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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风夺晴 page 1 作者:弱水

  楔子

  好冷……好累……

  用尽力气张开眼,他能见到的只有天上不停飘落的雪,勉强侧头,却只能见到白茫茫、无垠无涯的雪地,和身旁鲜艳的红……

  他快死了吧?

  现在的他,即使是动一动手指都办不到,只能静静躺在雪地上等待,等待气力流失,等待全身血液被寒冷凝结,等待……死亡!

  他将被掩盖在白雪之下,孤寂地死在荒郊野地,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雪地下有他的存在……

  如果当初听从兄长的吩咐,结果必定会不同吧?

  如果他没有贸然混入军队随大家出战,现在大概是沉醉在笙歌乐舞之中,就像平日一般酣饮美酒,享用珍肴佳馐吧?

  如果……他现在能想的也只有如果,再过不久,一切都将结束……

  茫然望天,他默默地数着,一片、两片、三片……

  数不尽的雪花翩然落下,被风吹得四处回旋飘拂,那姿态仿佛是舞姬的舞姿般轻盈曼妙;跳累了,她们才轻轻落下,缓缓地覆盖住他的脸、他的身体,也覆盖了他的意识……

  第一章

  好冷!

  突来的一阵寒意让他瞬间清醒,映入眼帘的是茅草屋顶和看似枯朽的梁柱。正疑惑着自己身在何方时,突然几滴冰冷的水滴在他鼻尖上,跟着又是一滴滴在他额头上,想来这就是让他醒来的原因。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厌恶地皱紧了双眉,想要拉开身上的棉被坐起,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继续挣扎,身上各处却传来剧痛,教他不得不放弃,懊恼地躺回床上。

  低头瞪着身上的棉被,他的双眉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呀!光看就觉得粗糙,盖在身上只怕要磨破皮肤!这床也硬邦邦的,给那些贱民奴婢睡还差不多!”再仔细看看四周,除了简单的桌椅之外,屋里什么都没有,而且狭小又阴暗,屋主竟然连根蜡烛也舍不得点。

  “该死的!我到底在什么鬼地方?破破烂烂的,给猪住还嫌简陋!”越想越气,他忍不住大吼,“喂!来人呀!立刻给我出来!”

  “啊,来了!”隔壁冒出女子的回应声,然后一名女子匆匆奔到床前,满脸的喜色,“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见她云鬓散乱,一身的粗布青衣,他不屑地轻哼一声:“什么屋子配什么主人,贱民就是贱民。”她闻言一愣,却也不生气,只当他是因为受伤而心情不佳,顺手理了理云鬓,微微一笑:“你昏迷好几天了,应该饿了吧?我去厨房端些粥来。”刚才她就是在厨房煮粥,才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快去。”他毫不客气地命令。

  “我先扶你坐好。”没有介意他的无礼,她仍是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又在他背后垫了棉被。

  虽然心中不愿,但是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由她摆布,脸上却不自禁地显出不悦。她见了只是笑一笑,转身进厨房端粥。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小锅粥出来。她将锅子放在桌上,用碗盛了一些粥。

  “你身上有伤,应该不大方便用手,我喂你好了。”见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她才敢这样建议。

  “本来就该你喂我。”他心中只当是理所当然,不把她的好意当作一回事。

  也亏得她脾气好,没有多和他计较,仍是维持着恬适的微笑,舀了一匙粥凑到嘴边吹凉,然后才送到他嘴边:“这粥刚煮好,有点烫,你小心点吃。”

  他呼了一声,张口吃下,但才入口,却又马上吐出来。

  “呸呸呸!这是什么鬼东酉?难吃死了!”他怒从心起,顾不得身上有伤,随手一挥,拨掉了她手中的碗,整碗粥洒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捡起碗,微带薄怒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了吗?这些小米都是农人辛苦种出来的,你怎么能够就这样糟蹋了?”

  “小米?那种东西根本是贱民吃的,在我面前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你居然敢让我吃那种东西,不怕我命人把你打进大牢吗?”他挑眉昂首,神态不屑又傲慢。

  她站起身子,怒瞪着他:‘你以为自己是谁?”

  “哼!告诉你,我是——”他蓦地住口,神色转为茫然,“我是谁?”

  黎海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失忆了!

  她一边用水桶从小河里舀起水,一边回想前几日遇到他的情景。

  那天,她为了卖绣品而到镇上,回来时……

  漫天风雪放肆地呼啸着,黎海晴只能拉紧身上单薄的衣衫,一边将手凑到嘴边呵气,一边努力搓着双手,缩着身子蹒跚地前进。

  由于战争的影响,绣品只卖到平日三分之一的价钱——因为战场离这边虽然还很远,可是镇上的大户们怕万一战事扩大会受到波及,早已收拾细软躲到南方,所以绣庄不愿用平日的价钱收购;碍于生计,她只得低价卖出绣品。原本她打算添些御寒的衣物被褥,因为没钱,最后只能作罢。

  “唉,若没这场战事就好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下原本很平静,但是皇上驾崩,太子登基之后,突然就爆发了战乱,扰乱了百姓平日的生活。但是这次到镇上,她听绣庄老板说局势已经稳住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原本的平静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微笑,在心中暗暗祝祷,希望叛乱能早日平定。

  “哎哟!”她一个不留神摔倒在雪地上,却不知绊到了什么。

  站起身,她拍去身上的雪,低头检视地上,赫然发现雪地里露出一只手——

  “天呀!怎么……怎么会有人倒在这边?!”她惊讶极了,连忙拨开那人身上的雪,这才看清那人是个极年轻的男子,身上还穿着战甲,想来是参战的士兵。

  不论他是皇军或是叛军,黎海晴都无法见死不救。探了探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她赶紧小心地搀起他。

  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小丘,再低头看看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她猜想,他应该是受伤后从小丘上跌了下来。幸好地上积了厚厚的雪,他才没有摔断骨头。

  不管情况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一切都以救人为要。

  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黎海晴好不容易才将他扶回自己的小屋。换下他冰冷的战甲和衣物,她烧暖了炕,想尽办法帮他保暖,终于让他原本冰得吓人的身躯稍微暖了一些。

  他身上的伤需要诊治,她却没有足够的银两请大夫出诊,她只好拿了他身上的玉佩,匆匆到镇上典当,换了三百多两银子,买了棉被、衣服和一些食物药材,雇车请大夫出诊。

  “大夫,他……呃,舍弟的伤势如何?”怕他真是叛军,也怕惹人闲话,黎海晴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暂时说他是自己的弟弟。

  大夫一边包扎一边道:“姑娘,天幸令弟体质健壮,运气又好,没有伤到要害,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并无生命危险。不过让老夫觉得奇怪的是,从他身上的冻伤来看,他倒在雪地里至少好几刻钟了,加上受伤失血,何以脉搏尚称平稳?令弟是否练过武?”大夫一脸的疑惑,捻了捻颌下灰白的短须。

  “是呀,他……练过武。”黎海晴笑得有些勉强。她终究不习惯说谎,即使是出于善意。

  “那就难怪了。”大夫没发觉她神色有异,微微一笑,“不过也幸好你发现得早,不然就算令弟武功盖世,只怕也回天乏术。”

  “应该要多谢大夫才是。若不是您,舍弟怎能得救……请受小女子一拜。”她诚恳地行了个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大夫赶紧扶起她,连声谦逊。

  后来,大夫又交代了一些事,这才告辞离去……

  “啊,好冰!”一不留神让水溅到手上,黎海晴连忙收拾起远扬的思绪,将两只水桶挂好,用扁担挑起,摇摇晃晃地走向不远处的小屋。

  虽然近一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但是挑水终究是件苦差事,幸好小河离家不远。

  然而日子再苦,也好过原先那座浮华的炼狱。

  醉生梦死的奢靡,荒淫悖乱的无耻……在那幢大宅里,空气中永远飘散着令她作呕的腐败气息,回荡着充满欲望的呻吟或是凄厉的哀嚎……

  好不容易出来了,她绝不会再回去!现在的日子她挨得过,也不觉得苦,因为至少她的心是安宁的,她的生活是平静的。

  平平淡淡,粗茶淡饭,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不必担心——

  “不,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黎海晴摇摇头,甩开过往的记忆,加快脚步走回家。

  进了屋,只见他还睡在床上,但是即使在睡梦中,他依旧愁眉深锁,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未曾有一刻舒展。

  黎海晴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水挑到厨房,倒在灶边的水缸里,再到床边时,他正在呓语,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也真是够他累的了。”想起他的遭遇,她不禁心生怜悯。

  昨天傍晚,他在知道自己失去记忆以后,先是茫然失神,而后变得十分激动,像是疯了一般大吼大叫……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告诉我呀!我究竟是谁?”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无力地摔下床。黎海晴一惊,匆匆蹲到他身边,着急地问:“你要不要紧?”他一把扣住她的双腕,脸孔因痛楚而扭曲,却仍是定定地望着她的眼,大声嘶吼:“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这种破烂地方是贱民住的,我不该在这边!我明白的,我不该在这边!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听到了没?我命令你带我回去,我命令你!”

  她的手腕因为他用力过度而疼痛,但是她并未计较,反而柔声劝慰,用耐心和关心安抚了他的疯狂。之后,他安静了,累极似的松开了手,任由她扶回床上。

  因为之前的举动导致伤口裂开,她只好重新帮他上药包扎,折腾了好些时候,他终于沉沉睡去。或许是太累了,直到现在都快正午了,他还没醒来。

  黎海晴正想着,却对上了一双黯淡的眼——先前他虽然颐指气使,态度傲慢,言词无礼,但是那双眼却充满了光彩,炯炯有神,不可逼视。

  “你醒啦。”黎海晴微微一笑,温柔地扶他坐起,轻声问,“锅子里还有昨天的小米粥,你……想吃吗?”想起昨天的情况,她不免有些犹豫。

  “嗯。”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全然没了昨日高张的气焰。

  现在的他没有名字,没有过去,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加上全身是伤,只能寄人篱下,依附眼前的女子,比他口中的贱民更不如!

  他算什么呢?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失落了过去的可怜虫!

  “你……你别这样,打起精神。”黎海晴不忍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拉起他的手,诚恳地望着他,“你一定可以想起过去的。不要灰心,你一定行的!”

  他抽回手,哼了一声,讽笑道:“我现在连名字都不记得,你还指望我能想起一切?我这一辈子恐怕就是这样了!”

  “不会的!”她更急切地握紧了他的手,“既然你要名字……那我叫你阿炜好不好?你觉得怎样?”

  “阿炜……”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但是太快了,他提不住……虽然如此,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希望恢复记忆,眼中逐渐泛起了光彩。

  他着急地追问:“为什么要叫阿炜?”

  见他终于有了精神,黎海晴露出了微笑:“先前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个玉佩,上面刻了个‘炜’宇,我猜想那应该是你的名字。”

  “那玉佩呢?”他精神大振,兴奋地反握住她的手。

  “玉佩……我……”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因为我没钱请大夫,所以……所以我把玉佩当了。”说完,她又吸了口气,等他发怒,谁知却只见到他满脸的不解。

  “当了?什么是当了?”他皱着眉头,疑惑地问。

  “呢……当了就是……就是……要怎么说才好呢?这……就是……”

  黎海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连什么是“当了”都不知道。她左思右想许久,解释了好几次,终于让他明白,却也招来了他的怒气。

  “大胆!居然敢把我的东西拿去典当!”他气冲冲地甩开她的手,怒视着她。

  “我……对不起……”虽是出于无奈,可是玉佩关系着他的身份,她却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典当了,心中不免感到愧疚。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吗?”他冷哼一声,斜跟她,“换作平日,我早已命人将你拉下去斩首——”语音蓦然而止。他失神地想,自己刚刚为何那样说?他是谁?为什么有那样的权力?

  见他突然发愣,黎海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忧心地问:“你还好吗?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原先的怒气已然消失,心思全被先前脱口而出的话语占满。

  发现他脸上没了怒色,似乎是不生气了,她赶紧道:“我去热粥,你等等。”说着,她便转身走进厨房。他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多留意。

  黎海晴熟练地生火热粥,心中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原本她以为阿炜只是一个士兵,但是现在想想,他身上穿的战甲打造得十分精致,绝非寻常士兵可比,想来他至少也是个校尉之类的,否则不会有那般的盔甲;再说那块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细,是少见的极品,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如此想来,阿炜的身份肯定相当尊贵;再加上他原先那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更说明了他必定是养尊处优。

  但是,什么人才会无知到连“典当”都不清楚呢?关于这点,黎海晴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至于如此吧?”手里拿汤匙搅着小米粥,她喃喃自语着。之前新皇登基时,她还听说先帝为了让太子了解民间疾苦,将来有所作为,特别把太子和几名皇子,连同亲贵子弟一起送到民间培养。既是如此,就不至于有像阿炜那样的事情发生才对。

  “他到底是谁?看来还是得等他恢复记忆才能弄明白了。”

  将他的身份暂抛一旁,黎海晴端了锅子到床边,对着阿炜微笑:“粥好了。”

  他哼了一声:“你还杵在那边干什么?还不快点喂我!”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黎海晴摇摇头,一边舀粥,一边劝道:“你的脾气应该改一改才是。不管你是谁,这样的态度都太过跋扈无札了。所谓民贵君轻,纵使你是皇上,都不该口口声声贱民,一出口就是命令。”虽然体谅他是伤者,又丧失了记忆,脾气难免不佳,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够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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