏煜在纵横的宫殿外巷穿梭,心里原本就不踏实,听到夏煜这一喊,吓得倒退一步,几乎叫出声来。
「王爷?」他试探地问。
「该死!我把她给忘了!」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焦灼,「兴儿!你马上回去一趟,告诉巴总管到堆柴火的木屋把人给放了,传完话再回到宫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