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君崴俨然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每次一上早朝,大大小小的官员总绕着他追问,应君崴在他们的心目中已成为最佳女婿的不二人选了。
“我都一一看过了。”应君崴笑道,谁也没发现他笑肆的的黑眸含着沉沉的冰冷。
他们从未见过应君崴笑过的样子,俊挺的眉宇,含星的双眼,原本包含在一片冰霜中,如今冰意融化,原就生得一副俊样的脸庞,更显英气磊落,卓尔不群。
“人性本善,何以让财富权势淹没良知?”翰林院的周学士突然吟道,嘈杂的屋里顿时静默了下来,众人在应君崴和周学士之间观望。
“人一出生,凡不合已意时,便哭闹、撒泼,以达成自己的欲望,这初生便俱来的恶性,小则小恶,大则大恶,敢问周学士,这是人性本恶,抑或人性本善?”
应君崴这一篇语惊四座的声明,立刻引来一片的抽气声。现世儒家当道,孔孟思想为大宗,周学士所言俱是众人公认的准则,应君崴竟敢驳斥。
“胡说!”周学士怒气冲冲地驳斥道。
应君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所谓的良知,只是在后天抑制下,现于表面的一层外衣罢了。”
“朽木不可雕也。”周学士辩不过他,只得摇着头大叹。
“周学士何出此言,近来有许多同僚皆称赞我,愈来愈懂得“为官之道”了,呵!”应君崴的话让众人露出了会心一笑,作官,不攒些钱,还真对不住自己。
一些以品德自持的清官扶着周学士退到一旁,他们不肯近身,也不愿再与应君崴为伍。应君崴今日的一席话完全斩断了他们救赎他的机会,两边的界线自此划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脚不会再踩过去了,那会污了他们的声名。
清官们对应君崴目光的嫌恶,看在八王爷眼中更是畅快。这小子气焰太高了,简直要爬到他头上来,而且还敢不买他的帐。哼:他要砍断他的权势,吞下他的财富,直到他一无所有为止。
“诸位,我来迟了。”晚到的巽祯朗声说道。
众人回过头,阿谀地向他道声早。
巽祯矜贵的眉间堆满笑意。他优雅地走到应君崴身旁,悄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真决定这么做?”
蓦地,舒绿恋的身影闪过了他的心头。她,像一摊水,困住了他早已决定的步伐,他明了,只要他一涉过这令人不住眷恋的浅滩,便不能再回头。他犹豫了,而至高的权势却不断地在对面催促着他。
应君崴猛一点头,因他的潮水退去,他的喜怒也退去。
巽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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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诸位大人进殿。”太监进门宣布道。
众人依次排列,陆续走进金銮殿内。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跪在地上向皇上道安。
“众卿平身。”
“皇上,臣有一事启奏。”巽祯走向前说道。
“准奏。”
“臣想替应将军求得一事。”巽祯在底下,恭敬地说道。
“你要为应卿求得何事?”皇上将背靠在龙椅上,闲适地说道。
“我想替应将军向公主求亲。”巽祯话一说完,全殿的文武百官全愣住了。
“应卿文才出众,磊落不群,又为国平蛮、定乱,确是居功厥伟,朕早有意赐婚,巽卿你这话,可真说到朕心坎里了。”皇上的话让八王爷惊愕得张大了口。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前日还直言要削弱应君崴的势力,今日竟要将芙音公主嫁给他,一定是巽祯搞的计谋,三言两语便将皇上哄得迷了心智。八王爷望向巽祯。
没错,就在八王爷高枕无忧之际,巽祯依了应君崴的意进了宫,在皇上面前进言,与其削弱应君崴的军力,让天下人唾骂他是个无容的君主,倒不如将应君崴揽为驸马,让芙音公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此也不怕应君崴会造反,又可得个好名声。不想在青史留下恶名的皇上自然应允,欣喜地配合巽祯的演出。
“应卿,朕想将公主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皇上笑着抚过胡子,乐观其成地说道。
应君崴挺拨的身躯由列中走出,他抬起黑亮的眼有条不紊地回道:“皇上的美意,臣自当遵守。”
“太好了,朕要人赶紧择一良辰,让你和芙音公主完婚,喜事可不能等啊!”
皇上笑着说道。
“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文武百官齐颂道。
八王爷低垂的脸庞阴沉不定,他岂能让应君戏如此称心得意,你等着吧!应君崴,你不饶我乾儿子徐富的命,我也不让你顺顺利利登上驸马爷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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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像被传说中的后羿射下一般,大地一片寒冷、死寂。
舒绿恋放下手中的绢布和针线,手揉着发酸的眼,这个冬天过后,应可缝制完整件披风,思及此,她粉嫩的嘴角才露出一丝松懈的笑意。
舒绿恋关上窗,走出房门,听着呼呼的风声,她拉紧身上的衣服。
缓步走进湖旁的石径,隐隐约约地听见说话声,她不想出声,不意却被她们的话震于原地。
“你听说了没,今儿个大人上早朝时,皇上突然赐婚。府内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喜事呢!”仆人间的口耳相传,早沸腾了整个府邸。
“皇上赐婚,对象是谁?”问话的人显然不太明白事情的经过。
“是公主。”说话的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大人可飞黄腾达了,娶了公主,背后有个皇上老爷当丈人,谁不让他三分……”说话声渐行渐远,两名女仆消失在石径的另一端。
赐婚!舒绿恋无法思考,身子僵化成石径旁的一棵树。
心,空了,耳朵,眼睛全都听不见、看不着,她的世界全因应君崴要成亲而瓦解成碎片……如果,他还是那个冰冷石硬的君崴哥,那该多好!
没有人能接近他的心,唯有她,默默地守在他身后。
不!舒绿恋你具是个自私的女人!你如果真是爱君崴哥,就应该欣慰他不再冷漠才是,即使他不爱你,如也不该自私的希望他永远被困在冰冷的墙内啊!
是谁在书房内哭着说要扯下他身上的阗蔓,是谁说即使被扎得满手鲜血,也仍要继续,不会放手……难道这些全是谎言,舒绿恋你这个大骗子,你最爱的人是自己,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应君崴!
不是的,我最爱的人是君崴哥,舒绿恋拚命地摇头。看见他被冰冷的墙困住,她的心比谁都疼,比谁都痛,她宁愿被扎得满身是伤也要将他救出!
混沌的心蓦地澄澈了,舒绿恋压下心底的伤,唇瓣凝着淌血的微笑,将满腹的苦恋化为江、化为河,款款东去。
真不能继续下去了!
舒绿恋回过神,慢慢拾上台阶,往前院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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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红顶大轿首先进到府内,随后一箱箱雕绘精美的红漆大箱抬进。
“恭迎大人回府。”府内的奴仆排成两列,恭迎应君崴的大轿。
应君崴衣袂飘逸,在众人恭敬的声音中下了轿。
“大人,是否先行歇息?”东旭下了马,倾向前问道。
“也好。”应君崴淡漠地点头。
他的眼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搜寻,却迟迟未见到那婀娜的身影。她,离开了吗?在他有意娶妻下,终于伤心地走了。
他已达成目的,成功地赶走了她,该高兴才是,但怎一思及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他的心却拧成一块黯淡的石,沈入幽暗的湖中。
应君崴倏地旋身,蓝袍在半空中割开一道风,他迈开脚步走向后院。
“舒姑娘,别来无恙。”东旭掀起嘴角,笑吟吟地看着由远方走来的女子。
应君崴闻言,猛然停下脚步,他转身,望着她如莲的身影慢慢移近,已沈湖的心随着她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开始跳动着。
应君崴遗忘了周遭的人,黑灼的眼只管望着她,心涉过黯淡的湖与她相会。
夕阳贴在他身后,挺拨的身躯闪着迷离的金光,舒绿恋瞧不清他背光的脸庞,可那两道狂热的视线,却将她高筑的墙烧出一个大洞,让他的身影溜了进去。
为何他总是轻易地攻入她心防,将她好不容易构筑的防备瓦解。不是说好要将对他的情意化为流水东逝,怎一见到他,心中的爱恋不仅未消,更澎湃蔚然成海?
她慌乱地停下脚步,不敢向前。数天夜里的苦思难眠,竟挡不住他回眸的瞬间,东去的情潮回卷,汹涌澎湃地回涌,几欲将她灭顶……“舒姑娘,你怎么了?”东旭见她脸色苍白,关心地开口问道。
舒绿恋摇头,将心中汹涌的爱意化为一抹苦涩的笑。“我没事,只是刚才走得急些,气一下不顺。”
应君崴俯睨的视线触及到地上的箱子,炙热的目光霍地冷却,他已走到权势的岸边,没理由再回头涉水走到她的身边。严厉的理智再次主宰狂放的情绪,扎人的蔓在他的心墙上把关,不许人闯入,不让人奔出。
他冷着一双眼,再一次将舒绿恋关在墙外。
“绿恋,怎不向君崴哥打声招呼。”应君崴抿起嘴角,浓眉下的黑眼讥诮地望着她。
舒绿恋的水眸凝向他。“君崴哥,恭喜你了。”她强忍悲哀地扬起眉梢,展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
“嗯。”应君崴眯起眼,探测她的笑容真伪。
“您和东旭爷也该累了,先进去歇息。”
“你真是我的好“妹子”。”应君崴的冷眸一闪,要人打开后头的红漆大箱。
红漆大箱一打开,众人的眼都被箱内的金碧辉煌给炫开了眼,他们长这么大还末见过这么多宝贵的东西,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过来看看,喜欢什么尽量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应君崴环着胸,漂亮的黑眼隐着诡谲难办的暗芒。
她依言,走近那十只红漆大箱,才一近身,便觉金芒从箱内透出,舒绿恋定眼一瞧,只见几颗硕大的明珠发出晶莹的亮光,其余的红箱,无不放着价值连城的珍玩奇物,锦绣丝缎。
“这……”
“别客气,只要你喜欢,要拿多少都可以。”应君崴故意曲解她的犹豫。
“我不能拿。”她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应君崴假意不解地问道。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没关系,你尽避拿,这些都是贺礼。”应君崴飞扬的眉梢下,黑厉的眼审视地盯着她。
“我不要。”不消想,三个字便由舒绿恋的口中说出,他怎能如此待她,狠狠地刨下她的内不够,还要她笑着不痛不痛……“为何不要,莫非你认为我不够资格接受皇上的赐婚?”他佯装愠怒地挑起眉,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心软。
“不是。”舒绿恋摇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怎么了,看你一脸凄楚的!现在权势和富贵皆在我脚下,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啊!”应君崴逼近她,眉不悦地拧起。
“为何你要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舒绿恋踉跄地退后,她探进他的表面故意散布的泥泞,直透应君崴隐在其中的真心。
“累积财富权势有何不堪,你未免大言重了。”应君崴放下环胸的手臂,微怒地拂袖。
一旁的东旭见情况不对,便带领其余的奴仆先行退下,宽阔的前院只剩他们二人伫立在风中。
“你是为了权势才迎娶公主吗?”她垂下首,幽幽地说道,心有一点明白了。
应君崴神色仓然一变,她怎么能轻易地直捣他有所防备的心,窥见底下的秘密!他压下心头的浮躁,定下心神后才缓声开口。“当然,江山如此多娇,令天下英雄折腰,权势和富贵才是所有的一切,其余都是假的。”应君崴慷慨激昂地喊道,阴沉冰凉的过去不断地提醒他,唯有功名富贵才是真的。
“我一度是你的阻碍,对吗?”舒绿恋抬头,水亮的眸中已有了离去的准备。
“凭你?你从来不是我的阻碍。”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可在遇上她的眸时,却迟疑地移开了视线。
“那就好。”她转身,风,轻轻地拍着她有些单薄的身形。
忽尔,舒绿恋回过头,望着正注视她的应君崴。
“我能间你一个问题吗?”她蹙着柳眉,仿佛真遇上了极大的疑惑。“水,能穿石吗?”风将她的话一字一字地传送到他的耳中。
她的话化为万缕的波浪,奔向他,其势太快,应君崴来不及逃离,便被覆住、淹没。
他胸口中残存的一股热气,窜到了喉际,几要冲出,可应君崴任凭它在全身上下扩散,就是不放开。
没有人知道在他优逸的表象之下,千里而来的柔波正威胁要冲破他心中的石墙,他的额际泛出青筋,理智不断地筑高石墙,一寸又一寸,直到四周又恢复阴暗,完全阻挡了潮波。
“从古至今,你有看过水穿透石吗?”
“是吗?”舒绿恋喃喃地自语,若有所思地看了应君崴一眼后,才回过身,缓缓消失在应君崴的视线内。
真是如此吗?如果,她是水,那他就是石,她是无坚不摧的水,不断地渗进他石硬的防备,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的隙缝。水……真穿不透石吗?应君崴仰头,瞧着无边的沆际,这问题连他地无法回答。
第六章
茹儿隔着应君崴书房的窗子,远远就看到舒绿恋的身影,她放下手中的竹挥,笑吟吟地站在书房的门口等她走近。
呼啸的风声掩去她足踝的跫音,茹儿拧着眉,深怕舒绿恋愈益瘦弱的身影会让风吹倒。
“舒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茹儿原想先斥责她一顿,不意却见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吓得问道。
“没事,每到冬天,我的脸色便会这样,早习惯了。”舒绿恋拍拍茹儿的手背,安抚地笑道。
“真没骗我?”茹儿怀疑地注视她。
舒绿恋再次摇头,她的眼探向应君崴的书房,轻快地说道:“你在清理君崴哥的书房吗?我来帮忙吧!”不等茹儿回答,她已率先进了书房内。
她拿起木桶内的抹布,拧乾了水,在应君崴的书案前,轻轻擦拭。“茹儿,君崴哥终于要成亲了。”背对着舒绿恋的茹儿,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背影。“你……还好吧!”“我很好,君崴哥要成亲,是府内的大喜事啊!我当然开心。”舒绿恋强迫自己开口,纵使字字椎心泣血,仍要说完。
茹儿看不过她的强颜欢笑,她放下竹,衡到舒绿恋身后,扳过她的身子。
茹儿松开了手,她呆愣地瞧着舒绿恋的脸庞,脸中一片空白。
她在流泪,无声地淌着泪,深怕惊动了任何人,任由泪悄悄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